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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北部邊疆兵變的發(fā)生與處置

2021-07-23 01:02李賢強
關鍵詞:兵變

李賢強

(湖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2)

引言

兵變是中國古代常見現(xiàn)象,著名的如漢代七國之亂、唐代玄武門兵變、宋代陳橋兵變、清代三藩之亂,這些兵變往往直接改變王朝歷史進程。有明一代兵變頻發(fā),規(guī)模較大、影響深遠的兵變主要有建文年間燕王朱棣發(fā)動的靖難之役、正德年間的寧王朱宸濠之亂、萬歷年間的哱拜之亂、崇禎年間的吳橋兵變,這些兵變對明代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乃至國運盛衰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我國古代的邊疆是動態(tài)的,它隨著國力盛衰和國際環(huán)境的變化而改變[注]李大龍:《“中國邊疆”的內(nèi)涵及其特征》,《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8年第3期。。洪武、永樂時期,長城一線只是北部邊疆的“內(nèi)邊疆”軍事體系,和邊界沒有關系。仁、宣以后,長城慢慢成為明、蒙之間的政權邊界,長城一線則成了北部邊疆[注]趙現(xiàn)海:《長城與邊界:明朝北疆邊界意識及其前近代特征》,《求是學刊》2014年第4期。。北部邊疆地理位置險要,明朝在此布下重兵[注]參見范中義、王兆春等:《明代軍事史》(上冊),《中國軍事通史》第15卷,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140頁。,這種軍事部署沿續(xù)成習,發(fā)展到后來的九邊軍鎮(zhèn)走向了成熟。歷史上北部邊疆的地理范圍也就是九邊[注]參見劉景純:《明代九邊史地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26頁。,在此駐守重兵的目的乃在于守護帝國北境,但也會經(jīng)常發(fā)生兵變加劇邊疆危機。因此,通過九邊的地域范圍考察明代北部邊疆兵變,不僅可以管窺明初以來政治、軍事、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積弊,有助于考察明代兵變、治軍與國運興衰的關系,也為探討明亡原因時,在黨爭、農(nóng)民起義、清軍實力等傳統(tǒng)視角之外提供了新的視角。

學界對明代兵變的研究,主要都是針對著具體個案展開,聚焦在兵變的起因、過程、結果、影響等方面[注]參見商傳:《試論“靖難之役”的性質(zhì)》,《明史研究論叢》第1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10-225頁;叢佩遠:《明代遼東軍戶的反抗斗爭》,《史學集刊》1985年第3期;薛正昌:《崇禎元年固原兵變與明末農(nóng)民起義》,《社會科學》1990年第4期;林延清:《論明代兵變的經(jīng)濟原因及歷史作用》,《明史研究論叢》第4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68-382頁;韓大成:《明代城市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375-401頁;陳學文:《明代一次市民意識的新覺醒——萬歷十年杭州兵變和民變研究》,《浙江社會科學》1992年第2期;魯宏立:《明代萬歷“哱拜之亂”原因新探》,浙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黃一農(nóng):《吳橋兵變:明清鼎革的一條重要導火線》,《清華學報》2012年第1期;鄧濤:《明代兵變的轉折點——嘉靖朝時局與甘州兵變》,《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從整體上對明代兵變進行宏觀考察的研究仍顯欠缺,在明廷對兵變處理的分析上也還有待深化。本文嘗試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從宏觀層面對明代北部邊疆兵變的時空分布、明廷對兵變的應對和事后追責進行探討,希冀可以推進相關研究。

一、明代北部邊疆兵變的類型

“兵變”在古代主要有兩種含義:一是指戰(zhàn)亂,宋人張守《毗陵集》云“國家自遭兵變,二圣播遷”[注]張守:《毗陵集》卷9《奏狀·論增置教授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772頁。,這里的兵變指的是金朝滅亡北宋的靖康之變,主要是戰(zhàn)亂的意思。二是指軍隊發(fā)生叛亂,宋人陳瓘《邊機門第五》載:“淤田保甲與慶州兵變自不相關。”[注]陳瓘:《宋忠肅陳了齋四明尊堯集》卷6《邊機門第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4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3頁。慶州兵變是熙寧四年(1071)慶州軍人發(fā)生的叛亂。在明代,兵變主要是指軍隊發(fā)生叛亂,明人唐順之云:“近者吳淞、定海之間,水卒呼糧,挾官縛吏,則兵變之漸矣。”[注]鄭若曾撰、李致忠點校:《籌海圖編》卷11上《經(jīng)略一·定廟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677頁。萬歷時人徐學聚《國朝典匯》記載了從洪武到隆慶時期的兵變,既有正規(guī)軍兵變,也有歸附軍、土司兵、民兵兵變。既有燒殺擄掠、傷害官員百姓情節(jié)嚴重的兵變,也有鼓噪、喧嘩等情節(jié)輕微的兵變。循此思路,筆者采納明人對兵變的認識,宗王、歸附軍、民兵、被收編的強盜、農(nóng)民起義軍的叛變都視為兵變。同樣的,軍隊不管是喧嘩、鼓噪,還是有傷害、擄掠的行為也視為兵變。據(jù)此查考明代北部邊疆兵變,按照參與對象,主要可以分為三種:

(一)宗王兵變 明代的宗王兵變主要發(fā)生在正德以前(包括正德),正德以后基本絕跡。明代宗王在北部邊疆發(fā)動兵變的有燕王朱棣、安化王朱寘鐇、安定王朱尚炌,其中只有朱棣、朱寘鐇成功發(fā)動兵變。

建文元年(1399),朱棣在北平發(fā)動靖難之役。北平是北平布政使司的治所,北平布政使司在明代的管轄范圍最北可至內(nèi)蒙古的寧城縣[注]郭紅、靳潤成:《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明代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4-15、35頁。。從廣義上來講,北平亦可以算作是明代的邊疆地區(qū)。因此,靖難之役可以算是明代北部邊疆第一次兵變。靖難之役是以“清君側”的名義發(fā)動:“祖訓云:‘朝無正臣,內(nèi)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義與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盵注]佚名:《奉天靖難記》卷1,《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4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431頁。此后,這種假借清除奸臣名義來發(fā)動兵變的做法為其他宗王所慣用。正德五年(1510),安化王朱寘鐇在寧夏發(fā)動了北部邊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宗王兵變。這次兵變同樣是以清除奸臣的名義發(fā)動:“近年以來,主幼國危,奸宦用事,舞弄國法,殘害忠良,蔽塞言路,無復忌憚,致喪天下之心,幾亡神器之重。”[注]《明武宗實錄》卷62,正德五年四月庚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353頁。靖難之役和安化王朱寘鐇兵變的不同在于,朱棣在發(fā)動兵變前已經(jīng)掌握了大量軍隊,而朱寘鐇在兵變前王府護衛(wèi)早已被撤去,他是憑借與都指揮何錦、周昂等人的私人關系成功發(fā)起兵變。

(二)正規(guī)軍兵變 明代北部邊疆兵變占明代兵變的比重很大。林延清曾指出,統(tǒng)治階級對士兵的政治壓迫、經(jīng)濟剝削是明代兵變的基本原因[注]林延清:《論明代兵變的經(jīng)濟原因及歷史作用》。,這是從士兵的角度而言。如果將兵變主導力量軍官也納入考察,兵變原因也相應會更加復雜。筆者認為大致有以下五種:(1)糧餉缺乏。明代早期軍屯得到很好的發(fā)展,軍隊的糧餉充足。從嘉靖開始,明朝對九邊的糧餉供應已經(jīng)出現(xiàn)缺乏的情況[注]賴建誠:《邊鎮(zhèn)糧餉:明代中后期的邊防經(jīng)費與國家財政危機(1531—1602)》,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11-313頁。,到萬歷、崇禎,缺餉的現(xiàn)象更為嚴重,長期缺餉導致兵變頻繁發(fā)生。萬歷十六年(1588)五月,延綏巡撫梅友松奏神木、孤山兩地三月內(nèi)營軍“以月糧久虛,相繼鼓噪”[注]《明神宗實錄》卷198,萬歷十六年五月庚寅,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3729頁。。崇禎四年(1631)四月,陜西榆林定邊營降丁大噪,“蓋闕餉五旬”[注]談遷:《國榷》卷91,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5555頁。。(2)整頓軍政。明代中期開始,軍屯、軍戶、牧馬田等軍政弊端重重,官員們對此進行了清革,這些措施因為觸及軍隊的利益,引發(fā)兵變。正德初年,鑒于大量軍屯被勢豪侵占[注]關于明代各朝軍屯被侵占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可參見王毓銓:《明代的軍屯》,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307-314頁。,劉瑾下令對此進行清查,但由于下屬周東“督責嚴急,率以五十畝為一頃,又畝斂銀為賂瑾資”[注]《明武宗實錄》卷62,正德五年四月庚寅,第1352-1353頁。,不滿的軍隊被安化王朱寘鐇利用發(fā)動兵變。嘉靖十四年(1535),遼東巡撫呂經(jīng)認為遼東地區(qū)三個余丁供養(yǎng)一個軍戶以及每匹馬享有國家提供的五十畝牧馬田不合理,下令“每軍給余丁一,余悉編入徭冊征銀解廣寧庫,追牧馬田還官,召佃納租”[注]《明世宗實錄》卷173,嘉靖十四年三月己丑,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3772頁。,結果釀成兵變。(3)怨役畏戰(zhàn)。嘉靖初年,張文錦試圖在大同北面興建五堡,構建新的防御網(wǎng)。但士卒“皆不樂往”,“文錦嚴令趣之,參將賈鑒望風杖其隊長,督之行。諸卒郭鑒、柳忠等遂倡亂,殺鑒,裂其尸”[注]《明世宗實錄》卷42,嘉靖三年八月癸巳朔,第1088頁。。嘉靖十二年,大同總兵李瑾決定在天城、左孤店等處修建壕溝防御蒙古騎兵,“克日計工,督并嚴急,瑾馭眾苛刻,素不得士心,役興,眾益怨”[注]《明世宗實錄》卷155,嘉靖十二年十月庚辰,第3506頁。,遂釀為兵變。大同作為明蒙沖突的最前線,經(jīng)常直面蒙古的沖擊。萬歷末年,努爾哈赤起兵反明,在薩爾滸之役大敗明軍。萬歷四十七年四月,宣府總兵劉孔胤率領的援遼兵畏懼清兵,“逗遛不赴,軍乘機遂嘩”[注]《明神宗實錄》卷581,萬歷四十七年四月辛巳,第11054頁。。(4)官員內(nèi)訌。官員之間因為工作關系,很容易會產(chǎn)生矛盾,特別是作為監(jiān)察者的御史和被監(jiān)察者的軍官。正德十三年,“陜西、甘州等五衛(wèi)軍大亂,殺巡撫都御史許銘,焚其尸”[注]《明世宗實錄》卷10,嘉靖元年正月己巳,第383頁。。這次兵變后來被查實為甘州總兵官李隆陰嗾亂兵殺巡撫許銘。(5)武裝割據(jù)。明代后期,國力下降,地方勢力覬覦之心萌生。萬歷二十年,寧夏副總兵哱拜發(fā)動兵變。起初,哱拜“至金城,見諸鎮(zhèn)兵皆出其下,賊平馳還,取徑塞外,戎騎辟易不敢逼,遂有輕中外心,恣睢驕橫”[注]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63《平哱拜》,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981頁。。后在黨馨的激變下,哱拜唆使部下叛亂,試圖割據(jù)寧夏獨霸一方。

(三)歸附軍和降民兵變 歸附軍和降民主要指的是被明軍收編的蒙古降軍和農(nóng)民起義軍,是明代兵變的一個特殊類型。明初,明朝和蒙古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俘虜或招降了多達七八十萬的蒙古軍人[注]王雄:《明洪武時對蒙古人眾的招撫和安置》,《內(nèi)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4期。。相當一部分歸附軍被編入衛(wèi)所成為明軍[注]參見奇文瑛:《論洪武時期故元官兵安置與軍事衛(wèi)所建設》,《民族史研究》第8輯,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08頁。,并安置在北邊[注]劉景純:《明朝前期安置蒙古等部歸附人的時空變化》,《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當明蒙雙方在北邊激戰(zhàn)互有勝負時,蒙古歸附軍往往會伺機叛變。洪武二十一年(1388)八月,“韃軍安置陜西者皆叛”[注]徐學聚:《國朝典匯》卷163《兵部二十七·兵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266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406頁。。崇禎年間,出現(xiàn)了大量的農(nóng)民起義軍復叛的例子,如崇禎四年九月,“神一魁復叛”[注]談遷:《國榷》卷91,第5572頁。。偽降是古代農(nóng)民起義中的常見現(xiàn)象,明末的農(nóng)民起義軍實力不如明軍,“在不利的形勢下,為了麻痹敵人,擺脫困境,也曾多次采用這種手段”[注]顧誠:《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第75頁。。

總體而言,明代北部邊疆兵變參與對象復雜,兵變原因多樣。各個時期、各個地區(qū)因為面臨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背景不同,兵變參與對象、發(fā)生原因存在較大差異。大致來看,明代前期立國未穩(wěn),政治局勢復雜,由歸附軍、宗王發(fā)動的具有政治目的的兵變較多。明代中后期,特別是正德以后,宗王爭奪皇位的兵變基本絕跡,由政治腐敗、經(jīng)濟壓迫、軍事高壓誘發(fā)的兵變增多。

二、明代北部邊疆兵變的時空分布特征

明代在北部邊疆沿著長城一線設置了諸多軍鎮(zhèn),后來被統(tǒng)稱為九邊,從東到西依次是:遼東鎮(zhèn)、薊州鎮(zhèn)、宣府鎮(zhèn)、大同鎮(zhèn)、山西鎮(zhèn)、延綏鎮(zhèn)、寧夏鎮(zhèn)、固原鎮(zhèn)、甘肅鎮(zhèn)。明廷在這一地帶駐兵眾多,占明軍總數(shù)比例最高達到78%[注]九邊駐兵總數(shù)在各個時期不一樣。明初洪武、永樂時期駐兵很多,分別為58萬、68萬。弘治時期,駐兵急劇減少,只有28萬。嘉靖時期,駐兵又開始增加,達到47萬。此后,北邊駐兵劇增,隆慶、時期駐兵66萬,萬歷時期駐兵68萬,崇禎駐兵66萬。參見梁淼泰:《明代“九邊”的軍數(shù)》,《中國史研究》1997年第1期。,這一地帶發(fā)生的兵變非常多,幾乎與王朝相始終。它最早始于洪武二年,“張良臣復據(jù)慶陽叛”[注]《明太祖實錄》卷42,洪武二年五月戊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831頁。。最晚的是崇禎十七年,“昌平兵嘩,焚殺官民”[注]談遷:《國榷》卷100,第6033頁。。選取九邊兵變作為研究對象,對我們了解整個明代北部邊疆兵變具有窺斑見豹的作用(具體情況詳見表1)。

(表1) 明代北部邊疆兵變大略表(以“九邊”為考察范圍)

根據(jù)表1可知,九邊為代表的明代北部邊疆在明代16朝中至少有12朝都曾發(fā)生過兵變,可見,明代北部邊疆兵變之繁。從時間分布上來看,兵變呈“V”字型分布特征。從洪武以后到弘治,兵變漸趨減少;從正德到隆慶,兵變逐漸增多;從萬歷到崇禎,兵變呈高發(fā)態(tài)勢??傮w而言,兵變數(shù)量呈現(xiàn)增加趨勢,兵變頻率越來越高。從洪武到弘治共發(fā)生兵變22次,每年約0.2次。從正德到隆慶共發(fā)生兵變19次,每年約0.28次。從萬歷到崇禎共發(fā)生兵變49次,每年約0.68次。各朝兵變頻率(次/年)從高到低依次是:崇禎1.4、泰昌1、天啟0.57、萬歷0.42、洪武0.41、嘉靖0.31、正德0.25、永樂0.18、隆慶0.17、成化0.08、正統(tǒng)0.07、弘治0.05。大體上看,明代后期各朝兵變要比前期明顯嚴重。結合歷史傳統(tǒng),我們可以將甘肅鎮(zhèn)、固原鎮(zhèn)、寧夏鎮(zhèn)、延綏鎮(zhèn)視為九邊西部,大同鎮(zhèn)、山西鎮(zhèn)、宣府鎮(zhèn)視為九邊中部,薊州鎮(zhèn)、遼東鎮(zhèn)視為九邊東部。從空間分布上來看,兵變高發(fā)區(qū)域呈現(xiàn)從西到中、東西并發(fā)的發(fā)展趨勢。從洪武到弘治,九邊西部發(fā)生兵變14次,中部5次,東部3次,西部是兵變的重災區(qū)。從正德到隆慶,九邊西部發(fā)生兵變4次,中部9次,東部6次,兵變高發(fā)區(qū)域從西部轉移到中部。從萬歷到崇禎,九邊西部發(fā)生兵變23次,中部2次,東部24次,中部不再是兵變高發(fā)區(qū)域,西部和東部都成為兵變重災區(qū)。根據(jù)兵變的時空分布特征,我們將明代以九邊為代表的北部邊疆兵變的發(fā)展分三個時期論述如下:

(一)從洪武到弘治 這段時期的兵變主要是歸附軍兵變,高達17次。其次是明軍兵變,有4次。最少的是宗王兵變,只有1次。總體而言,兵變數(shù)量呈現(xiàn)下降趨勢,兵變發(fā)生范圍逐漸縮小。兵變高發(fā)區(qū)域在九邊西部,主要是因為西部的蒙古歸附軍叛變較多。

歸附軍兵變主要與明蒙戰(zhàn)爭有關。洪武年間,明蒙在長城一線展開激戰(zhàn),歸附軍兵變較多。永樂年間,朱棣繼續(xù)打擊蒙古,對蒙古采取扶弱抑強,分而御之的政策[注]王復興:《論明成祖對蒙古的和平爭取政策》,《齊魯學刊》1985年第5期;蔣重躍:《朱棣對蒙古各部的均勢政策與五次北征》,《浙江學刊》1990年第2期。,蒙古無力對明軍構成威脅,歸附軍的兵變漸趨減少。洪熙、宣德年間,明朝對蒙古更加注意安撫,雙方關系進一步緩和,和平成為主流[注]楊艷秋:《論明代洪熙宣德時期的蒙古政策》,《中州學刊》1997年第1期。。正統(tǒng)年間瓦剌壯大,和明朝再次爆發(fā)軍事沖突,歸附軍兵變有所抬頭,但數(shù)量并不多。正統(tǒng)之后,蒙古部落實力更加強盛,歸降的蒙古人少,由他們主導的兵變因此也就不再發(fā)生了[注]于默穎:《明蒙關系研究——以明蒙雙邊政策及明朝對蒙古的防御為中心》,內(nèi)蒙古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7-27頁。。

正規(guī)軍的兵變并不多,而且很多兵變的發(fā)生具有偶然性,尚未出現(xiàn)因軍官壓迫、糧餉缺乏或是士卒驕橫引發(fā)的兵變,這與這段時期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有關。洪武年間,朱元璋重典治國,“明前期之嚴肅冷酷,較之雍乾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注]方志遠:《“傳奉官”與明成化時代》,《歷史研究》2007年第1期。。朱元璋的重典治國盡管嚴酷,但也意味著軍人較少受到官員剝削、壓榨。而且朱元璋大力發(fā)展和完善軍屯和鹽商開中則例,保障了軍餉供給。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也非常重視軍政建設,優(yōu)待士兵,軍隊紀律嚴明、戰(zhàn)斗力強。此后洪熙、宣德兩朝繼承和保持了洪武、永樂的政策。這段時期內(nèi)政清明,明軍戰(zhàn)斗力強,外部軍事壓力小,兵變相應也少。正統(tǒng)、景泰、天順時期,明代政治進一步發(fā)展。英宗時期,雖然太監(jiān)王振多為人詬病,但實際上他是推動正統(tǒng)政治發(fā)展的重要人物[注]毛佩琦:《英宗·王振·土木之變》,《明史研究論叢》第7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7年,第110-113頁。。景泰時期,明景帝朱祁鈺重用于謙等人,擊退瓦剌的入侵,并對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方面進行了整頓和改革,使當時明朝社會由亂而治漸開中興。天順時期,英宗復辟后,重用李賢主持內(nèi)閣,韓雍、白圭等人主持軍政,政治清明,軍隊紀律嚴明,戰(zhàn)斗力強,邊疆得以安寧。成化、弘治時期,政治總體上較為清明。成化時期,明憲宗“篤于任人,謹于天戒,蠲賦省刑”[注]《明史》卷14《本紀第十四·憲宗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1頁。,內(nèi)政較為清明[注]方志遠認為成化朝是“一個外無強敵、內(nèi)無大敵、百業(yè)興旺、萬民樂業(yè)的太平世道”。方志遠:《成化皇帝大傳》,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56頁。。弘治時期,明孝宗朱祐樘裁抑宦官及佞幸之臣,重用李東陽、謝遷等賢臣,重視軍政,愛護軍人[注]朱子彥:《論明孝宗與“弘治中興”》,《求是學刊》1989年第6期。。從外部環(huán)境來看,九邊西部的吐魯番、中部的蒙古、東部的女真等部族雖然屢屢和明朝發(fā)生沖突,但吐魯番、女真實力非常有限,蒙古部落則在土木堡之變后四分五裂,所以這段時期明朝的外部軍事壓力并不大??偟膩碇v,成、弘二朝雖然稍遜仁、宣,但仍然屬于政治較清明、軍事壓力較小的時代。

宗王兵變只有1次。永樂十六年(1418),“西安中護衛(wèi)百戶張誠、小旗孫成告安定王尚炌反謀”[注]《明太宗實錄》卷207,永樂十六年十二月壬午,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1962年,第2114頁。。安定王朱尚炌的兵變未發(fā)動就被鎮(zhèn)壓。建文年間,建文帝削藩引發(fā)朱棣的靖難,朱棣在稱帝之后繼續(xù)對藩王保持高壓態(tài)勢。他一方面剝奪宗王的王府護衛(wèi),代王朱桂、周王朱橚、岷王朱楩、遼王朱植等王的王府護衛(wèi)被撤;一方面鼓勵告發(fā)宗王罪行,永樂三年齊王朱榑、永樂十四年谷王朱橞被告發(fā)將謀反。宗王們被裁掉護衛(wèi)、和兵變扯上關系,這些情況表明明初政治并不穩(wěn)定。

(二)從正德到隆慶 這段時期的兵變主要是正規(guī)軍兵變,相對前一個時期而言,兵變數(shù)量逐漸增加,兵變發(fā)生范圍逐漸擴大。兵變的高發(fā)區(qū)域主要在中部,這與內(nèi)部政治腐敗和外部軍事壓力有關。正德時期,明武宗荒嬉,明朝政治開始惡化。王其榘認為從正統(tǒng)到正德“無論從政治上和財政經(jīng)濟方面來說,都是在走下坡路,弘治時,只稍稍有過短暫的停留,到正德年間,又加速了往下滑行的速度”[注]王其榘:《明代內(nèi)閣制度史》,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79頁。。政治腐敗可以從農(nóng)民起義次數(shù)反映出來,正德16年間全國就發(fā)生了30多次大規(guī)模的流民起義。同樣的,正德時期九邊兵變4次,相當于正統(tǒng)、成化、弘治的總和,也可以證明正德時期政治出現(xiàn)了比較嚴重的問題。在軍事上,蒙古部族侵擾較少,明朝因外部軍事壓力引發(fā)的兵變并不多。嘉靖時期,世宗委政于嚴嵩,貪腐之風盛行,軍政遭到嚴重破壞:“文武將吏率由賄進。其始不核名實,但通關節(jié),即與除授。其后不論功次,但勤問遺,即被超遷。托名修邊建堡,復軍者得蔭子,濫殺者得轉官。公肆詆欺,交相販鬻。而祖宗二百年防邊之計盡廢壞矣。戶部歲發(fā)邊餉,本以贍軍。自嵩輔政,朝出度支之門,暮入奸臣之府。輸邊者四,饋嵩者六?!盵注]《明史》卷210《列傳第九十八·張翀》,第5566頁。在經(jīng)濟上,明朝對九邊的糧餉供應巨幅增加,但開始出現(xiàn)拖欠問題[注]參見王尊旺:《明代九邊軍費考論》,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64-166頁。,因糧餉缺乏導致的兵變越來越多。在軍事上,明朝開始承認吐魯番的地位,不再閉關絕貢,西北危機解除[注]田澍:《明代哈密危機述論》,《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2年第4期。,西部兵變也隨之減少。中部由于不斷遭到蒙古部落的侵擾,軍事壓力非常大。根據(jù)劉景純的統(tǒng)計,從嘉靖五年到嘉靖四十四年,蒙古犯邊高達136次[注]劉景純:《明代九邊史地研究》,第30頁。?!熬疤⑻祉樁?,云中、應、朔之區(qū)時時備虜,至嘉靖則無歲不蹂踐為戰(zhàn)場矣”[注]王士琦:《三云籌俎考》卷1《安攘考》,《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39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頁。,大同、宣府成為他們首選的侵擾區(qū)域,兩地兵變也逐漸增多。東部的兵變主要發(fā)生在遼東,多與政治腐敗有關。雖然從嘉靖中期開始,建州女真和明朝關系緊張。但明朝仍然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這段時期遼東軍事壓力并不大[注]張士尊:《明代遼東邊疆研究》,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4頁。。隆慶元年(1567),明穆宗宣布解除海禁,調(diào)整海外貿(mào)易政策,明朝出現(xiàn)一個比較全面的開放局面。對北部的邊防,明穆宗大力整頓軍政,先后調(diào)任譚綸、戚繼光、王崇古等名臣駐守九邊,并大舉修筑邊墻和墩臺,九邊軍事實力明顯增強[注]胡凡:《論明穆宗對北部邊防的整頓》,《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8年第2期。。隆慶五年,明廷封俺答汗為順義王,開放通貢互市,九邊面臨的軍事壓力減小,這段時期九邊兵變驟減,僅大同一地發(fā)生過兵變。

(三)從萬歷到崇禎 這段時期的兵變主要是正規(guī)軍兵變和降民兵變,與內(nèi)部政治腐敗和外部軍事壓力有關。相對前一個時期而言,兵變數(shù)量急劇增加,兵變的高發(fā)區(qū)域從中部轉移到西部和東部。

萬歷初期,明神宗以幼齡繼位,朝政委于首輔張居正。張居正在十年中主導政治、經(jīng)濟、軍事改革,效果顯著[注]韋慶遠:《張居正和明代中后期政局》,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第14-15頁。。內(nèi)部政治較為清明,外部軍事壓力小,九邊在萬歷十年前僅僅發(fā)生2次兵變,平均每年0.2次。萬歷十年六月,張居正去世,萬歷帝主導了對張居正的清算。在政治上,考成法被廢除,對官員的監(jiān)察制約失效,官場貪腐之風盛行,黨爭也日益激烈。在經(jīng)濟上,九邊軍事開支不斷增加[注]黃仁宇:《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374-377頁。,而國家財政不足以支撐。特別是萬歷三大征后,國家財政狀況更差。在軍事上,西北的蒙古持續(xù)南下,遼東的努爾哈赤在萬歷四十六年反明,九邊西部和東部軍事壓力非常大。張居正去世后,九邊發(fā)生兵變19次,平均每年0.5次。泰昌、天啟兩朝,政治、軍事的形勢進一步惡化。明光宗朱常洛對萬歷朝的許多政策進行了修正,也關心邊兵生活,兩次發(fā)銀100萬兩犒勞遼東等處邊防將士。但他在位僅一個月,施行的措施實效如何未可知。天啟時期,明熹宗重用的大太監(jiān)魏忠賢“自內(nèi)閣、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遍置死黨”[注]《明史》卷305《列傳第一百九十三·宦官二》,第7822頁。,和東林黨黨爭激烈,朝政大壞。這段時期,努爾哈赤攻陷了沈陽、遼陽等重地,明軍在遼東前線屢戰(zhàn)屢敗,外部軍事壓力很大。崇禎時期,明思宗朱由檢嚴厲打擊閹黨,東林黨重新得勢,黨爭之激烈甚至超過萬歷、天啟時期[注]苗棣:《魏忠賢專權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111-119頁。。而崇禎剛愎自用,喜怒無常,生性猜疑,最終和文官集團合作破裂,政局大壞。在經(jīng)濟上,天災人禍不斷,國家財政崩潰。在軍事上,九邊西部農(nóng)民起義不斷,明軍節(jié)節(jié)敗退,東部的清軍屢屢南下?lián)锫觾?nèi)地。這段時期政治、經(jīng)濟、軍事各個領域全部崩潰,也使得兵變劇增。從萬歷到崇禎,九邊的西部和東部都是兵變高發(fā)地。西部的兵變主要發(fā)生在甘肅、延綏二鎮(zhèn)。自從俺答封貢后,蒙古部族經(jīng)常從甘肅鎮(zhèn)進入青海,甘肅鎮(zhèn)名存實亡:“松套賓兔等屢越甘肅侵擾河、湟諸番?!客鶃碚?,率取道甘肅,甘肅鎮(zhèn)臣以通款弗禁也。”[注]《明史》卷222《列傳第一百十·鄭洛》,第5851頁。北部大量蒙古部族不斷向青海地區(qū)的遷移,“使西北邊疆與東北邊疆皆成為明朝最為嚴重的‘邊患’地區(qū)”[注]田澍:《張居正的蒙古觀及其實踐》,《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4年第2期。。延綏鎮(zhèn)的兵變則主要與農(nóng)民起義軍有關。崇禎年間明軍怨役畏戰(zhàn)、糧餉缺乏或投降明軍的農(nóng)民起義軍復叛,使陜西成為農(nóng)民起義的重災區(qū)。東部薊州鎮(zhèn)、遼東鎮(zhèn)的兵變則主要與朝鮮、遼東以及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的戰(zhàn)事有關。從萬歷中期開始,明朝從全國各地調(diào)集大量軍隊入朝抗倭、入遼抗清、入京勤王,有很多兵變與官員貪酷、畏戰(zhàn)、糧餉不足有關。

三、以撫為主:明廷對兵變的應對

雖然明代兵變很多,但有些兵變規(guī)模不大,性質(zhì)較輕,很快就被地方官員平定,明廷直接介入處理的兵變實際上并不多。從武宗朝開始,明廷介入解決的兵變相對增多,如正德五年安化王朱寘鐇之變、正德十六年朱宸濠之變、嘉靖三年和十二年大同兵變、嘉靖十四年遼東兵變、萬歷二十年哱拜之亂、崇禎四年吳橋兵變。明廷在收到兵變奏報后,都給出了處理意見并采取了果斷措施。但由于京師距離兵變發(fā)生地較遠,有的兵變在明廷還未介入之前就已經(jīng)被當?shù)毓賳T平定,可見在嘉靖以前明廷處理兵變的實際經(jīng)驗并不多。明廷在處理兵變時往往不知所措,乃至頻繁改變處理方式,顯得極其被動。

嘉靖三年八月,大同發(fā)生兵變,明世宗認為兵變是因為“文錦撫馭失宜,賈鑒督工嚴刻”,命兵部左侍郎李昆前往大同“赦之”[注]《明世宗實錄》卷42,嘉靖三年八月癸巳,第1089頁。。盡管兵變暫時平息,但同年十一月蒙古入侵甘肅,明廷調(diào)兵防御引起大同士卒誤會,再度據(jù)城叛亂。大臣對此的看法是,“往時事起倉卒,不暇分首從,概為寬宥,致令反側生疑,乞今未定。竊謂不誅元惡無以息后患”[注]《明世宗實錄》卷45,嘉靖三年十一月丁丑,第1164-1165頁。,決定以剿為主。嘉靖十二年,大同再亂,明世宗主張對叛兵予以痛剿:“逆軍蔑視國法屢肆叛亂,勢難遙度,其令源清等隨宜處置,務使國法大伸,惡逆殄滅,毋得更事姑息,貽地方后患。”[注]《明世宗實錄》卷155,嘉靖十二年十月庚辰,第3507頁。此后,明廷對兵變的處理方式發(fā)生新的變化。嘉靖十四年,遼東兵變,明廷非常謹慎,“以事未經(jīng)查勘難以遽議,宜令巡按御史會同總兵官從實查勘”[注]《明世宗實錄》卷173,嘉靖十四年三月己丑,第3773頁。,并沒有派遣軍隊前往彈壓。萬歷年間哱拜初亂時,總督魏學曾當即“以羽檄征副總戎李昫,因使使者張云曉譬恩等,趨歸降”[注]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1《哱拜哱承恩》,《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36頁。。崇禎年間吳橋兵變[注]崇禎年間,遼東成為清軍的統(tǒng)治區(qū),河北、山東一帶成為明朝邊疆。因此,在吳橋發(fā)生的兵變可以算作是北部邊疆發(fā)生的兵變。發(fā)生后,“時剿撫之議紛云不一,當事主先入言力持撫議,以為必可就緒。于是遣兵部主事張國臣來講撫”[注]毛霦:《平叛記》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5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690頁。。

可以發(fā)現(xiàn)明廷對兵變的處理從主張以剿為主轉向了以撫為主,考其緣由,大致如下:

其一,兵變大多與政府失職和官員瀆職有關,如官員行事苛刻、貪污腐敗、政府不能及時發(fā)放糧餉等等。嘉靖三十四年,“大同總兵官韓承慶貪縱失士卒心。有徤奴劉忠、韓喜者為之掊克,諸軍怨憤。相卒出塞者且五百人,謀投虜中”[注]《明世宗實錄》卷425,嘉靖三十四年八月丁丑,第7360頁。。崇禎元年,遼東寧遠軍“以軍糧四月不得發(fā),因大噪”[注]《崇禎實錄》卷1,崇禎元年春正月甲申,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1962年,第33頁。。由于相當數(shù)量的兵變都是失職的政府、貪酷的官員所激發(fā),而且叛兵在叛亂后很快主動停止兵變,因此在處理這種類型的兵變時,明廷首選之策就是招撫。特別是到了明代中后期,蒙古和女真對明朝造成巨大的軍事壓力,對軍人從輕處置就顯得尤其重要。

其二,叛兵叛意并不堅決。明代兵變中的突出現(xiàn)象就是兵變發(fā)生后,叛兵常常會主動求赦。大同叛兵“使副總兵時陳出城,令為奏乞宥”[注]《明世宗實錄》卷42,嘉靖三年八月癸巳,第1089頁。。遼東叛兵“乞遣故總兵郤永、侍郎周述赴遼撫鎮(zhèn)”[注]《明世宗實錄》卷174,嘉靖十四年四月丙午,第3785頁。。寧夏叛兵釋放總兵張維忠,希望他“幸為我奏上,言我等實馨激之”[注]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1《哱拜哱承恩》,《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6冊,第136頁。。叛兵在叛亂之后不久就主動向朝廷示好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1.兵變參與者復雜,各有打算。有人是被裹挾,或反意并不堅決:“時郎中詹榮與都指揮紀振、游擊戴廉俱陷城中,相與謀曰:‘總制誠索首惡,當謀為內(nèi)應?!瘯r指揮馬升為賊所擁戴,威令行城中。榮等激以大義,升委心焉,遂歃血盟。”[注]高岱:《鴻猷錄》卷15《再定大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89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01頁。即便造反比較堅決的叛兵,在明軍大軍壓境時,也會為保命而內(nèi)訌。大同兵變時,“諸亂卒乃復擒徐氈兒等首惡四人以獻”[注]高岱:《鴻猷錄》卷14《撫定大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89冊,第395頁。。2.叛兵和明軍實力相較懸殊。兵變發(fā)生后,明廷通常會調(diào)集優(yōu)勢兵力前往彈壓。就九邊而言,軍鎮(zhèn)和軍鎮(zhèn)之間互相救援是常態(tài)[注]劉景純:《明代九邊的軍事策應與救援》,《寧夏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安化王朱寘鐇叛亂時,明廷調(diào)集京營和陜西、延綏、甘涼各路軍馬“討之”[注]《明武宗實錄》卷62,正德五年四月己酉,第1369頁。。哱拜之亂時,明廷前后調(diào)動了遼東、山西、延綏諸鎮(zhèn)兵馬前來平亂[注]路虹:《明代寧夏鎮(zhèn)“哱拜之亂”述論》,《寧夏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明軍實力遠勝叛兵,叛兵有所忌憚,客觀上有助于兵變的解決。

其三,周邊政治格局復雜。周邊勢力是明廷處理兵變時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他們和明朝的關系會影響兵變的走向。如果周邊是敵對勢力,叛兵一般都會與之勾結,導致平亂更加困難,進而逼迫明廷采取更為溫和的手段來解決兵變。大同兵變時,叛兵“勾北虜數(shù)萬大舉入冦”[注]孫允中:《云中紀變》,薄音湖、王雄編輯點校:《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第1輯,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87頁。;哱拜之亂時,叛兵“導引虜酋直拒潼關”[注]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1《哱拜哱承恩》,《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6冊,第136-137頁。。反之,如果周邊是友好勢力,叛兵會因此失去抵抗的決心,明廷不需要采取強硬的手段即可迅速平定兵變。對于遼東兵變,曾忭就從政治格局的角度進行了精辟分析:“附近諸夷,則東為朝鮮,北為朵顏、海西、毛憐諸衛(wèi),皆國家冠帶效順之國,歲時稱貢之臣?!蛲鉄o強虜之援,內(nèi)復鮮親藩之比。大同六恃無一有者也,是故閉門呼噪而終不敢有他者,非誠有所畏懼,蓋自量其力也?!盵注]曾忭:《平政令示鎮(zhèn)靜以定危疑疏》,陳子龍:《明經(jīng)世文編》卷230,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416-2417頁。

其四,過往兵變積累的教訓和經(jīng)驗。嘉靖初年,明世宗年輕氣盛,加上通過大禮議打擊大批富有政治經(jīng)驗的舊官員,提拔缺乏政治經(jīng)驗和軍事能力的新貴,造成明廷處理重大兵變時能力不足。嘉靖三年、十二年的大同兵變,兩次都是在明廷的主剿下,舉城盡變,雙方死傷無數(shù),持續(xù)了接近一年的時間仍然無法解決。最后,明廷變剿為撫才得以平息。稍后的遼東兵變,明廷并未派兵征剿,避免了兵變的擴大化。最終遼東巡按曾銑密捕首惡十余名,兵變被輕松解決[注]《明世宗實錄》卷177,嘉靖十四年七月甲申,第3821-3822頁。。在過往慘痛教訓和成功經(jīng)驗的啟示下,此后明廷對兵變自然是以撫為主。

四、悉從重究:明朝對兵變首惡和當事官員的追責

兵變平息后,如何處理叛兵和當事官員尤為重要。一方面,對叛兵的處理要謹慎。如果不分首惡,一律嚴懲,可能“挑釁速禍,將激目前之變”[注]曾忭:《平政令示鎮(zhèn)靜以定危疑疏》,陳子龍:《明經(jīng)世文編》卷230,第2417頁。。如果從輕,則可能導致再度爆發(fā)兵變或者刺激新的兵變。嘉靖三年大同兵變,給事中劉祺等人認為,“由前日處甘肅叛卒之少寬”[注]沈國元:《皇明從信錄》卷28,《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5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67頁。。稍后的遼東兵變,林希元則認為,“朝廷之兵威,不振于大同,故肆然而無忌憚”[注]林希元:《同安林次崖先生文集》卷3《獻愚計以制邊軍以御強胡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491頁。。另一方面,對當事官員的處理要公允。如果從嚴,“則傷體損威,將遺久大之憂”[注]曾忭:《平政令示鎮(zhèn)靜以定危疑疏》,陳子龍:《明經(jīng)世文編》卷230,第2417頁。,會導致繼任官員不敢作為。如果從輕,官員犯錯代價較小,可能會滋長腐敗,引發(fā)新的兵變。因此,如何平衡輕重兩者之間的關系,就成為明廷“不可不慎”的問題。

明憲宗時期,明廷對叛兵不予處罰,只輕罰主要當事官員。成化十四年(1478)二月,甘肅巡撫宋有文委托按察司僉事邊完給邊軍折糧布,因布匹質(zhì)量較差引發(fā)士卒鼓噪。事后,“有文尋取至京,詔免逮問,降二級,俟各布政司有缺改用”[注]《明憲宗實錄》卷175,成化十四年二月乙未,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1962年,第3153-3154頁。。這起兵變未處罰叛兵,對當事官員也只是降級。弘治至嘉靖初年,明廷對叛兵和當事官員的處理發(fā)生變化,基本上是嚴懲叛兵首惡,輕處主要當事官員。弘治三年(1490)六月,甘肅總兵周玉督工較嚴引起軍士張伏興、楯成等人嘩變,孝宗“命斬伏興于市,梟首示眾。楯成等十二人發(fā)遼東鐵嶺衛(wèi)充軍”[注]《明孝宗實錄》卷39,弘治三年六月丙戌,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1962年,第822頁。,對周玉則不予處理。從嘉靖八年起,對叛兵和當事官員的處理又出現(xiàn)新變化,叛兵首惡和當事官員都被嚴懲。嘉靖十四年,遼東叛兵趙劓兒、于蠻兒等首惡“徑自處決,梟示各城”,并將主要當事官員巡撫呂經(jīng)戍邊,總兵劉淮革職[注]《明世宗實錄》卷177,嘉靖十四年七月甲申,第3823-3824頁。。萬歷哱拜之亂,總督葉夢熊下令對哱拜格殺勿論,對激變被殺的巡撫黨馨,明廷則剝奪其官職,不給撫恤。崇禎元年,遼東寧遠軍因數(shù)月未得糧餉發(fā)生兵變,袁崇煥“宥首惡楊正朝、張思順,誘捕其黨,斬十六人,治本帥罪有差”[注]《崇禎實錄》卷1,崇禎元年正月甲申,第33-34頁。。總體來看,自成化元年至明末,明廷對叛兵和當事官員的處罰呈現(xiàn)逐漸加重的趨勢,其原因或可歸結如下:

其一,軍人素質(zhì)下降,軍紀敗壞。明初,軍人南征北戰(zhàn),素質(zhì)較高。朱元璋推行軍屯,從經(jīng)濟上穩(wěn)定了軍隊。至明中葉,衛(wèi)所軍戶大量逃亡,為補充軍隊,募兵制盛行[注]范中義:《論明朝軍制的演變》,《中國史研究》1998年第2期。。募兵雖然可以快速補充軍力,但募兵素質(zhì)堪憂,“今外而沿邊,內(nèi)而畿輔,不無馳馬試劍、椎埋屠狗之徒”[注]林希元:《同安林次崖先生文集》卷3《獻愚計以制邊軍以御強胡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5冊,第492頁。。士兵素質(zhì)較差,很容易導致兵變。嘉靖四十一年,延綏發(fā)生兵變,“榆卒素馴飭,初因前總兵李輔與巡撫董威有隙,縱諸軍詈辱,威隱忍不能制。比南京有振武之變,榆卒遂漸獷悍,凡給糧督工稍違其意,即肆為流言,于是巡撫孫填、總兵孫勇皆庸懦不能馭眾,卒至煽亂”[注]《明世宗實錄》卷509,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壬辰,第8383頁。。因此,為整肅軍紀,嚴明軍政,有必要采取從重處罰的措施。

其二,兵變殺傷程度加深,性質(zhì)也愈發(fā)嚴重。弘治三年的甘肅兵變,叛兵們僅僅是向總兵周玉“投瓦石”[注]《明孝宗實錄》卷39,弘治三年六月丙戌,第822頁。。在此以后,兵變危害程度漸漸升級。哱拜之亂時,叛兵“擁眾入軍門,縱火焚燒公署,馨急乃亡走匿水洞,……遂戮馨,……然后焚兵備、糧儲、理刑諸公署,收符印,釋獄囚,鹵略城中諸士庶不可勝數(shù)”,并許諾蒙古部族首領著力兔“以花馬池至中衛(wèi)恣女逐水草以為娛”[注]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1《哱拜哱承恩》,《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6冊,第136、138頁。。從甘肅、寧夏等地的相關情況來看,兵變越往后殺傷越大,性質(zhì)也越來越嚴重。鑒于兵變影響的日趨嚴重,明廷勢必采取嚴懲叛兵的舉措。

其三,吏治腐敗,官員能力不足。明初朱元璋重典治吏,吏治清明。這種局面一直延續(xù)到正統(tǒng)年間,“自明興至洪、宣、正統(tǒng)間,民淳俗富,吏易為治。而其時長吏亦多勵長者行,以循良見稱”[注]《明史》卷281《列傳第一百六十九·循吏》,第7198-7199頁。。從成化開始,社會經(jīng)濟進一步發(fā)展,吏治逐漸出現(xiàn)問題[注]張獻忠:《明代中后期的貪污受賄面面觀》,趙毅、秦海瀅主編:《第十二屆明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大連: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81-192頁。。明代的文官在發(fā)放糧餉、紀功核過、指揮作戰(zhàn)等環(huán)節(jié)與軍隊聯(lián)系密切[注]陳寶良:《明代的文武關系及其演變——基于制度、社會及思想史層面的考察》,《安徽史學》2014年第2期。,日趨下降的文官素質(zhì)自然容易引發(fā)兵變。文官如此,武官更甚。衛(wèi)所武官因世襲和冗濫素質(zhì)較差,這種情形不僅制約了軍事力量的發(fā)展,而且激化了衛(wèi)所中的官軍矛盾[注]梁志勝:《明代衛(wèi)所武官世襲制度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434頁。。軍隊中各級官員貪污政府糧餉、收受軍兵賄賂,使得士卒生活困苦,進而逃亡導致衛(wèi)所缺伍[注]劉金祥:《明代衛(wèi)所缺伍的原因探析——兼談明代軍隊的貪污腐敗》,《北方論叢》2003年第5期。。正是因為官員們的貪污腐化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軍隊穩(wěn)定、地區(qū)安寧,所以嘉靖初年以大禮議成功上位的張璁等人強烈要求整頓長期形成的吏弊[注]田澍:《嘉隆萬時期的吏弊走向與政局演變——以海瑞視閾為中心的考察》,《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6年第10期。。如此一來,嚴懲引發(fā)兵變的當事官員就成了必然選擇。此外,隨著兵變的增多,明廷對官員的應變能力也開始提出要求。

結語

對明代北部邊疆兵變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兵變的發(fā)生是明初以來政治、經(jīng)濟、軍事形勢演變過程中層累矛盾的極端反映。兵變參與對象復雜,兵變種類豐富,在時空分布上也與明代歷史進程息息相關。兵變發(fā)生后,明廷對兵變的處置經(jīng)歷了從撫剿不定到以撫為主的轉變,當明廷選擇招撫也意味著明廷對兵變的處理日趨成熟。明廷對叛兵和當事官員的處罰與軍人素質(zhì)、吏治革新、兵變性質(zhì)有關,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明代北部邊疆的兵變深深影響著明朝的國運,明朝在屢次兵變中陷入不可解的困境。在政治上,兵變成為政敵打擊對手的借口,使得黨爭加劇。而黨爭則導致前線官員所托非人,頻頻觸發(fā)兵變或沒有能力處理兵變。此外,明廷將叛兵與當事官員連帶處罰很容易造成兵驕、官怠的消極后果,“遂使六七十年間,朝廷之法大壞而不可收拾,良可恨也”[注]高拱:《高文襄公文集》卷3《綸扉外稿·正國是順民心以尊朝廷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08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46頁。。在經(jīng)濟上,清理軍屯本應是籌集軍隊糧餉的重要方式,卻屢屢遭到軍隊用兵變來回擊,而國家為籌備軍餉向百姓加賦,又激起了農(nóng)民起義。在軍事上,調(diào)兵援遼、勤王本可以增強地方的軍事實力,但客軍卻往往因為畏戰(zhàn)、缺餉而兵變,國家反而要花更多精力來平定兵變。兵變像一面鏡子,照出了病入膏肓的明朝各個領域所充滿的矛盾。在某種意義上,廟堂之上的黨爭再激烈,陜西的農(nóng)民軍再狡猾,遼東的清軍再強大,這些都沒有兵變來的更加直接、猛烈、震撼。當九邊勁卒加入農(nóng)民軍成為攻城拔寨的主力,當從各地不遠千里趕來京師的勤王軍喧嘩或逃散,當明軍戰(zhàn)前拒絕出擊、主動殺掉官員向敵人投誠,作為王朝保護者的根本力量放棄抵抗,讓京師成為一座“不設防”的城市,這也意味著王朝的國運即將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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