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
這些光彩照人的家伙,這些花團錦簇的漂亮孩兒們,誰都看得出來,它們從小就有一顆闖蕩江湖的不安分的心!當裝載著它們的船奮力從擁擠的、船只眾多的昌江河面擠出一條路來,它們也許有過些許的對故鄉(xiāng)景德鎮(zhèn)的不舍,眼前也許飄蕩過一兩朵故鄉(xiāng)窯火的魅影,但更多的是對未來世界的好奇、憧憬。它們當然會有一絲絲的緊張、擔心。那畫著潮水紋的,拼命地按住自己怦怦跳動的心,以免畫面上的潮水因激動會溢出畫外。那畫著纏枝蓮的,恨不得每一朵蓮花的卷須都纏在一起。當船開出景德鎮(zhèn)很遠了,進入了鄱陽湖然后轉(zhuǎn)入了寬闊長江,被叫做青花瓷器的它們才好歹平靜了一些。
它們要從長江抵達上海吳淞口,然后轉(zhuǎn)移到更大的船只之上。它們由此開始了漫長的海上旅行。那腥味兒濃的海風讓來自中國南方的它們多少有些不習慣,海浪的拍打讓它們陷入翻江倒海般的眩暈,那畫上的花朵會有一些脫水般的憔悴感,不過要不了多久它們就會舒展了開來。4個月、7個月或者更久,它們就會抵達它們完全陌生的地方,語言、膚色、習俗、季候和植被都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那些不一樣的地方,可能是與中國同屬亞洲的東南亞,可能是有穿著長袍、戴著頭巾的人的阿拉伯,也可能是說著英語、俄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的歐洲。
在那些黑皮膚或者黃頭發(fā)的人群中間,在熱切的眼神打量之下,它們懷著古老東方文化慣有的謙遜、含蓄和羞澀。有一朵原本盛開的花,竟然害羞得重新合上了花瓣。另一朵由于緊張,伸出了纏枝緊緊牽住身邊伙伴的衣襟。可是在異域的土地上,它們都是漂亮的玩偶,上帝的創(chuàng)意才能造出的圣器,是遙遠的、連想象力都難以企及的東方的象征和索引。人們不惜代價把它們請回家,讓它們成為他們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它們被整齊擺放在靠近天花板的架子上,那是他們能想得到的最為崇高的地方,適宜于仰望。它們或端放在鋪著雪白桌布的長條飯桌上,窗子里探進的陽光摟著它們的肩膀。它們被擺放在壁爐上,整個原本黑色的壁爐一下子就亮堂了。它們也有可能被精心擺放在能照得出人影的鋼琴的旁邊,每當鋼琴的樂聲終了,它們的葉脈深處將會回蕩鋼琴曲最后的音符。那些黑色的白色的手在喝茶和咖啡時握著它們,其精心呵護的樣子仿佛它們是溫順的寵兒,或者是隱藏著神跡的生命。
這些從小就向往著遠走高飛并且夢想成真的青花瓷器,它們在不同的世界里各有著不同的奇遇!在非洲的埃塞俄比亞,一個叫塔納湖的湖中的馬里島上,一座古老教堂里,有一個明代的青花瓷壇,保存著16世紀后期埃塞俄比亞國民心中的萬王之王察丹格爾的心。那君臨天下的王者,他的那一顆不可一世的心,似乎唯有在中國的青花瓷器中才能獲得他生前需要的永恒的平靜。在英國,女王瑪麗二世醉心于收藏瓷器,在宮內(nèi)專門設(shè)置了許多玻璃櫥陳列各種瓷器,好像她不滿足于僅僅是英國的女王,還樂意做這些漂洋過海的中國孩子們的母親。
在人類歷史上,從景德鎮(zhèn)出發(fā)的青花永恒綻放。它們既悲欣交集又默默無語。它們透著中國文化特有的讓人品味不盡的溫潤、靜謐。在他國的土地上,那瓷壁上的青花,仿佛是帶著神秘使命的使者,帶著虛幻的讓人迷亂的氣息,向著人們傳遞著古老東方難以言傳的文明。
(摘自《人民日報》2013年12月11日,有刪改)
賞析
本文運用擬人手法講述了中國青花瓷器漂洋過海出口到世界各地的經(jīng)歷,表現(xiàn)了青花瓷器無與倫比的精美以及在異域所受到的尊崇禮遇。文章以敘述為主,描述青花瓷器在運輸、擺放中的各種心態(tài)和情態(tài),同時兼以議論抒情,贊頌它的性格和內(nèi)在品質(zhì),多種表達方式并用,使青花瓷器的形象生動、鮮明、豐滿,使文章產(chǎn)生了很好的藝術(shù)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