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潔

《香水——一個殺人犯的故事》主人公格雷諾耶是一個香水天才也是一個殺人狂魔;《象棋的故事》次主人公琴多維奇是一個國際象棋天才也是一個社會惡習的附庸者。兩個主人公都是小說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身上有諸多的相似之處。因此本文就從“作者的貶低”“與生俱來的天才”“辯證的惡”“追求焦點但并非焦點”四個方面對二人的相似性展開論述。

一、作者的貶低

無論是格雷諾耶還是琴多維奇，似乎都不是作者筆下討喜的人物，甚至字里行間還帶有貶低的意思。

（一）格雷諾耶

“在巴黎市內(nèi)，又有一個地方，即在弗爾大街和鑄鐵廠大街之間，也就是圣嬰公墓，那里奇臭無比，簡直像地獄一樣臭”，格雷諾耶就在此出生。在這兒生下來的血淋淋的肉，同撂在那里的魚缸腸沒多大區(qū)別，到晚上會被當垃圾一樣通通鏟走。作者在開頭就安排格雷諾耶作為剛來到人世的嬰兒時就被母親拋棄，且讓這個新生命與腐臭的魚缸腸畫上了等號。不僅母親不喜歡他，跟他接觸后的所有人都不喜歡他，乳母嗅不到他的氣味，不要錢也要把這“雜種”從家里弄走。泰里埃也由臨時父親身份轉(zhuǎn)變?yōu)樗某鹨曊撸皾L吧！這魔鬼”。來到加拉爾夫人的收養(yǎng)院，又被同等社會地位的奴隸小孩們差點用破爛衣服、禾草堆壓死。

作者以全知視角從一開始塑造格雷諾耶這個人物形象的時候，就通過周圍環(huán)境和周圍人的反應(yīng)做出了明確的示意，格雷諾耶是個人人避而遠之，就連親生母親都要拋棄他的災(zāi)星，他的命運注定是悲慘的。即便是長大后的格雷諾耶“青蛙也沒能逆襲成王子”，在作者筆下仍是一個又矮又丑又被老師看作是智力低下的扁虱（一種體形極小靠吸血為生的寄生物）。作者多次在小說中提到扁虱且用扁虱來稱呼格雷諾耶，其實是作者已經(jīng)對小說主人公形成了批判的價值觀，引導讀者不要對格雷諾耶產(chǎn)生同情，以此為他后期的殺人做了合理化的心理預(yù)期。

（二）琴多維奇

“琴多維奇在您的船上，他可是個罕見的怪物?！辈煌凇断闼返纳系垡暯?，《象棋的故事》中茨威格用小說中的“我”先入為主對琴多維奇的形象做出非正面性的評價。琴多維奇和格雷諾耶一樣，對于課堂上最簡單的知識無動于衷，被老師批為智力低下的生物。周圍人對于琴多維奇的認知是，在國際象棋桌上是無人能敵的世界冠軍，但他只要一離開國際象棋桌就會馬上成為一個生活上的笨蛋?！肮治铩薄叭踔恰薄氨康啊辈皇乔俣嗑S奇自己可以選擇的，作為作者筆下的一個人物形象，他不能像陀斯妥耶夫斯基主張的“復調(diào)結(jié)構(gòu)”與作者平起平坐去對話，只能接受作者安排，接受歷來讀者的貶低，比如后來學者解讀出了琴多維奇象征希特勒、納粹分子并進行了諷刺與批判。

二、與生俱來的天才

都說上帝為你關(guān)上一扇門，一定會為你留下一扇窗。格雷諾耶的命運不同于常人，他不能像成年人那樣做出抉擇，命運留給他的選擇余地只能像植物一樣，要么發(fā)芽，要么就還是定格成一顆未發(fā)芽的種子。格雷諾耶天生沒有氣味，這是他人生最大的缺陷，因此他被以氣味識人的巴黎人認為是不存在的。命運的安排分明是不讓格雷諾耶好過，但這也決定了格雷諾耶的與眾不同，上帝為他打開了另一扇窗戶。格雷諾耶從出生以來就用嗅覺認知世界，“這個小孩子醒來了，首先是鼻子開始醒的”。一個沒有氣味的人，卻擁有世界上最靈敏的鼻子。專業(yè)調(diào)香師巴爾迪尼最多只能識別上百種的香味，他卻熟悉上千種甚至于自然界里的每一種物體的味道。他用靈敏的鼻子讓巴爾迪尼亞東山再起并帶來了巨大的財富，用眾人眼里最低級的器官做出了讓世人精神錯亂的香水，可以說格雷諾耶就是為香水而生的，是世間難覓的天才。

琴多維奇也是如此，就像是專門為國際象棋而生。文章一開始就簡單介紹了琴多維奇的身世，沒有提及母親，只說有一個船夫父親，父親因為事故去世后，琴多維奇就成為了一個孤兒，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接踵而來的是智力上的遲鈍、不愛說話，對周圍世界也漠不關(guān)心。但就在偶然一次對弈中，從沒下過棋的12歲少年僅用十四步就打敗了經(jīng)常下棋的成年人——巡警隊長，這讓神父又驚又喜，發(fā)現(xiàn)了琴多維奇的棋藝天賦。就此之后琴多維奇的一生都與國際象棋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被神父送去專門培訓，僅用半年就掌握了國際國際象棋技藝的全部奧秘，17歲就獲得了十多個國際國際象棋獎，18歲奪得了匈牙利國際象棋比賽冠軍，20歲時成為聞名世界的國際象棋冠軍。琴多維奇的國際象棋天賦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在沒人教他的情況下，還能把村子里經(jīng)常下國際象棋的厲害的人都打了個遍。尤其琴多維奇還生活在一個閉塞的小城里，這種天賦更是難能可貴。

三、辯證的惡

首先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宗教本是西方世界用來拯救靈魂的信仰，但是在格雷諾耶生活的時代，牧師、教徒非但不能自救反而也深陷混亂。格雷諾耶的嗅覺早已幫他察覺到這個時代的善惡，他知道這是一個可以用香水取代宗教從而統(tǒng)治人類精神的時代。

所以在格雷諾耶認知世界的形成過程中，周圍人投來的敵意早就令他習以為常且成了他道德形成的全部原料。母親可以殺他，周圍的同伴可以殺他，那么他殺人也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因為連那個可以教他什么是善什么是惡的親人都要置他于死地。再細究他的殺人過程，反而會發(fā)現(xiàn)這個殺手非常的敬業(yè)，有種企業(yè)家的精神。為了找到原料可以不惜一切沒日沒夜地研究，他最大的快樂就是研究出最能保存香味的方法，而且殺人只是為了制作出絕世的香水，不是那些俗不可耐的錢和色。如果這兩點不是以殺人這一事件體現(xiàn)出來，還真的值得我們?nèi)W習。但在讀者具有法律意義的道德價值觀判斷下，格雷諾耶殺害26名少女簡直是一件喪盡天良、不可饒恕的罪惡。尤其是他將少女的頭發(fā)剃走，油脂吸干，審刑場上掛著26個少女的頭顱和衣服排成一排的場景確實是觸目驚心、變態(tài)至極。綜上所述，格雷諾耶的惡是一種辯證的惡，無論站在哪一方的角度重新審判這個“殺人惡魔”都是合理的。

琴多維奇有兩大弱點為人恥笑，一是不會下盲棋，二是當他從國際象棋桌起身那一刻，他就成為一個生活上的笨蛋。但在我看來，這兩點都不足以成為琴多維奇最大的笑柄，他身上最滑稽的是他被世俗化的性格。以琴多維奇的智商來說，比賽贏得的獎金不可能拿來去做生意，但是他把錢看得比名譽更重要的行為卻令人費解，他要這么多的錢做什么？小說在此頗有諷刺意味。智力低下的琴多維奇也認為錢是個好東西?！八麖囊蛔鞘械搅硪蛔鞘?，總是下榻在最便宜的旅館;只要答應(yīng)給他報酬，即使是最寒磣的俱樂部，他也去下棋;他同意把自己的肖像印在肥皂廣告上，甚至不顧競爭對手的嘲笑——他們深知，他是個連三句話都寫不好的草包——把自己的名字賣給一本叫作《國際象棋的哲學》的書，實際上為那個專門以逐利為目的的出版商撰寫這本書的是一名加里西亞大學的學生，是個無名之輩?！卑ê髞?，琴多維奇在甲板上同意與麥克康納先生下棋，也只是因為麥克康納先生給足了酬金250美元。他從不顧及自己世界冠軍的形象，也不管行為是否掉價，無論什么要求，只要給夠錢他就可以接受對方開出的條件。

站在琴多維奇的認知角度看，智力低下是與生俱來的，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比較心理是社會賦予的。他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就是一個“熱衷于比較”的社會，就連弱智也能被同化。所以在經(jīng)常被那些聰明絕頂?shù)耐谐靶Φ摹皭毫有袨椤庇绊懴?，琴多維奇每當用國際象棋的方式戰(zhàn)敗那些聰明絕頂?shù)耐星亿A走他們的鈔票時，琴多維奇就會表現(xiàn)得趾高氣揚。而在現(xiàn)在讀者正確的價值觀下，琴多維奇就成了一個社會庸俗惡習的附帶者。所以與格雷諾耶的惡一樣，琴多維奇的惡是一種辯證的惡，無論站在哪一方的角度重新解讀這個滑稽者也都是合理的。

四、追求焦點但并非焦點

一個人內(nèi)心越是自卑什么，就會在那一方面比常人表現(xiàn)得更加敏感，也就越想去掩飾。格雷諾耶是一個生來就沒有氣味的人，在荒山穴居期間他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他不被人們接受的原因是他身上沒有人的氣味，這是導致他自卑且孤獨的罪魁禍首，所以努力學習研究如何保留香味，反復試驗如何把每一種物體的氣味制作出來，以便他以適宜的身份出現(xiàn)在不同的場合。當他不希望被別人打擾的時候，他就用一種好像是“透過厚厚的一層披在干癟老人身上的亞麻和全毛衣服才散發(fā)到外界”的香水;當他受德魯吩咐出去料理事情的時候，為了引起注意，他用新鮮雞蛋液和發(fā)酵粉和成的面糊糊，使涂了油脂的亞麻布含有香味，仿造出德魯精子的味道。熟練地使用各種香水讓他暫時與這個社會有了聯(lián)系，憑著這樣的能力成為巴黎最富有的人都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成為人人矚目的焦點，他像扁虱一樣活到現(xiàn)在，想要的是制造一款絕世香水，讓所有人瘋狂地迷戀他。這樣強烈的自卑與孤獨感讓他不惜殺害26名少女，甚至不畏權(quán)貴殺死了當?shù)刭F族的女兒洛爾。觸犯眾怒的格雷諾耶僅用一滴“絕世香水”就“完成了普羅米修斯的業(yè)績”，甚至被人們生吃到一塊都不剩?！按藭r他終于達到了目的，使自己受世人喜愛！受人愛戴！受人敬重！被人神化！”但最可悲的是，人們的焦點不是他，是他制造出那絕世香水的味道，他丑陋矮小的體貌還是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扁虱一樣的怪物，他成功后又將陷入虛無。

客觀分析，琴多維奇其實是一個可憐的悲劇人物。沒有一個人會接受自己生來不愛說話、遲鈍，甚至智力低下。讀書看報費勁，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簡直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先天的缺陷已經(jīng)讓他夠可憐了，可命運還要捉弄他，父親在一次出海時意外死亡，讓他徹底淪為孤兒。既沒有朋友也沒有父母，這個天才比普通人要可憐、孤獨，所以當他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拿起國際象棋的時候他才不會被人們忘記，當自己成為冠軍的時候就會成為村里轟炸性的新聞時，他就愈加沉浸其中。但其實讓村民們真正感到驕傲的不是琴多維奇這個人，而是琴多維奇的棋藝天賦，脫離開這一天賦，他還是那個會被同行嘲笑是個頭腦簡單、在村里替神父打掃房間的鄉(xiāng)下少年。

五、結(jié)語

本文通過對比《香水》和《象棋的故事》中格雷諾耶和琴多維奇兩個少年，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相似性，二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和自卑讓他們想要成為世人眼中的焦點，但他們選擇的路卻是一條不自知有“惡”而在旁人眼里有“惡”的一條路，所以無論他們怎么掙扎還是不能完成自救，始終都是一個非焦點的悲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