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葉彬 任再新
摘 要: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是20世紀初美國女性主義作家的代表人物,其短篇小說《黃色墻紙》作為一部典型的女性主義作品,受到了諸多評論家的關注,其中大多數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進行解讀。本文以福柯的權力理論為框架,探究了父權制社會中傳統女性是如何被規(guī)訓成為“房中天使”以及新時代女性是如何通過對男性中心意識的反抗來解放自我的,這對男女兩性在新時代家庭中的角色關系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黃色墻紙》 ???規(guī)訓 反抗
一、引言
19世紀的美國父權制盛行,傳統女性受制于男性的絕對權威之下。作為美國婦女知識分子的領袖,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在其短篇小說《黃色墻紙》中講述了一位女性因患輕度神經衰弱而被其丈夫約翰帶到一處鄉(xiāng)村別墅隔離靜養(yǎng),不料最終在長期的精神壓迫下和囚徒般的生活中走向瘋癲的故事,揭示了風靡一時的“休息治療法”(rest cure)給女性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和精神負擔,同時控訴了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社會角色的約束。《黃色墻紙》是一部典型的女性主義作品,學界對其研究多從女性主義出發(fā)來審視19世紀父權制社會中女性的角色和地位,Gilbert和Gubar、Hume、Loralee等人的研究都有涉獵。本文運用了法國后結構思想家??拢∕ichel Foucault)提出的權力理論,從全景敞視的監(jiān)獄、規(guī)訓的手段以及對權力的反抗這三個方面進一步解讀《黃色墻紙》中父權制社會和男性中心意識是如何成為禁錮女主人公的枷鎖并最終使她癲狂的。
二、全景敞視的監(jiān)獄
福柯權力理論的核心內容是“全景敞視主義”(Panopticism),這是一種間接懲罰肉體的規(guī)訓形式。這一術語源于英國法理學家杰里米·邊沁(Jeremy Bentham)的“敞視式監(jiān)獄”(Panopticon)——“四周是一個環(huán)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戶,對著環(huán)形建筑。環(huán)形建筑被分成許多小囚室?!苯柚讵毺氐牟晒庠O計,瞭望塔中的看守人員可以通過所有犯人的影子對其進行全方位監(jiān)視。
小說開篇中,患有精神衰弱的“我”被丈夫約翰帶到了一處老宅子靜養(yǎng)。這一處所“遠離公路,距離附近村落也有三公里之遙,顯得十分冷清僻陋”,是建造監(jiān)獄的完美地點——遠離城市,遠離社會,交通不便捷,不利于犯人逃跑。當“我”走近房子時,眼前的一幕讓“我”頓覺這簡直是一座監(jiān)獄。老房子被籬笆和隔墻層層圍住,唯一的出入口——圍墻門也被上了鎖,合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高墻,令人頓感壓抑和窒息。為了讓“我”多呼吸新鮮空氣、多曬太陽,約翰將“我”安置在頂層的嬰兒房。房間的窗戶“都釘上了柵欄”,墻上“掛滿了吊環(huán)之類的運動器械”,貼著破碎的黃色墻紙。房中央擺放著唯一的家具——一張大床,而“我”每天能做的只有臥床休養(yǎng)。由此可見,嬰兒房如同一個囚室。上了柵欄的窗、鐐銬狀的“吊環(huán)”布滿斑駁的墻壁、被死死地釘在地板上的大床,這些都與囚室的配置如出一轍,而整座別墅就是一座小型監(jiān)獄,是壓迫婦女的父權制社會的象征。丈夫約翰將“我”關進其精心設計的“監(jiān)獄”,切斷了“我”與外界的聯系,讓“我”孤身一人無力反抗,以此達到馴服“我”的目的。
作為監(jiān)獄的制造者,丈夫約翰是典獄長,擁有絕對權威。對于生病的“我”而言,他既是醫(yī)生,又是丈夫。一方面,他無視“我”的病因,執(zhí)意將“我”安置在僻靜的老宅子中靜養(yǎng),拒絕了“我”提出“要住樓下那間朝陽臺、窗臺上擺滿玫瑰花的房間”的小小請求,借此將“我”監(jiān)禁起來;另一方面,他想得頗為周到,對“我”關懷備至,“沒有他特別的指示,我?guī)缀醪荒軇訌椧幌隆?。因此,作為醫(yī)生,約翰將“我”鑒定為孱弱的病人,對“我”的身體狀況加以監(jiān)視,并在治療方法上擁有絕對話語權;作為丈夫,他將“我”鑒定為依附于他的家庭婦女,對“我”的心理狀態(tài)和情感變化加以監(jiān)視,在情感上占主導地位。無論在哪一種角色關系中,約翰總是位于“我”的層級之上,擁有監(jiān)視和支配“我”的權力。不難發(fā)現,“這兩種身份下的絕對權威是對父權制社會的尖銳諷刺”。除了約翰外,他的妹妹詹妮以管家的身份,負責在其外出之時對“我”加以監(jiān)視,并將“我”的一舉一動及時向他匯報,是約翰的得力助手。
三、規(guī)訓女性的手段
在設法讓被監(jiān)視者逐步形成自我監(jiān)視意識的同時,監(jiān)視者常常制定出一套完整的微觀懲罰制度,以此規(guī)范其言行舉止,這是??绿岢龅摹耙?guī)范化裁決”(Normalizing Judgement)中的重要手段。
在言語層面,身為丈夫的約翰對“我”的態(tài)度倍加親昵,他的一言一行無不充滿了愛意。他把“我”當成小孩來對待,親切地以“親愛的”“幸福的小天鵝”“小寶貝”稱呼“我”。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甜言蜜語和充滿愛意的舉止只有當“我”情緒波動時才會出現,這顯然是約翰為了麻痹“我”、平復“我”的心情所采取的必要手段,從而確保馴順計劃得以完滿進行。其次,約翰的“愛”是極度自私自利的,他表面上給予“我”充分的尊重與自由,實則是在利用“我”的愧疚之情來控制“我”。他說“我”是他的至愛,“我”的健康是他的慰藉和一切,并叮囑“我”為了他和孩子要趕快好起來。這一番話暴露了他的自私自利——他希望“我”趕快好起來,并非單純?yōu)椤拔摇敝耄菫榱怂约汉秃蟠軌虻玫礁玫纳钯|量。此外,當“我”提出要換房時,約翰表示他愿意為了“我”搬到地窖去住。這些話語毫無懸念地激起了“我”對他和孩子的愧疚之感,如果不對他的關懷倍加珍惜,反倒給他和孩子徒增負擔,“我”就成了“忘恩負義之輩”。因此,約翰的愛并未給予“我”作為愛人應得的基本尊重和權利,反而成了禁錮“我”的道德枷鎖。
然而,當約翰轉換到醫(yī)生的角色后,他對“我”說話的口氣中無不透露著壓迫和威脅,這一態(tài)度真實地再現了“19世紀美國男性對患有抑郁癥或產后精神病的女性的普遍態(tài)度”。他認為“我”為了掙脫家庭主婦的身份、逃避服侍丈夫和養(yǎng)育孩子的責任才故意不讓自己好起來。為了讓“我”靜養(yǎng),他寧可在“我”的枕套里裝上“火藥和鞭炮”,也不愿讓堂弟和堂妹來鄉(xiāng)下陪“我”。在此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或許約翰是“我的身體不能更快地恢復的一個原因”,他對“我”的診斷和治療實則剝奪了“我”的發(fā)言權。然而,就在“我”懷疑他別有用心之際,他總是擺出自己的醫(yī)生身份來壓制“我”,告誡“我”不要被“不切實際和愚不可及的幻想”所控制,應該全盤接受“作為一名內科醫(yī)生”的他所說的一切,其話語權是不容置疑的。顯然,約翰覺察到了“我”的覺醒意識,試圖冠之以“魅惑”的名號來誤導“我”,以期將其扼殺于萌芽之中。在丈夫和醫(yī)生兩種角色間的反復切換中,約翰變得陰晴不定,令人難以捉摸,這也導致“我”逐漸對其心生畏懼。
四、對權力的反抗
在《黃色墻紙》中,“我”在約翰的潛心馴服下曾迷失自我,但“反抗與權力是共生的、同時存在的……只要存在著權力關系,就會存在反抗的可能性。我們不能落入權力的圈套:我們總是能夠通過明確的策略來改變它的控制”。
在失敗的沉痛打擊和約翰的步步緊逼之下,“我”的精神防線被徹底擊垮,“我”大聲呼喊著:“我終于出來了……不管你和簡怎么阻攔。而且我已經把大部分墻紙都撕了下來,所以你們再也不能把我放回去了!”“我”口中的“簡”實則是被父權制社會戕害的“我”——約翰的妻子、病人,以及孩子的母親。屢次反抗失敗后,“我”被迫將渴望自由的靈魂與被男權和家庭束縛的肉體分離開來。由此可見,長期的監(jiān)視會讓人變得敏感多疑,甚至瘋癲或人格分裂。然而,瘋癲有時不僅是逃避父權制束縛的方式,也是女性獲得經濟自由和獨立的捷徑。小說結尾,約翰闖進房間,見到“我”在地上爬的情景瞬間暈厥,“倒在墻邊我的通道上,所以我每次都只得在他身上爬過去”。這一次,約翰成為“我”口中的“那個男人”,他代表了父權制社會中的所有男性,他們終究成了“我”的玩偶,成了被“我”擺布的對象。小說中的“我”最終以瘋癲的形式獲得了自由,在精神層面成功擺脫了約翰的控制,找回了自我。
五、結語
在??聶嗔碚摰囊暯窍拢獱柭摹饵S色墻紙》揭示了深入人心的男性中心意識通過規(guī)訓手段在人們內心根植,賦予了男性做統治者的“合法性”,久而久之,女性也不再反抗,逐漸成為“馴順的肉體”。然而,小說中的“我”并非一名傳統女性,而是一名知識分子?!拔摇睂χ茉獾哪袡嘁庾R有著敏銳的察覺力,并利用各種方式抵制它對“我”的獨立思想的侵蝕,成為新女性的代言人,成為傳統女性在尋求解脫的道路上的一盞明燈。但是父權的規(guī)訓化力量太過強大,“我”的一切反抗猶如困獸之斗,最終只能以發(fā)瘋的形式將靈魂從束縛的肉體中分離,從而尋得精神上的解脫。因此,對男性中心意識的突破,僅僅是女性的努力是不夠的,這需要男女兩性的共同努力。只有兩性真正做到平等互愛,并給予對方應有的尊重和權利,家庭生活才能井然有序,婚姻也才能幸福美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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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陳葉彬,東華大學外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任再新,東華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功能語言學、語篇分析、ESP教學與研究等。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