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總是令人牽掛,特別是出門在外的游子。一次次的遠離讓我更加懂得珍惜和親近家里的一切。這一次回到家,我觸摸著紅漆刷成的大門,緩緩地推開,聆聽著把手間大銅鈴傳來的欣喜。怕是我這久久未歸的人兒,也給了它一點驚喜,激起了它招待客人的欲望。拖著疲憊的身體,我踏上樓梯,走進房門,外套一甩,便跳進了床。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咚咚”幾聲傳來。母親在門外敲了敲,睡眼惺忪的我翻了翻身子,起身吃母親煮的雞肉蔥花蛋面。和往常一樣,在一陣寒暄后,我便去洗澡,而后便睡下了。
第一聲 平凡的洗禮
清晨,去往石場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打破了窗外的寧靜和枯樹上的鳥鳴。打開廳門,兩眼望去,幾只灰毛鴨把扁嘴伸進草地里,拔出來,嚼了嚼,又伸進水里,而后甩了甩頭,愜意地浮游在綠水上。在這群灰毛鴨的一番拍打下,水田惺忪醒來,泛出粼粼波光。樓下鋪滿稻草的磚房走著幾只灰兔,吱吱地吃著昨夜剩下的油麥菜。隔壁的大娘抓起一把米撒了出去,米與地的敲擊瞬間,幾只公雞左一移右一擺地沖了過來,拼勁力氣啄著地上的米,想必,它們昨夜嘶吼良久,肯定餓了。
午后,太陽和竹竿上的咸魚高高掛起。沒等秧苗吸收到足夠的陽光,烏云便隨風而至,片刻間下起了雨。田里的浪波一陣又一陣,牽動著那一片草的海洋。隨即,雞鳴與幾片蛙聲追趕,而我這個不甘寂寞的人則繼續(xù)與床纏綿。今晚的月亮,還沒與我相招,就已悄悄躲起,怕也是尋遠方之人去了。夜已深,忙碌于春耕的人兒早已入睡,田蛙、蟾蜍、蟋蟀一個接著一個,在黑夜中肆虐地狂歡。蛇形馬路上的大卡車轟隆隆地駛過,蓋住了草呼吸的聲音,也蓋過了對面揪魂的呼嚕聲。不過,短暫的低迷并未消解它們的熱情,反而愈加深沉,愈加熱烈,就如雨中浮出水面的魚兒。鍵盤上嘀嗒的敲打聲、樓下小孩咳嗽聲、拇指滑動手機聲、扭動脖子脆響聲、抖腿的窸窣聲、全身上下的疲憊聲,紛紛作響,好像這世界與我無關,聲音是他們的,我只是一個旁聽者,但也感受著平凡的洗禮。
第二聲 春天的歡喜
清晨總是讓人向往,而我便在向往中醒來。遠處的幾點身影,一灰一紅,唇槍舌戰(zhàn),甚是令人不喜。樓下幾個開著“扭扭車”的小孩,在嬉戲打鬧中散發(fā)著春天氣息,不過卻少了點泥土味。兒時的記憶融入腦海,如鏡頭拉開般呈現(xiàn)出來,遺失了原有的聲音。那時的春天我們在稻田里插秧,在魚塘邊垂釣,在河流中覆水摸魚,在地里有模有樣地翻地作壟,將自然狠狠地擁在懷里。
腦海飄過這眾生百態(tài)的村落,房屋矮、人口少、心眼小、娛樂少構(gòu)成的這小視域、小滿足,卻反向壯大了欲望與嫉妒。街上的罵婦,陷于貧窮戰(zhàn)爭中,與人爭吵著一條田溝的歸屬和門前道路的過路費,闡釋著聲音的美妙和人性的低劣,猶如在雨季的池塘里死死握住每一滴雨水,不曾想過江長海闊。世上可憐之人,定知人之可憐,卻欺負同道,潑可憐之人的冷水,著實令人可恨。想到自己出于世,生來便要縫補破碎的人生,在破中圓滿,也在染了幾分顏色的水流中掙扎于名利良久,又何曾不是可憐之人,便由它去了。
耳邊又響起了田蛙的聲音,前些日子我與兄長夜里涉水捉魚,那時候一切都是安靜的,可能連田蛙都怕驚動了魚兒。神經(jīng)突然一崩,蟋蟀也來了。果然是黑夜的囚徒,一逮著機會,休息夠了,就來擺弄自己的歌喉,田蛙也爭不過它。田里的那幫家伙又怎能想到我也會去擾它們安寧,以報深夜輾轉(zhuǎn)之仇呢。
聆聽著此起彼伏的喧鬧,雨后已濕的地板映入眼簾,上坡路旁的老松樹,門前東倒西歪的竹林、木瓜樹和新冒出的蒲瓜苗、玉米苗、冬瓜苗,還有那幾株西紅柿苗和柚子樹。如果沒有雨水的滋潤和母親平日里的細心呵護,它們也沒有機會吮吸燦陽下的泥土芬芳。父親和母親奉行實用主義的節(jié)儉精神,便是念叨著有用的萬物,種下的蔬菜瓜果可食,吃剩的米骨飯渣可養(yǎng)狗喂雞。而我卻行奢靡風,時常兩腳一跨,翻過墻去看看那骨子里的羈絆,偷一抹春天的歡喜。
第三聲 故事的再續(xù)
又到清晨,燥熱在肺中生根,碧波粼粼的田中鴨聲再次奏響,方形磚房上的大公雞也想一試高下,張大嗓子向天一吼。人們常說的雞同鴨講,可能,便是從中而來。被鐵鏈拴在斗車上的黑狗,待我如兄長,尾巴翹起,搖頭晃腦,吐露著纏繞厚重呼吸聲的大舌頭,洞黑清澈的眼木木望著,不枉我平日里對它格外關照。此時卻有一道麥芒扎進了我的胃,勾起了前陣子桌上的狗肉煲,頓時心里一陣刺痛。在眾人眼里,冬季吃狗肉是常有之事。確實是,貌似這世上只有自稱為萬物之主的人才有選擇生與死的權利,而它沒有。回想著,年久失修的泥磚屋里便走出來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黃毛雞,瞥了我一眼然后翅膀一張,兩腳一蹬,躍到一邊去了。狗仗人勢,這雞,可能天生自信,不過它還真是豬狗不如,至少在體型和職能上是。
窗外的綠竹遮住了遠處的青山,渺小的眼前也可以迷惑碩大的遙遠。天灰蒙蒙一片,屋檐下的燒火爐吞噬著即將逝去的草木靈魂。大鍋滋滋地響,水燒開了。還是那幾只桀驁的黃毛雞,還是那條黑狗,都是原真的樣子。它還是,我也還是?;覠熝U裊升起,路人停下了腳步,往山旁的人家望去,帶一點著思索,頭也不回地挽手離去。夜已深,勾動心弦的雞鳴犬吠縈繞耳旁,纏綿的蛙聲和蟋蟀黯然襲來,窗和書一起合上,興意尚未飄盡,故事仍在繼續(xù),難眠之人又見難眠。
作者簡介
周文偉(1999—),男,漢族,廣東梅州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2018級漢語言文學(師范)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