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琴

由于魯迅先生所處的年代與學生的現(xiàn)實生活距離較遠，魯迅作品中的語言表達與現(xiàn)今所使用的語言不完全一樣，因此閱讀魯迅，對于處于中小學階段的學生尤其是小學生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統(tǒng)編本教材在六年級上冊卻以“走近魯迅”為主題特別設(shè)計了一個專題單元，從課文到習作再到語文園地，均圍繞魯迅而展開，系統(tǒng)勾連，立體全面。這無論對學生來說還是對教師而言，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我自己從學生時代起就非常喜歡魯迅，大學時曾攢錢買了1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魯迅全集》，雖然到現(xiàn)在還未讀完，但一想到要在課堂上給學生講授我的偶像，確實感覺非常激動。作為先生的書迷，常常感覺有責任和使命讓我的學生也感受到先生文章和人格的魅力。但如何變教師的教學和推薦為學生自發(fā)的喜愛和親近，卻是擺在我面前的一個難題。

“走近魯迅”單元安排了四篇課文，分別是《少年閏土》《好的故事》《我的伯父魯迅先生》《有的人》。前兩篇為精讀課文，一篇寫人，一篇寫景，都是魯迅的作品;后兩篇為略讀課文，分別為回憶性散文和現(xiàn)代詩歌，是別人描寫魯迅的作品。兩篇略讀課文語言淺顯直白，學生易于理解;兩篇精讀課文，尤其是《好的故事》，語言晦澀，思想深邃，理解起來有一定難度。語文園地的“日積月累”板塊安排了四則魯迅名言;習作主題為“有你，真好”，旨在引導學生學習《少年閏土》和《我的伯父魯迅先生》兩篇文章中通過事情來表現(xiàn)人物的寫作手法?？偟膩碚f，由讀到記再到寫，單元編排形成了一個高度系統(tǒng)化的整體，為學生提供了從不同角度了解魯迅、認識魯迅的經(jīng)典讀本。

因此，在本單元的教學中，我嘗試打破篇章的界限，以整個單元作為一個教學單位，設(shè)計了以“親近魯迅，對話經(jīng)典”為主題的專題研討式的單元整組教學方案。課前，首先布置學生利用周末時間，通讀整個單元，借助工具書理解課文生字詞，并查閱相關(guān)資料，搜集了解魯迅的生平及四篇課文的創(chuàng)作背景資料。教學中，我依據(jù)課文的內(nèi)容、體裁、難易程度，對教材文本進行了系統(tǒng)整合，設(shè)計出“他人眼中的魯迅”“魯迅的童年”“魯迅的夢境”“魯迅語錄”以及“我眼中的魯迅”五個研討小專題。每一個小專題的學習均以教材內(nèi)容為中心，鏈接課外相關(guān)資料，以學生小組合作探究為主，輔以教師的點撥指導，帶領(lǐng)學生完成了一個由淺入深，由讀到寫，多層次、全方位了解魯迅的研究性學習過程。

一、 他人眼中的魯迅

這些年來，中學校園里流行著學語文“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的順口溜，雖不免夸張，卻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魯迅文章的難學程度。確實，魯迅的作品不好讀，語言和時代背景的距離，使得學生與魯迅經(jīng)典之間確實存在一定程度的心理隔膜。要消除這種隔膜，我認為首先是要讓學生了解和親近魯迅這個人，還原魯迅在生活中的真實形象，幫助學生形成情感認同。“走近魯迅”單元的前兩篇是魯迅先生自己的文章，相對難一點，教學時不妨先放到后面，而從后兩篇介紹魯迅的文章入手，通過兩篇回憶性的詩文，讓學生了解魯迅的性格、為人，建立積極的情感認同，在“親其人”的基礎(chǔ)上“愛其文”。為此，我以《我的伯父魯迅先生》和《有的人》兩篇課文作為本單元的教學起點，設(shè)計出“他人眼中的魯迅”這一研究小專題。

《我的伯父魯迅先生》是一篇懷念魯迅的經(jīng)典散文，劉發(fā)建老師曾這樣評價它：“本文僅僅站在親人懷念伯父的角度，細細梳理伯父生前的那些熟悉身影。不神化，不俗化先生，以親人的視角以親身的經(jīng)歷，寫出了一個真實可感的魯迅，成為魯迅教學的經(jīng)典。”正是因為這種親人視角和生活化的敘述，使得魯迅先生的形象顯得十分真實親切，貼近學生生活，因而可以成為小學生走近魯迅的第一篇啟蒙讀物。在教學中，我主要引導學生從課文的五件事中感受魯迅先生的形象。學生的發(fā)現(xiàn)是令人欣慰的。在“笑談《水滸》”和“燃放花筒”之中，他們讀出了魯迅的慈祥、幽默、關(guān)心晚輩，就好像是他們自己家里的某位長輩;魯迅熱情救護車夫、關(guān)心家中女傭的事，又讓學生感受到了他對勞苦人民的關(guān)愛，這是一個可親又可敬的長者。魯迅所說的“碰壁”和他在救助車夫之后的突然嚴肅和嘆氣，不易理解，我便指導學生借助背景資料，了解魯迅生活時代的黑暗和他寫作所面臨的打擊與迫害。在此基礎(chǔ)上，學生進一步感受到了魯迅先生頂著巨大的壓力進行創(chuàng)作、與黑暗現(xiàn)實作斗爭的勇氣。有了這層理解，學生在《有的人》中感受魯迅被人民永遠懷念的原因就容易多了。在教學這兩篇課文的過程中，我還結(jié)合魯迅先生的“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以及“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眱删湓姡o學生講魯迅和兒子周海嬰的故事，還原他慈愛的父親形象，講魯迅以文章為匕首，抨擊黑暗社會、關(guān)心窮苦人民大眾的故事，體會魯迅對敵人斗爭的精神和為人民無私奉獻的精神。

教材之外，我還選取了蕭紅的《回憶魯迅先生（節(jié)選）》作為學生課外閱讀的補充材料，并在晨讀時在班級內(nèi)分享交流。學生在蕭紅的回憶里感受到了魯迅對青年后輩的關(guān)心以及他的博覽群書。一個學生說：“魯迅不顧自己的身體健康給蕭紅指導文章到凌晨一點多，因為太晚了電車都沒有了，還自己花錢讓她一定要坐小汽車回家，我感覺魯迅特別細心，慷慨大方。”一位女同學對魯迅關(guān)于穿衣搭配的那段心得十分感興趣，覺得魯迅先生特別善于觀察生活，很懂得欣賞美。魯迅臨終前嗓子都發(fā)不出聲音了，還掙扎著跟兒子互道晚安，努力很大聲地喊出：“明朝會?！睂W生們讀到這里感覺很難過，也體會到魯迅真是一個慈愛的好父親……

通過教材中的兩篇回憶詩文，以及我為他們提供的蕭紅的文章，學生從他人的眼中看到了一個豐富、立體、真實、親切的魯迅，這樣的魯迅令他們既喜愛又敬重。教學至此，“親其人”的目的就達到了，學生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讀魯迅寫的文章了。

二、魯迅的童年

“走近魯迅”單元的學習，最根本的途徑是要建立起學生與魯迅文章的對話。在前面一個小專題的學習中，學生通過他人眼中的魯迅，對魯迅其人有了直觀、親切的認識，這也為接下來的對話經(jīng)典奠定了足夠的情感基礎(chǔ)。于是，我將本單元的第二個研究小專題設(shè)計為“魯迅的童年”，帶領(lǐng)學生在《少年閏土》中感受魯迅筆下的童年伙伴和游戲。

王富仁教授曾說：“魯迅的作品恰恰是最好懂的，因為魯迅的作品充滿了人性的語言，與人的內(nèi)在感受，與兒童感受事物的方式，與一般人感受事物的方式最接近?！蔽乙詾?，在魯迅的作品中，最能體現(xiàn)這種“人性的語言”和“兒童感受事物的方式”的，當首推《少年閏土》。因此，在教學過程中我緊緊圍繞童真童趣著眼，引導學生進入看瓜刺猹、雪地捕鳥、海邊拾貝、看跳魚兒的情境之中，感受閏土童年生活的新鮮稀奇，同時讓學生體會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是更像閏土還是更像魯迅，極大地調(diào)動了學生們的生活體驗和閱讀興趣。一個男同學回憶起他暑假回老家，老家的小伙伴帶他去村子里炸牛糞的有趣經(jīng)歷。另一個同學說起她的假期生活，每天被各種補習班填滿，感覺自己就像魯迅一樣，只看得到“院子里高墻上四角的天空”。更慘的是，魯迅的活動范圍還有一個院子，而她只能從四方的窗口向外看到同樣的密密麻麻像樂高積木拼成的房子，她的煩惱似乎比魯迅更甚……學生們的感受令我感動，他們和魯迅一樣向往自由自在、新鮮有趣的童年生活，他們從魯迅那里得到了情感的共鳴。

走近魯迅的童年，一篇作品當然是不夠的，于是《朝花夕拾》成了這學期我們班每天閱讀30分鐘的指定作業(yè)。雖然統(tǒng)編本教材將《朝花夕拾》安排為七年級的必讀名著，但實際上已經(jīng)有研究表明：六、七年級學生的思維品質(zhì)、思維水平、思維能力相差無幾。統(tǒng)編本教材編者曹文軒曾坦言自己小學時就開始讀《朝花夕拾》了，剛開始不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就懂了。他主張讓小學生讀稍微深一點、難理解的文章，訓練學生的思維能力。全班共讀《朝花夕拾》我沒有做更多拔高的要求，而純粹只是作為興趣的培養(yǎng)。為了降低學生的閱讀難度，我還為集子中的每篇文章錄制了朗讀音頻，傳到班級群中，學生可以邊聽邊看。有興趣的學生也可以上傳自己的朗讀音頻給我，或課后找我分享他們的閱讀感受。讀得好、說得好的還有獎勵，獎勵是將我自己的《魯迅全集》1、2卷借給他們看一個星期。學生們對全集上附錄的魯迅本人和他故居的照片非常感興趣，有的說魯迅似乎越老，照片上看起來就越親切、好看;有的說有機會要去參觀一下北京的八道灣故居和紹興的三味書屋?！栋㈤L與〈山海經(jīng)〉》《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他們最感興趣的兩篇文章，不到一個星期，班級里便掀起了閱讀《山海經(jīng)》的風潮，愛畫畫的學生還學著魯迅的樣子，用透明的紙影印書上的插圖……與魯迅的童年相遇，學生們在閱讀中感知到了一個充滿童心、幽默可愛的魯迅，在兒童的立場上實現(xiàn)了與經(jīng)典的對話。

三、魯迅的夢境

小學階段的啟蒙教學，不僅要回歸兒童，還要從兒童的視角出發(fā)，把魯迅從神壇上請下來，讓學生感受到一個有趣、幽默、柔軟的魯迅。同時，更要回歸魯迅，從語文學科立德樹人的原則目標出發(fā)，帶領(lǐng)學生感受一個深邃、偉大的魯迅。因此“走近魯迅”單元教學的第三個環(huán)節(jié)，我設(shè)計了“魯迅的夢境”這一研究小專題，以《好的故事》教學為中心，帶領(lǐng)學生領(lǐng)會魯迅在黑暗時代的追求和希望。

《好的故事》選自魯迅的散文詩集《野草》，是一篇相當有深度的文章，對于六年級學生來說，理解起來有難度。教學過程中，我緊緊把握住“夢境”來教學，讓學生體會魯迅夢中所見景色的美好。教學至此，我立刻拋出一個問題：“這么美好的景色在哪里呢？”學生根據(jù)課文注釋知道就在浙江紹興西南一帶，我補充告訴他們，這里就是魯迅的故鄉(xiāng)。緊接著我聯(lián)系前一課《少年閏土》告訴學生，這么美好的景色就存在于魯迅的故鄉(xiāng)，就是少年魯迅和閏土一起雪地捕鳥、嬉戲玩耍的地方。這么美好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呢？我出示《故鄉(xiāng)》中的句子：“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xiāng)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絲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睂W生很快讀出，現(xiàn)在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變得死氣沉沉了。我又給學生讀小說中描寫現(xiàn)在的閏土的片段，當他們聽到昔日活潑可愛的閏土已變成一個老氣橫秋的老頭子，和“我”的關(guān)系也疏遠了的時候，學生陷入了沉默。我順勢告訴學生，《少年閏土》就節(jié)選自《故鄉(xiāng)》，和《好的故事》一樣，它實際上也是魯迅先生的一個夢境。于是我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魯迅先生反復回憶他的童年、故鄉(xiāng)，在夢中把故鄉(xiāng)的人和景描繪得那么美好？結(jié)合故鄉(xiāng)現(xiàn)在的樣子，你有什么發(fā)現(xiàn)？”學生的思路立刻被打開，他們的回答令人驚喜：“因為這樣美好的人和景物在現(xiàn)實生活中已經(jīng)看不到了，魯迅先生感到很遺憾和悲哀，所以只能反復在夢中去回憶?！薄拔矣X得魯迅先生的夢是在表達他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不滿，他希望能繼續(xù)過上這樣美好的生活?！薄拔矣X得魯迅不僅是希望自己能過上這樣美好的生活，更希望所有的中國人，比如像閏土這樣窮苦的農(nóng)民也能過上好日子。”

教學至此，學生離魯迅又近了一步，他們在與經(jīng)典對話的過程中，讀出了魯迅對現(xiàn)實生活深沉的憂思和悲哀，更讀懂了他的夢想和希望，學生們真正觸摸到了一個真實而又偉大的魯迅。

四、魯迅語錄

通過以上三個研究小專題，學生對魯迅從“親其人”到“愛其文”，對魯迅的作品從“請下來”到“送上去”，真正實現(xiàn)了與經(jīng)典的多元和深度對話。接下來的第四個小專題“魯迅語錄”順理成章便進入到積累運用環(huán)節(jié)。結(jié)合“語文園地·日積月累”中的四則名言，我和學生一起品讀、理解、積累魯迅曾說過的話，進一步感受先生的風采和智慧。課后，我還布置學生搜集自己喜歡的魯迅的其他名言，全班共同制作出一本《魯迅語錄》。學生驚喜地發(fā)現(xiàn)，生活中許多耳熟能詳?shù)脑?，竟都是出自魯迅之口。學生們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進一步感受到了魯迅對現(xiàn)代中國人生活的影響。

五、我眼中的魯迅

“走近魯迅”單元的習作主題是“有你，真好”，訓練重點是通過事情來表現(xiàn)人物的寫作手法。結(jié)合這一主題，我設(shè)計了“我眼中的魯迅”習作練筆。學生通過前幾個專題的學習，對魯迅已經(jīng)有了更豐富、更立體的認識，寫出來的作文十分可愛。有的學生說：“我眼中的魯迅是個慈祥的好父親。他很疼愛自己的兒子周海嬰，別人對他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把孩子寵壞了，他卻說‘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我想把這句話告訴我爸爸，我覺得他真該向魯迅學習一下，對我溫柔一點。魯迅教育孩子也很有方法，他的侄女讀書囫圇吞棗、亂說一通，他沒有直接批評她，而是幽默地說：‘哈哈！還是我的記性好。我覺得他非常親切、可愛。”還有學生寫道：“我眼中的魯迅是個有點調(diào)皮、貪玩的孩子。他跟我一樣也喜歡聽鬼怪故事，在花園里捉小蟲子，上課好像也不愛聽講，最有趣的是他上課竟然也會偷偷畫畫。我發(fā)現(xiàn)那些了不起的人物小時候好像都很調(diào)皮?！币灿袑W生這樣寫：“我覺得魯迅是一個偉大、愛國的人。我知道他原來讀的是醫(yī)學專業(yè)，后來他覺得學醫(yī)只能給人的身體看病，當作家卻可以改變?nèi)说乃枷耄胱屩袊兊酶鼜姶笃饋?，所以他走上了文學的道路。他做這些決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全中國人民，我覺得他很了不起！”……看著學生這些稚嫩但是充滿感情的話語，我覺得我的教學至少做到了讓學生與魯迅之間多了一些情感的聯(lián)系與共鳴。

魯迅研究專家錢理群教授曾說過，每一個民族都有一些原創(chuàng)性的、能夠成為這個民族思想源泉的大學者、大文學家，魯迅便是我國最具有民族精神原創(chuàng)性、源泉性的作家之一。我們要把魯迅精神從小植入學生的心中，這樣，無論將來他們從事什么專業(yè)、什么工作，他們的內(nèi)心都會有一個豐厚的精神底子。我想，我們中小學語文教師的職責和使命就是為學生的精神打上底色。這一方面，我們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還需不斷思考、探索和實踐。

（作者單位：湖北武漢市光谷第十五小學）

責任編輯 楊壯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