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仙萍
父親和母親同歲,兩位老人在80歲那年,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把老房子拆了,用1年時間蓋了新房。
農(nóng)村的老屋,是我們大家的鄉(xiāng)愁。有老屋就有土灶,有土灶就有好吃的。老屋里的土灶和大鍋,是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舌尖回味。
最難忘的是年底沸油豆腐的場景,自己家里種的黃豆,石磨鹽鹵制作出來的豆腐,用柴灶燒的大鍋,鍋里用的是自家榨的菜籽油,那樣的美味是人間極品。
老屋是我們兒時的記憶,是我們的童年和青春。
有個朋友說他家是村里第一個買彩電的,一到晩上,家里全是黑壓壓的人,大家都來看《霍元甲》,所有凳子沒一條是好的。我家是村里第一個裝電話的,我媽每天不是喊東家接電話,就是給西家?guī)?,像是一個村的新聞中心。尤其到了冬天,事情特別多,經(jīng)常四五點鐘有電話打來:“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去某某家讓他們燒水,我1個小時后就來了?!边@是殺豬的人打來的。我媽趿拉著拖鞋,穿上棉襖,一溜小跑去喊人家燒水殺豬,從村東到村西,二三里地呢。還有婦女生孩子的、老人上醫(yī)院的、外地讀書的……我媽可忙活了,就差沒在家里安個廣播站了。
80歲的父親每天和工匠們一起在工地上忙活,挑幾塊磚,遞個扳子、鑿子、斧頭什么的,連掃個地都是樂呵呵的。本來是外包活,不用管飯管煙,但母親還是按照老習(xí)慣,每天中午張羅兩大桌飯,每餐都有十幾個菜,燉豬腳、燒雞鴨,還有院子里采摘的新鮮蔬菜瓜果。房子造得挺大,有3層,哥哥、二姐、我和父母,每戶人家各分到兩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獨立衛(wèi)生間,還鋪著木地板,裝了空調(diào),開窗就是滿目翠綠。我的房間比較特別,多了個寬大的玻璃陽臺,可以放書架,還可以煮個咖啡看門前貓狗打架。門前庭院也不小,有半個籃球場空間。院子通往外面有一條單獨小路,如果在路兩邊種些薰衣草和向日葵,那就是鄉(xiāng)村版的普羅旺斯了。
秋季來臨的時候,新房上梁了,這在農(nóng)村是件大事。梁上要系上紅綢緞,從梁上往下拋撒粽子、饅頭、糖果等,寓意平安、喜慶。那天,看著一地的鞭炮碎屑,父母臉上的笑容像綻放的花朵。其實我們知道,他們不是為了改善自己的居住條件才造房,只是希望我們做子女的多回去幾趟。有房子就有歸宿,有父母就有家。平時大家即使離得再遠,節(jié)假日回來了,還能住在一棟房子里,還能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當我想打電話給父母時,我隨時就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幸福就是我們一大家人靜靜坐在院子里,綠葡萄沁香,白玉蘭芬芳,晩霞漸次散淡,月牙兒爬上山崗……
在英國讀書的我女兒,假期回來看外公外婆,驚奇地發(fā)現(xiàn)年紀這么大的老人,能完成如此龐大的工程,欽佩得不得了。以前孩子到農(nóng)村,最苦惱的是洗澡和上衛(wèi)生間。現(xiàn)在的居住環(huán)境和城市沒什么兩樣,有空調(diào)和熱水,但無汽車喧闐。正好那天她還趕上了村里辦喜事,家家戶戶都被喊去吃飯,大鍋排開,土肉土菜,味道好極了。走在路上時,一群鴨子正好回村,撲棱著翅膀“嘎嘎嘎”地叫著跟在她身后,嘚瑟極了。
我們現(xiàn)在這樣向往的老家老屋,田野里帶著青草氣息的泥土,山上結(jié)著果子的茶樹以及地里的稻穗和麥子,這些我們舊日司空見慣的場景,如今卻成了內(nèi)心深處最奢侈的牽掛。而年輕的時候,我們曾那樣迫不及待地逃離。
(摘自《新民晚報》)(責任編輯 史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