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彤　雷曉艷

摘要：運用弗洛伊德關于人格理論、本能與力比多理論、“俄狄浦斯”情結、夢的解析理論分析電影《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中不同人物的無意識心理和意象的潛在含義。研究發(fā)現(xiàn)，維梅爾三重人格的矛盾撕扯構成了他充滿藝術的繪畫作品;葛麗葉在性本能的驅動下積累力比多，在夢境中不斷成長成熟;俄狄浦斯情結在科妮莉亞的逆反情緒和沖突行為中得以印證。珍珠耳環(huán)承載了情欲的流轉和表露，嘴唇成為性本能表達的依托，空間的劃分區(qū)隔了葛麗葉意識中的夢境與現(xiàn)實、展現(xiàn)了意識與無意識的力量爭奪。正是原欲的釋放與克制，造就了這部影片的美，也展現(xiàn)了意識與無意識的復雜性。

關鍵詞：精神分析;《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力比多;“俄狄浦斯”情結;無意識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3-0152-03

電影《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改編自特蕾西·雪佛蘭的同名小說。影片沿用女主角葛麗葉的第一敘述視角，講述了她因家道中落被迫去到天主教家庭畫家維梅爾家中做女傭，通過繪畫與維梅爾在精神世界靈肉交流的同時，在現(xiàn)實世界與彼得情欲糾纏的故事，展現(xiàn)了在復雜時代背景和道德倫理的共同作用下，不同人物的內(nèi)心糾葛與現(xiàn)實的無奈。其影視化的呈現(xiàn)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飽滿立體，人物無意識的行為活動在影視語言的創(chuàng)作之下更加直觀，人物自我意識的呈現(xiàn)也更加顯著。在電影中，主角維梅爾、葛麗葉、小女兒科妮莉亞等人物通過自身行為活動反映出他們復雜的無意識心理。

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的精神分析學派對電影藝術的研究產(chǎn)生了推動式的影響。他曾把自己的理論運用于藝術和文學，開創(chuàng)了電影符號學領域由文本研究向精神意識領域分析的轉向，旨在通過分析電影中人物的行為狀態(tài)、生活方式，電影畫面意象的表達，解析其背后起決定性作用的終極因素。在《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中，主要人物形象通過似乎矛盾反常的舉動展現(xiàn)了人物內(nèi)心性格和精神思想的復雜性。本文運用精神分析學中關于夢的解析、本能與力比多、“俄狄浦斯”情結等理論對《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中主要人物的無意識心理進行分析，并通過細節(jié)分析呈現(xiàn)他們無意識心理的表達方式，力圖還原人物角色精神世界的真實樣貌。

一、《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人物的無意識

從人類開始哲學反思以來，意識就作為一個重要的關注點被廣泛討論。一直以來，無意識的研究遠遠落后于有關意識的研究。弗洛伊德認為，意識是無意識的微小的一部分，“意識效果只是潛意識的一個遙遠的精神產(chǎn)物，而后者不單是以此種方式呈現(xiàn)在意識界，而且它出現(xiàn)與運作常常為意識所不知?！盵1]在電影中，人物的無意識心理被呈現(xiàn)在意識層面和行為活動層面，透過人物的意識與活動可以洞察人物內(nèi)心的無意識心理。

（一）維梅爾的三重人格

弗洛伊德的人格論將人格結構分為“自我”“本我”和“超我”三個層次。維梅爾的復雜性正是體現(xiàn)在其三個人格之間的矛盾和轉換上：由“自我”生發(fā)的無意識的原欲沖動與“本我”在經(jīng)濟、家庭等因素的困頓中掙扎;而當原欲受阻時，那股沖動升華至精神領域，創(chuàng)造出藝術與美[2]2。

《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中的男主人公維梅爾被刻畫成一位作為全家的經(jīng)濟來源且藝術造詣不被妻子理解的藝術家形象。他由于創(chuàng)作缺乏靈感，且創(chuàng)作周期過長導致家庭經(jīng)濟困難。剛出場的維梅爾因被“本我”壓抑的太久，以致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有著特殊的要求。在創(chuàng)作的瓶頸期，女主人公葛麗葉為其提供了靈感，畫家的無意識中充滿了受壓抑的欲望，欲望構成了沖突，通過創(chuàng)作得以宣泄，獲得的是替代性的滿足。電影中的漸近式的肢體接觸也印證了畫家對葛麗葉極力克制的“本我”欲望：引導葛麗葉使用繪畫的設備，兩人比肩共同看向暗箱時的短暫對視;輔助葛麗葉研磨繪畫原料時手部的接觸;葛麗葉外出采購時無意識地關心她衣服的厚度;最終，葛麗葉將繪畫構圖中的椅子擅自移除，構成更加和諧的構圖。筆者認為以上是葛麗葉和維梅爾精神上的契合?！白晕摇钡囊淮未翁K醒和召喚讓維梅爾一步步地做出與“本我”不甚諧調(diào)和引發(fā)妻子產(chǎn)生異議的行為。

維梅爾被壓抑的原欲體現(xiàn)在當他看到葛麗葉散落且蓬松的頭發(fā)時，駐足失神的神情;當富商在餐桌上一把抱住葛麗葉時，他頓時的站立。這種種無意識的反應，體現(xiàn)了維梅爾對葛麗葉的感情。當維梅爾要求葛麗葉搬到閣樓上住時，實際上也是將葛麗葉放置在妻子都不允許進入的自己的夢境當中。閣樓上是維梅爾“自我”的空間展現(xiàn)之地，在那里，他的原始欲望和自我精神得以充分釋放。電影的最終，維梅爾任由家人將葛麗葉趕出家門的反常舉動，則反映出維梅爾作為“超我”的一面，表現(xiàn)其在“道德化”自我。然而這種“道德化”似乎有些畸變，葛麗葉之所以并沒有成為“天鵝”，恰恰是維梅爾“超我”人格所致，也是這種人格的體現(xiàn)。

（二）葛麗葉的原欲成長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一書的序中寫道：“盡管如此，我還是認為這部分的精神分析學說，同純粹的心理學那部分一樣接近真相。”[2]7這里的真相是指人們內(nèi)心未曾發(fā)覺的深層本能。弗洛伊德后期將本能分為生本能（也叫做愛本能）和死本能，性本能被包含在生本能中。弗洛伊德認為力比多是一種力量，本能借助這個力量以完成目的。從動力學的角度，力比多和性本能相關聯(lián)，性本能是力比多的機能;力比多是一種驅動，是個體的性本能表達與滿足的內(nèi)在動力?？梢钥闯觯孕睦碓谌祟惢顒又杏兄匾绊?，并遵循特定的活動規(guī)律，性心理對潛意識的形成起決定作用[3]。在電影中，葛麗葉人物形象的種種無意識行為，印證了在性本能的驅動下力比多的積攢和迸發(fā)。

葛麗葉是小說作家根據(jù)現(xiàn)實畫家維梅爾系列畫作“愛”的主題塑造的人物。在電影中，葛麗葉是具有繪畫天賦、與畫家漸漸達到精神契合的女傭。對于葛麗葉而言，維梅爾就是夢境的存在，其間橫亙著家庭地位、種族信仰、道德制約等“鴻溝”。她對維梅爾的愛慕和崇拜在電影中也有所呈現(xiàn)，在力比多的推動力下，葛麗葉的性本能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愛，在一步步生長。

電影的開場，首先展現(xiàn)了葛麗葉的色彩無意識。她對色彩無意識地把握體現(xiàn)在切蔬菜時她對蔬菜的分類放置。這時的葛麗葉是單純、為家庭甘愿外出做工的女孩，還未涉獵情感。初入維梅爾的畫室，她與生俱來的繪畫天賦，驅使她對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產(chǎn)生了愛慕和向往。刺穿耳洞的事件，原本不接受戴珍珠耳環(huán)的葛麗葉因看見未成形的畫作，反為主動要求維梅爾為她刺穿耳洞，這也是葛麗葉唯一一次主動要求男主人公做的事情，在兩性關系上占據(jù)一瞬間的主導，葛麗葉反常的行為證實了力比多驅動的力量;和屠戶兒子的情感的生發(fā)遞進，也發(fā)生在與維梅爾相關的情愫后，例如兩人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葛麗葉看到維梅爾和女主人接吻之后、第一次和屠戶的兒子發(fā)生性關系也是在維梅爾為她刺破耳洞之后。電影完整呈現(xiàn)了葛麗葉的愛情心理成熟過程，力比多的力量與性本能的驅動使得葛麗葉一步步走向成熟。

（三）科妮莉亞的俄狄浦斯情結

俄狄浦斯情結又稱為“戀母情結”，表現(xiàn)在女孩身上就體現(xiàn)為“戀父情結”。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里提到：“性本能到了青春期便開始全力求得滿足，他再次以親屬作為對象發(fā)泄原欲……青春期有一種強烈的情感的流露以反映俄狄浦斯情結。”[4]在電影中，小女兒科妮莉亞的種種行為即體現(xiàn)了青春期少女的俄狄浦斯情結。

影片中，小女兒和母親一起被禁止進入畫室。葛麗葉進入畫室打掃時，小女兒與母親比肩渴望進入父親的畫室，渴望進入獨屬于父親的空間，這里體現(xiàn)了女兒對父親的愛慕與崇拜;小姑娘第一次生氣，并將污泥抹在葛麗葉剛曬好的布料上，是因為父親責備她過于吵鬧，對父親的愛使她發(fā)泄到葛麗葉身上，由此憎恨和父親有關的女性;維梅爾在關心葛麗葉去購買顏料是否寒冷時，小女兒也依靠在門框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眼神中的情愫已溢出屏幕;父親在作畫時，小女兒也常常偷窺，這一點體現(xiàn)在畫家要求葛麗葉抿嘴唇時，空氣中曖昧的氣氛不斷升溫，卻被小女兒在門外敲擊門聲打斷了;實質性的行動體現(xiàn)在偷梳子誣賴葛麗葉的事件上。雖然小女兒的情感線并不是主線，但青春期少年情感的發(fā)泄和原欲的沖動在電影中也得以顯現(xiàn)。

二、《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無意識心理的符號外化

“一切都不能單從表面來解釋”，顯在的故事蘊藏著潛在的欲望，電影中的一系列意象對于人物無意識心理的外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珍珠耳環(huán)：欲望與轉換

“珍珠耳環(huán)”無異是整幅畫作的點睛之筆，畫作的空間構圖和光影層次也因此而更加生動鮮活。在電影中，“珍珠耳環(huán)”的意象有著潛在含義：首先，耳環(huán)的主人是維梅爾的妻子，第一次出現(xiàn)時是維梅爾從珠寶盒里取出，讓妻子戴上。柔和的光影使得妻子的面容及脖頸更加動人，這時的維梅爾第一時間喚葛麗葉過來看。這種越級的舉動使得妻子極其生氣。這實際上體現(xiàn)了維梅爾欲望的轉移，由妻子徹底轉向葛麗葉。第二次出現(xiàn)在妻子的母親——這個掌握整個家庭話語權的女性長輩手中，她親自將耳環(huán)轉交給葛麗葉，表面上是希望葛麗葉協(xié)助畫家工作，保證家庭的運作。實際上默許了畫家與女傭的關系，允許了這種違反家庭規(guī)章的行為。第三次出現(xiàn)是維梅爾為葛麗葉戴上耳環(huán)這一行動，依照弗洛伊德《釋夢》中提到的“夢就是利用這種象征表示來掩飾其夢念的?！盵5]當葛麗葉要求維梅爾為她刺破耳洞時，說的是“you do it（我要你來）”。強烈直白的表達已不是暗示，用刺錐刺破耳朵的行為更是象征著性交的過程。這就是受眾在觀看這一段影像時，感受到的“他們似乎什么都沒做，卻似乎什么都做了”這一強烈的心理暗示。

（二）嘴唇：欲望與克制

在世界名畫《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中，少女桃色的雙唇欲說還休的微張，蘊藏著無窮的魅力。在電影中，著重表達雙唇意象的鏡頭分別是：葛麗葉在主人用完餐之后，在自然的生活狀態(tài)下收拾餐桌，嘴唇部的肌肉放松吸引了畫家維梅爾的注意，女主人被無視，從而引起了女主人的妒忌心理。與其說這時的維梅爾是生發(fā)出了畫作靈感，不如說維梅爾找到了葛麗葉美好的自然狀態(tài)，被她吸引，真正地欣賞起葛麗葉。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里提到“盡管嘴唇其實并不是性器官，但雙方的嘴唇黏膜相互觸碰的接吻行為都具有高度的性含義”。嘴唇是強烈的情愫暗示，第二次出現(xiàn)嘴唇的鏡頭是在維梅爾在畫室要求葛麗葉一遍又一遍的抿嘴唇，這里運用對切鏡頭，雙方都是面部特寫，而維梅爾的畫面鏡頭則更近一些，凸顯出他的迫切又克制的渴望，將人物的無意識心理通過鏡頭語言傳達給受眾。

（三）空間：欲望與交融

女主角葛麗葉從自己的家庭廚房出發(fā)，走向了畫家維梅爾的家里，也就走向了一個巨大的夢境空間。對于她而言，繪畫是她的天賦。維梅爾的藝術造詣是葛麗葉向往憧憬的水準，由此產(chǎn)生的原欲是不能自拔且又極想要逃避的。兩人的相處基本上都是在封閉的家庭空間以及密閉的畫室，達到精神上的交流和共通，完成情欲上的交融。唯一一次在封閉空間以外的接觸，是富商與維梅爾進行協(xié)商時，遇到了葛麗葉。這時的維梅爾是理性又物質的存在，階級鴻溝將兩人主仆關系劃分得十分明確。室外的空間，葛麗葉也有情欲的對象——屠夫的兒子皮特，兩人的相處空間基本上是在室外的空間環(huán)境中。教堂門口、河岸旁、牛棚旁等都是他們約會的場所，在葛麗葉抑制不住自己的原欲時，都是尋找現(xiàn)實空間的皮特來宣泄原欲的。

對于空間夢境的這一意象比較明顯的對比還體現(xiàn)在：現(xiàn)實空間中葛麗葉對自己象征貞潔的包裹起來的頭發(fā)很敏感，皮特想要一窺葛麗葉也被十分強硬地拒絕。在夢境也就是室內(nèi)的部分，維梅爾要求葛麗葉摘掉頭巾，葛麗葉雖然猶豫，但也順從地摘下頭巾。在維梅爾看到自己的頭發(fā)時，她并沒有下意識地遮住而是相互對看。雖然電影中是維梅爾因繪畫光影的效果而做的要求，但改編小說中是以女主角葛麗葉作為第一視角來寫的作品，電影里的這種處理，實際上展現(xiàn)了葛麗葉在性本能驅動下的無意識行為。象征貞潔的秀發(fā)被維梅爾看透，從弗洛伊德的理論來看，此時夢境中葛麗葉的貞潔也已經(jīng)不在了。

三、結語

《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的母題在繪畫、小說、電影領域的藝術家們手中流轉，圍繞“愛”的主題做了詮釋。這幅經(jīng)久不衰的畫作在經(jīng)過后人關于背后故事的藝術創(chuàng)作下顯得更加有意味，影片將愛與克制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受眾在觀影過程中，也在走進人物內(nèi)心。通過運用精神分析理論對角色和意象進行解剖后我們發(fā)現(xiàn)，電影中每個人物的無意識行為和反常舉動都能得以合理的解釋：維梅爾三重人格的矛盾撕扯構成了他充滿藝術的繪畫作品;葛麗葉在性本能的驅動下積累力比多，在夢境中不斷成長成熟;俄狄浦斯情結在科妮莉亞的逆反情緒和沖突行為中得以印證。珍珠耳環(huán)承載了情欲的流轉和表露，嘴唇成為性本能表達的依托，空間的劃分區(qū)隔了葛麗葉意識中的夢境與現(xiàn)實、展現(xiàn)了意識與無意識的力量爭奪，促進了無意識心理的符號外化。正是原欲的釋放與克制，造就了此部影片的美。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充沛的情感涌發(fā)，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于藝術作品的理解和解剖使得我們能更好理解影片《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也幫助人類更加了解自己。

參考文獻：

[1]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14：493.

[2]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學三論[M].徐胤，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5.

[3] 張傳開，章忠民.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述評[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87：23.

[4]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周麗，譯.武漢：武漢出版社，2014：300.

[5]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釋夢[M].上海：商務印書館，2002：352.

作者簡介：代彤（1996—），女，漢族，山東日照人，單位為湖南工業(yè)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廣播電視。

雷曉艷（1980—），女，漢族，湖南永州人，湖南工業(yè)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媒介融合。

（責任編輯：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