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櫻
武漢、南昌、長沙。
長江、贛江、湘江。
二〇二一年四月,這是一個新的春天,三地作家再次相聚于長江北岸。因著上一年暴發(fā)疫情,武漢成了全天下的焦點,作家朋友們此時便略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不免都多了些感慨,且都覺得多了一種視角來賞讀武漢這座城。當然,隨之一起在擴展的,還有大家對長江的眺望。
武漢屹立在長江邊,水網密布,自古以來享江水之福,同時也深受水患影響。武漢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為一座人口一千多萬的大城市。不懼江流,巋然繁盛,武漢是勇敢的,也是英雄的。
記得明代文學家楊慎創(chuàng)作過一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此詞在九十年代由谷建芬作曲、楊洪基演唱,成了電視劇《三國演義》的片頭曲,而被世人傳唱不歇。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長江如一條巨龍,它本身就是中華英雄的存在。從“世界屋脊”出發(fā),長江下高山、闖峽谷、入平湖,一路奔流向海,它承載著西南往東的萬里水上運輸和文化交流;它整個流域覆蓋著中國大陸五分之一的陸地面積,養(yǎng)育了全國三分之一的人口。自古以來,長江成就了多少英雄,咽下了多少戰(zhàn)爭多少故事,多少悲歡離合,但它卻始終不拒細流,不停腳步,不減豪情。
有這樣豪邁壯闊的長江數百萬年的灌溉和長達數千年的培育,它勢必也會深深影響著長江流域這些與它相依存的人。長江邊到底有多少英雄人物?是像銀河的星星那么多嗎?
應該,也許,有。
我看到:公元前五二一年,伍子胥亡命天涯,被楚國兵馬一路追趕,某一天慌不擇路逃到了長江之濱,只見浩蕩江水,波濤萬頃。前阻大水,后有追兵,正在焦急萬分之時,伍子胥看見江面有條小船疾速駛來,船上的漁翁連聲呼他上船。伍子胥上船后,小船迅速隱入蘆葦蕩,岸上追兵悻悻而去。漁翁將伍子胥送至岸邊,又為伍子胥取來酒食飽餐,伍子胥千恩萬謝,解下劍說:此劍價值百金,我將它贈送給你吧。漁翁答道:楚國現在懸賞,得伍子胥者可賞賜粟五萬石,封爵執(zhí)圭,我會稀罕你這價值百金的劍嗎?
伍子胥后來成了春秋吳國的著名軍事家,率吳軍大破楚國,還建造了姑蘇城。然而在我眼中,卻看見渡伍子胥過長江的漁翁。在歷史長河之中,這漁翁微如塵埃,可他也是大大的英雄。
一〇七九年,宋代著名詩人蘇軾剛調任湖州知州三個月,就因“烏臺詩案”被貶謫至黃州任團練副使。蘇軾到任后,心情郁悶,曾多次到黃州城外的赤壁山游覽,并寫下了《赤壁賦》《后赤壁賦》。一〇八二年夏,蘇軾眺望長江東逝水,遙想三國時的風云人物周瑜,寫下了撼魂蕩魄的古今絕唱《念奴嬌·赤壁懷古》,贊一聲“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嘆一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一闋詞,既讓人看到大江的洶涌奔騰,又使人想見風流人物的卓犖氣概。彼時的蘇軾滿懷壯志,豪情萬丈,他希望為國出力,卻只能年華虛度,抑郁悲嘆。和蘇軾一同悲嘆的,還有辛棄疾,“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大宋真是個懦弱無能的朝代。奔騰不歇的是長江水,都說沒有人能踏入同一條河流,但蘇軾和辛棄疾卻還是踏入了同一條河流。說來,還是三國時期揚名立萬的英雄比較多。當然,也有“敗走麥城”的英雄。
諸葛亮進川的時候,把守衛(wèi)荊州的重任交給了關羽,并囑咐他一定要聯孫抗曹。可關羽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硬是把孫權推去了曹操那邊。孫權讓大將呂蒙化裝成商人,從而騙過了關羽的江邊守軍,順利渡過長江,趁著關羽毫無防備,呂蒙沒傷一兵一卒就占領了荊州。此際,曹操也派了大將徐晃領大隊人馬攻打關羽,關羽拼命沖殺出一條血路退到麥城,最終被呂蒙所殺。近兩千年以來,義薄云天的關羽竟作為“財神爺”被千家萬戶供奉著。
英雄是一種姿態(tài),并不能以成敗來給予結論。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流,每一個人,都會有屬于它自己的命運和傳說,但這些傳說如若不變成文字記錄,最終都將湮沒在波濤中。古代的英雄人物都是個體英雄,個體的力量始終有限,即使能為人們熟知,他們的功業(yè)也不過是博得個人美名,贏得幾場戰(zhàn)爭,奪得幾分天下,惠及一部分人或者一段歲月。
當我重新站在黃鶴樓前看長江,看江水浩浩湯湯東去,那無窮無盡的江水啊,驀然讓我念及那許多無名的英雄。他們不計其數,匯成洪流,成為功業(yè)無限、力量無窮的福澤。這些近代的英雄,群體的英雄,是能帶給國家長治久安,讓我們的國家立于世界強國之林的英雄。
新中國的成立是無數英雄奮斗的成果。人們所熟知的《七律·長征》,便是毛澤東為長征中的英雄們寫下的一首詩: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一九三五年五月初,中央縱隊先遣隊干部團在參謀長劉伯承的指揮下,以每晝夜行進一百公里的速度,快速趕到了金沙江南岸的皎平渡口,利用停留在江上的兩條渡船偷渡,殲滅國民黨守軍,嚴控渡口。隨后,紅一、紅三、紅五軍團及中央軍委縱隊全部由皎平渡口過江北上,突破了敵人數十萬大軍的包圍,取得了戰(zhàn)略轉移中具有決定意義的重大勝利。
在國民黨動輒數十萬人的圍追堵截之下,紅軍戰(zhàn)士已經犧牲得太多了,紅軍部隊多么需要勝利啊。
紅一方面軍初踏上長征之路時還是八萬六千名紅軍戰(zhàn)士,其實沿途中還有增員,但抵達延安時只剩下大約六千人。僅是在湘南的“湘江戰(zhàn)役”,紅軍便傷亡慘重,隊伍銳減到三萬人,湘江水都被戰(zhàn)士們的鮮血染紅了。瀟瀟湘水一路北上,匯入洞庭,紅軍戰(zhàn)士們的英魂會在長江之波里聽到金沙江的捷報嗎?
說到戰(zhàn)爭的慘烈,莫過于“武漢會戰(zhàn)”。
一九三八年,日軍大舉進攻,中國軍隊浴血奮戰(zhàn),四個月間大小戰(zhàn)斗數百次,最終以傷亡四十萬人的代價,斃傷日軍二十五萬七千人,雖然武漢還是被日寇占領,但武漢會戰(zhàn)大大消耗了日軍的有生力量。
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一次次洪災,一次次搶險,長江上修起了三峽大壩……長江總有說不盡的故事,它經歷過軍事的攻與防,灌溉出魚米之鄉(xiāng)的富裕,一直都是國家興盛的保障,因而它比高山峽谷更容易左右國家的命運。
長江能量無窮,英雄的能量亦無窮,世世代代,浪花能淘盡英雄嗎?毛澤東可說過:“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時針指向二〇二〇年初,湖北武漢爆發(fā)新冠肺炎疫情,病毒來勢兇猛,傳染極快,為保障民生安全,武漢不得不迅速封城。其時全國震動,許多國家也都在盯著中國的一舉一動。武漢封城,人人居家不得出,偌大一個上千萬人的區(qū)域就這樣完全封閉起來,一切交通暫停,封在城中的人們衣食住行都成了問題,醫(yī)療設備和醫(yī)護人員都成了重中之重,物質緊缺,人心惶惶,危機重重。但就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在黨和政府的引導下,全國人民迅速團結了起來,各省派遣,各地捐贈,無數的醫(yī)療隊和物資向武漢集結,力爭協(xié)助武漢全面打贏這場“防疫戰(zhàn)”。無數勇敢的“逆行者”齊聚武漢第一線參加戰(zhàn)斗,他們面對危機和犧牲,成為力挽狂瀾的英雄。
漫長的抗疫,全國各地都服從統(tǒng)一指令,封城,封村。一國人就像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朝著一個目標努力,全世界再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像中國這樣齊心協(xié)力了。勝利是必須的。于是,禁令一層層被解除,最終連武漢的封城也解除了,按下暫停鍵的城市又重新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安全,充滿了歡聲笑語,就像是壯麗的長江正在燦爛陽光之下奔騰向海。
全國各地人民主動響應政府號召居家隔離,有效地控制了疫情的傳播,包括海外游子在內,有多少人為這次抗疫付出了艱辛,無法計數。隨著疫情的全球性惡化,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生活和工作的中國,又向許多需要幫助的國家伸出了援手,醫(yī)療隊和醫(yī)療物資一批批地送到各國人民手中,充分體現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精神。中國,就是一個豪邁的英雄國家。
寫武漢抗疫的文學作品極多,我卻無意間從網上瀏覽到了一首封玉華創(chuàng)作的質樸小詩:
眾志驅邪勇抗爭,胸存大愛逆前行。
詩懷向善歌和贊,醫(yī)者無疆摯與誠。
黃鶴樓頭擔使命,英雄眼里淡功名。
春暉野草春光近,力掃陰霾浩宇澄。
你看,從這首小詩里,我一眼就瞅見了“英雄”二字。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熱愛和平的中國將團結更多的國家一起發(fā)展,走向富強,就像是滾滾長江水一般,有其不可阻擋的進程。在這樣恢宏的時代進程里,我們三地的作家們應該團結起來,把緊時代脈搏,創(chuàng)作出能促進民族團結、促進各國之間的文學交流的文學作品。深耕,我們的文學必將像長江一般,具備更磅礴的力量。發(fā)力,讓文學成為這個時代的英雄。
讀史,讀詩;讀古,讀今;讀長江,讀文學。一息間,我突然就讀懂了“英雄”二字。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不盡英雄。
責任編輯:吳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