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武金

儒家與墨家是中國古代兩個最為著名的學派，儒學與墨學并立為先秦時代的顯學。韓非子曾經(jīng)說：“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韓非子·顯學》）儒學的創(chuàng)立者是孔丘，而墨學的創(chuàng)立者為墨翟。

春秋戰(zhàn)國正是中國社會處于禮崩樂壞的巨變時期，周代的禮樂制度遭到重大沖擊，社會秩序需要找到新的辦法來重新達到穩(wěn)定。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主張恢復周代的禮樂制度，而以墨子為代表的墨家則反對儒家的思想主張。墨子曾向周王朝的禮官史角的后代學習周禮?！痘茨献印ぶ餍g》中說：“孔丘、墨翟，修先圣之術，通六藝之論，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義從風?！庇纱藖砜?，墨學與儒學都講仁義道德，有著某種淵源關系。墨子在與弟子的談話中，認為孔子思想中有“當而不可易”的客觀真理，就如“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墨子·公孟》）的道理一樣天經(jīng)地義，是絕對不能否定的。因此，墨子有時也會引述孔子的話來作為自己思想論證的前提或條件?！痘茨献印ひ浴分姓f：墨子“學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其禮煩擾而不悅，厚葬靡財而貧民，久服傷身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這就是說，墨學是從儒學開出來的，墨子曾就學于儒家，但是由于覺得儒家的思想學說過于煩瑣，儒家又主張厚葬浪費財物從而造成老百姓的貧窮，故轉(zhuǎn)而提倡夏禹的思想。我認為，這里的夏政，應該不是指夏朝的政治理念，而是開啟夏朝的大禹的思想。墨子批評孔子，孟子和荀子又批評墨子。儒家與墨家、儒學與墨學，在歷史的長河中形成了一系列的根本問題上的對立，產(chǎn)生了論爭。

一、君子之學與賤人之所為

儒學在古代被稱為“圣王之道”（《荀子·王霸》）或“君子之學”（《荀子·勸學》），儒家更多的是為統(tǒng)治者說話。墨子則是一位由手工業(yè)工匠上升而來的“士”?！笆俊边@個階層在當時的中國社會，處于平民之上但卻處在貴族之下，相當于今天的普通知識分子階層。墨子總是代表普通老百姓說話，其思想具有天然的平民色彩。與儒學相比，墨學被稱為“役夫之道”（《荀子·王霸》）或“賤人之所為”（《墨子·貴義》，以下出自《墨子》的引文，只注篇名）。墨子的思想學說體現(xiàn)了“農(nóng)與工肆之人”（《尚賢上》）的利益，代表了被奴役的勞動者的利益與訴求，對老百姓有親近感。

據(jù)大量文獻記載，墨子熟悉木工和各種手工業(yè)技術，其技藝可與當時的名匠公輸般相媲美?！赌印攩枴份d：“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倍觿t對公輸般說“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須臾斫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車轄是安裝在車輪軸上的一種機關，以防輪子脫落下來，還能夠增加載重量。在墨子看來，科技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只有能夠給老百姓帶來實際的好處才有意義：“利于人謂之巧，不利于人謂之拙。”（《魯問》）墨子的思想感情比較接近勞動人民，這是其學說具有強烈人民性的重要根源。

墨子特別推崇傳說中原始社會末期部落聯(lián)盟的領袖夏禹。墨子稱贊他親自拿著工具疏通江河，

治理洪水，奔波勞累得股上都沒有肉了，腿上都沒有毛了，為了天下勞動者的利益而不辭辛勞。《莊子·天下》說：墨家學派的人物都是“以裘褐為衣，以跂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又說“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赌印攩枴酚涊d，墨家弟子穿的都是“短褐之衣”，吃的均是“藜藿之羹”，即穿粗布短襖，吃粗劣淡飯，而且“朝得之，則夕弗得”，吃了這頓飯卻不知道下頓飯在哪里?？梢哉f，墨子和他的弟子們，總是言行一致，以實際的行動和行為踐履著自己的思想主張。

二、仁愛與兼愛

針對當時的社會動亂，如何來實現(xiàn)社會治理，這是各個思想家首先要思考的根本性問題。儒家提出了“仁愛”，而墨家則提出了自己的“兼愛”的思想主張。

儒家的仁愛雖也是一種博愛，但這種愛卻是有分別的，強調(diào)親親之愛?！赌印し侨逑隆氛f：“儒者曰：親親有術，尊賢有等，言親疏尊卑之異也?！比寮艺J為，敬愛家人必須按照關系遠近而有親疏之別，尊重賢才也要因人才各異而有等級的差別，說的是親疏、尊卑的差異。當然，儒家也主張“推己及人”（《論語·衛(wèi)靈公》，以下出自《論語》的引文，只注篇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雍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顏淵》）。不過，儒家的“仁愛”最終必定會導致愛自己的父母勝過愛別人的父母，愛自己的家庭勝過愛別人的家庭，愛自己的國家勝過愛別人的國家。由此造成的結(jié)果是，國與國之間相互爭斗，家與家之間互相攀比，人與人之間互相爭奪。儒家的仁愛從而必然會進一步助長人的自私性，于是導致社會的大量亂象的發(fā)生。

針對儒家仁愛思想的不合理性，墨家提出了一種無差別的愛，也就是兼愛的思想主張。墨家的兼愛強調(diào)“愛人若愛其身”（《兼愛上》），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要平等相待，突出了愛的平等性和廣泛性，從而開闊了仁愛思想的社會性和公共性。墨家的兼愛就是要平等地普遍地愛每一個人。墨子說：“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保ā都鎼壑小罚┮駥Υ约旱膰夷菢觼韺Υ齽e人的國家，要像對待自己的家庭那樣來對待別人的家庭，要像對待自己那樣來對待別人。人與人之間要互相關愛，不能有人、己、親、疏的區(qū)別。墨家提倡“兼”，反對“別”，主張“兼以易別”。墨家的兼愛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的相互平等，是在當時社會動蕩的時代，作為小生產(chǎn)者階層的墨家學派極力主張取得人格平等的要求的反映。

孟子曾經(jīng)批評墨子的兼愛為“無父”的“禽獸”理論，對墨家的兼愛主張極力加以排斥和否定?！睹献印る墓隆氛f：“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边@里，孟子在反駁中所使用的方法是歸謬法，即歸結(jié)為不可能法。也就是將墨子的兼愛理論歸結(jié)為“無父”或者“禽獸”，從而證明兼愛是不成立的。問題在于，孟子在實際論證中出現(xiàn)了錯誤的推斷。

其中的一個推斷是：“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绷硪粋€推斷是：“無父無君，是禽獸也?！鼻耙粋€推斷所可能包含的一個隱含前提是：“墨家的兼愛不尊敬父親，或者對父親不孝。”這個前提顯然是虛假的。墨子主張每一個人都應該“視父兄與君若其身”（《兼愛上》），反對“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兼愛上》）的行為，認為這是導致社會動亂的根源。事實上，墨家思想里并沒有“無父”的觀點，相反，墨家特別強調(diào)對父母的愛?！赌印そ?jīng)上》說：“孝，利親也?！薄赌印そ?jīng)說上》說：“孝：以親為芬，而能能利親，不必得?！睂Ω改傅男⒕矗褪且鰧λ麄冇泻锰幍氖虑?，要將對父母的孝敬作為自己的職責，所以憑借自己的能力來做對父母有好處的事情，不一定需要得到什么回報，因為這是一種義務。當然，“墨氏兼愛，是無父也”這個推斷也可以作如下分析：

墨家的兼愛追求父子在愛的關系上的平等。

追求父子在愛的關系上的平等就是無父。

因此，墨家的兼愛無父。

這個推斷在結(jié)構上沒有問題，但是其中的第二個前提未必真實，它可以轉(zhuǎn)換為：“父子之愛必須是一種不平等之愛?！憋@然，其中所主張的“父子之愛”這個概念已經(jīng)與墨家關于愛的基本主張不同了。因此，孟子批評墨家兼愛為無父的做法，基本上是從自己的觀點出發(fā)來推斷墨家的觀點，這種批評兩千多年來沒有得到徹底澄清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封建宗法制度下所形成的社會歷史背景和氛圍，使得人們無法看清楚其中存在的問題。

孟子的另一個推斷是“無父無君，是禽獸也”，這是一個省略了結(jié)論和部分前提的三段論推理。展開來就是：

禽獸是無父的。

墨家的兼愛是無父的。

所以，墨家的兼愛是一種禽獸理論。

這個推斷除了其第二個前提本身不真實之外，在推理過程上整個屬于一種肯定后項式的推理，屬于無效的推理形式，在邏輯上是不能成立的。

由上，我們可以看到，墨家和儒家之間，互相批評、相互指責，從而構成了彼此之間長期的思想理論論爭。其實，墨家和儒家，在“愛”的思想上，一個從外到內(nèi)，一個從內(nèi)到外，如果能夠充分結(jié)合起來，將有可能產(chǎn)生出更加合理而全面的思想。

三、親親用賢與平等尚賢

在政治思想上，儒家主張尚賢和賢人政治。比如，孔子曾經(jīng)感嘆“才難”（《泰伯》），孟子說：“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告子下》）虞國不用百里奚，因而滅亡，秦穆公用了他，因而稱霸;不用賢人就會亡國，即便想要割地求和而茍且偷生，又如何做得到呢？但是，儒家的尚賢是以親親為基礎的，存在很大的局限?？鬃又鲝垺坝H親有術，尊賢有等”（《非儒》），又說：“故舊不遺”（《泰伯》），“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微子》）。儒家沒有把賢或者才作為衡量人才的根本性標準。儒家的尚賢論并非平等尚賢。

墨家尚賢思想，是其兼愛平等思想的體現(xiàn)，是以其兼愛平等的思想為基礎的。墨家的尚賢理論，要求唯賢是舉，唯才是舉?！渡匈t上》說：“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薄渡匈t中》說：“古者圣王甚尊尚賢而任使能，不黨父兄，不偏富貴，不嬖顏色，賢者舉而上之。”《尚賢上》還說：“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避私怨，此若言之謂也。”墨家主張在國家政治中必須平等尚賢。

墨家的平等尚賢主張是其尚同思想的必然基礎?！赌印ど型稀氛f：“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強調(diào)必須選舉賢者為最高的統(tǒng)治者。墨家對天子的具體選舉產(chǎn)生過程，沒有作出闡述，但是從其應有之義來看，應該是由前一代的賢人天子來選擇，其實就是類似三代圣王堯舜禹的“禪讓”制。唐堯和虞舜兩人，他們不是把地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而是傳給了別的賢能之士。他們在位的時候，都能以百姓的利益為先，個人的私利為后，雍容大度，禪讓王位，開創(chuàng)了歷史上一段太平安康的盛世。

墨子對于三代圣王的禪讓制是非常欣賞和認可的。當然，前一代的天子選擇賢人來繼任新的天子，其實只要真正做到“尚賢”，也就會與老百姓的想法相一致。但這一點往往難以保證，因為前一代的天子或者某些賢者一旦存有了私心，情況就會發(fā)生變化。如所周知，禪讓制度在禹的兒子啟之后，就實行不下去了，因禹的兒子啟擊敗了伯益，從此開始了“家天下”的世襲制。

一直到墨子的時候，實行的都是世襲制。眾所周知，世襲制在實行的過程中，并非都能尚賢，而是大多都不尚賢，所以，墨家學派提出唯賢是舉、唯才是舉的尚賢思想，兼愛平等的思想，反對儒家的“親親”做法，是非常具有深意的。墨家所提倡的尚賢和尚同思想就是要打破世襲制，實行禪讓制，真正讓堯、舜、禹這樣的賢人成為天子?！赌印攩枴氛f：“子墨子曰：‘不然。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處高爵祿，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惫砩裣Ｍ粋€人做的事是多方面的：希望人處在高爵地位上的時候，必須要能夠讓賢;在財產(chǎn)多的時候，一定要能夠贍濟窮人。漢代以后，儒家思想一統(tǒng)天下，強化了家天下和世襲制，墨家的尚賢思想基本被埋沒。

怎樣才能打破世襲制和家天下，實行真正尚賢的禪讓制度，墨家沒有給出詳細討論。當然，墨家也提出了“法”“令”等制度性的規(guī)定，但這些規(guī)定都主要屬于具體的統(tǒng)治策略或方法，沒有直接討論選舉的法則和規(guī)則等方面的問題，也就是說，沒有進一步探究如何才能夠保證禪讓制持續(xù)運行的根本性問題。墨家尚賢制度要得以實現(xiàn)，必須首先破除儒家的親親原則。如果能夠考慮建立更加合理的監(jiān)督制度和監(jiān)督體系將墨家與儒家統(tǒng)一起來，應可實現(xiàn)政治思想理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

四、宿命論與非命觀

古時候，“命”或者命運這種東西，被認為是可以決定人的吉兇、禍福、貴賤的必然性因素，是能夠?qū)θ似鹬渥饔玫哪撤N神秘力量。儒家學派堅持命定論?？鬃诱f：“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保ā都臼稀罚┢胀ɡ习傩詹欢锰烀运麄儾缓ε?。孔子認為，天命是屬于貴族階級的?？鬃佑终f：“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保ā额仠Y》）認為人的死還是生都是由命決定的，能不能富貴也是由天安排好了的。有一次，孔子的學生伯牛生病了，孔子前往探問，從窗外握著伯牛的手對他說：“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雍也》）孔子認為，人無論生病還是死亡都是由命決定的。魯哀公曾經(jīng)問過孔子說：“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回答他說：“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保ā队阂病罚┻@段話說明，在孔子看來，確實存在著命這樣一種東西的?？鬃舆€說到：“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保ā稇梿枴罚┘凑J為自己的大道能不能最終實現(xiàn)，都是命中注定的，人力是不可抗爭的。所以，在孔子看來，萬事都由天命注定，人力在命的面前根本是無能為力的。

但是在墨家看來，“命”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可以通過人的主觀努力即主觀性的人力來達到的。所以，墨家反對命定論和宿命論，主張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作用，認為人要強力而為。在墨家看來，這種人力作用最為重要的方面就是，人可以通過制定法律、法令等來使得事物的實際情況，按照人們自己的意愿去發(fā)展或呈現(xiàn)，因此，需要重視制度上的建構，而這種制度上的建構最終是要建立一個兼愛平等也就是正義的社會。但由于墨家已經(jīng)否定了儒家的天命決定論，因此最終必須依靠外在的天志和鬼神來實現(xiàn)他們的理想。這里特別需要注意的是，墨家提倡人力作用，關鍵在于人可以通過制定法律法令來實現(xiàn)天下治理，從而他們在根本上需要建設出來一個法治社會。儒家相信宿命論但卻對鬼神表示懷疑，墨家雖然非命卻又認為存在著鬼神，如果相互之間都去掉各自消極的部分，其理論主張或許都將變得更加合理。

五、厚葬與節(jié)儉

儒家學派主張恢復周代禮制，而厚葬也就包括在這種禮制之中?？鬃颖救瞬⒉恢鲝埨速M，孔子提倡“安平樂道”，“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學而》），十分贊賞他的學生顏淵“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孔子明確反對厚葬，《論語·先進》記載：“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钡强鬃犹岢脝??？鬃拥膶W生宰我，認為三年之喪的時間太長，三年不為禮樂，必然會導致禮壞樂崩，所以希望改為一年?？鬃訉Υ朔浅烂C地批評到：“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陽貨》）認為三年之喪是必須的?？鬃又蟮娜寮业茏觽兤毡檎J為既要厚葬，也要久喪?！赌印す稀份d，儒家的思想足以喪天下的有四個方面：儒家認為天不明察，認為鬼神不神明，天和鬼就不會高興，這就足以喪天下;儒家主張厚葬久喪，要做好幾層棺槨、很多的衣被，送葬如同搬家，三年哭泣，守喪的人要他人扶才能起來，依靠拐杖才能走路，幾乎耳無所聞，目無所見，這也足以喪天下;用樂器配合歌唱，擊鼓跳舞，經(jīng)常開展音樂活動，這也足以喪天下;又認為命是存在的，貧還是富，長壽還是夭折，治理還是動亂，安定和危機都有定數(shù)，不會有增減和變化，墨家認為，在上位者執(zhí)行這一套，必然不能治理政務，在下位者實行這一套，必定不做事情了，這也足以喪天下。在墨家看來，儒家厚葬久喪的做法是四大亂政之一，如果加以實行，必定會導致天下混亂。

墨子主張節(jié)葬節(jié)儉，認為儉節(jié)則昌，淫逸則亡。墨家指出，厚葬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一，厚葬不利于增加社會財富。諸侯死了之后，要耗盡其府庫的全部財物，要將金玉珠璣等綴滿死者的全身，用絲絮組帶來裝束，將車馬都進入墳墓隨葬等。第二，久喪不利于人口增殖。由于嚴格要求居喪，老百姓都不再能從事生產(chǎn)，只能少吃東西，夫妻不能同居。因此，墨家認為，通過厚葬和久喪這些做法來求得富裕，與禁耕以求收獲相類，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而久喪本身也不利于人口的增長，因此，久喪完全是寡人之道，是十分錯誤的做法。墨家提出，埋葬之法必須這樣來做：衣服放三件，足以朽肉就可以了;棺材厚三寸，足以朽骨就可以了;挖墓的深度，下不漏水，上無臭氣就完全可以了。關于服喪時間，墨家主張把三年的喪期改為三天的喪期。因為在墨家看來，節(jié)葬并不意味著就是讓死者沒有尊嚴，而是恰恰相反，節(jié)葬是既能讓死者有尊嚴，同時又沒有出現(xiàn)浪費和勞民傷財?shù)惹闆r的正確做法。今天看來，喪葬確實是一種禮節(jié)，過于節(jié)儉容易造成對死者的不尊重，但是過于浪費，也會對人們的正常生活造成消極影響。所以，采取一種適中的態(tài)度來辦理，或許更為恰當。

六、天鬼不明與尊天事鬼

儒家的“天”有多重含義，有時指的是某種客觀的規(guī)律性?？鬃诱f：“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這里的“天”指的是某種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如前所述，孔子所說的“天”也可以指天命。《述而》說：“子不語怪、力、亂、神?！笨鬃硬徽務摴砩駟栴}。有一次，季路問事鬼神的問題，孔子回答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先進》），孔子對鬼神的存在問題表現(xiàn)出懷疑或者回避的態(tài)度。

墨家的“天”則是有意志的天。墨家的“天志”“明鬼”思想，肯定了天和鬼的存在，認為天和鬼是人世間萬事萬物的最高主宰。天和鬼都是有意志的神，它們能夠通過賞善罰惡的手段來控制人間的事情。墨家的天志明鬼思想，具有宗教學的向度。在實質(zhì)上，墨家的“天志”“明鬼”思想，從根本上還是在于以“天”和“鬼神”為工具，去推廣和實現(xiàn)他們的“兼愛”理想或主張，從而實現(xiàn)他們心目中的天下太平、人民安居樂業(yè)的美好愿望?？梢哉f，墨家的“天志”“明鬼”思想，是墨家為了推行其兼愛思想主張，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以天道明人事”的哲學方法，認為必須尊天明鬼，這體現(xiàn)了宗教的超越性精神。既然人事之最終根據(jù)在于天道的主宰和裁斷，那么人事就得服從天道或者天理，所以，“人在做，天在看”，天是人事的監(jiān)督者和最終的審判者。墨家的“天”，相當于指出了某種規(guī)律性，它警示包括統(tǒng)治者在內(nèi)的每一個人，必須要有敬畏之心，不要胡作非為，而要有所畏懼、有所顧忌。

總之，墨家和儒家所代表的階級立場、所主張的社會倫理都是不同的，因而他們在政治思想、經(jīng)濟思想和宗教思想，以及人的主觀能動作用等諸多方面，都形成了對立和論爭。不過他們的目的和初心卻是完全一致的，都是為了給統(tǒng)治者提供治國的方略，都是為了從根本上實現(xiàn)國家和社會的長治久安而提出來的重要思想主張，他們只是從不同的路徑，以不同的方式，思考了同樣的問題。但是，儒與墨的同歸，應該不會是同一，即不可能是墨學統(tǒng)一于儒學，或者儒家服從于墨家，而必須是如韓愈所言的互補，也就是相互為用。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墨學注重平等和法治，重視理性和科學，是今天儒墨會通中特別需要注意的問題。也就是說，如果儒家和墨家之間，能夠在當今的語境之下相互為用、取長補短，必將更有利于中國乃至世界的社會和文明的發(fā)展與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