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克勞迪歐休息時,那些沉默的觀眾注視著他。表演時候的看臺此時成了克勞迪歐的床。
每天早上,克勞迪歐掛在廚房里的一根金屬棒上,進行身體訓練。盡管已經60歲,他還保持著雜技演員的靈活。
克勞迪歐·馬迪亞60歲了,他是意大利上世紀90年代著名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他主持的“藍樹”是當時最受歡迎的兒童節(jié)目之一。生活中,他總是喜歡嘗試不同職業(yè),當過水手,做過平面設計師,同時是米蘭Teatro alla Scala劇院的高蹺和雜技演員 、7部兒童文學著作的作者,他在20世紀90年代創(chuàng)立了米蘭“小馬戲團”學校,培養(yǎng)小演員。如今,新冠肺炎疫情把他困在了米蘭的家中,克勞迪歐·馬迪亞干脆把馬戲搬回了家。
通常情況下,克勞迪歐每天至少要花一個小時來練習雜耍。
克勞迪歐用晾衣架等生活物品制作表演道具。
與其說是馬戲,不如說克勞迪歐在進行一場行為藝術。在家的日子里,他把家布置成馬戲團,用曬衣架和枕頭芯做天鵝,拿舊報紙折成大象。四周的墻壁,他畫上各式各樣的人像,把“他們”當作觀眾,墻邊的木頭床是他的“舞臺”。在很多人眼中,克勞迪歐只是逃避現(xiàn)實,自娛自樂,自我陶醉。但在攝影師大衛(wèi)·貝爾圖喬看來,克勞迪歐是一個真正的堅韌斗士,他不曾停歇,在整個城市籠罩在悲劇中的時候,他也從未停止過夢想。
大衛(wèi)是一名米蘭的攝影師,作品被《國家地理》選入2020年10張標志性照片。大衛(wèi)習慣聚焦于深度剖析人們周圍世界的變遷,并從攝影師角度予以解讀,從全球化問題到環(huán)境保護,再到人對自身各種境況的適應。近期,他拍攝新冠肺炎疫情下人們生活的“新常態(tài)”,分析人類如何適應新形勢,也因此,他與克勞迪歐相遇。
2019年11月,大衛(wèi)正在德國拍攝當地一個馬戲團時,接到了圖片編輯的消息——在米蘭某個人家里有一場馬戲表演。大衛(wèi)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我十分好奇,家中怎么會有馬戲表演?就決定前往米蘭實地看看,結果證明不虛此行?!?/p>
克勞迪歐把自己的家取名為“Circincà”,這在米蘭方言中是“家里的馬戲團”之意。一邁進“Circincà”的門檻,大衛(wèi)就對這個充滿魔幻感的空間感到興奮不已,立即產生了要拍攝、報道它的想法。那時,克勞迪歐把自己家當作小型馬戲的表演場地,他在家里和同行朋友組織馬戲、雜耍表演,以此掙錢,養(yǎng)家糊口。
與克勞迪歐熟識之后,大衛(wèi)被他的堅韌和毅力深深打動,他認為這是促使克勞迪歐成為米蘭家喻戶曉的名人的兩大素質。但為什么會存在像“家里的馬戲團”這樣的地方?這刺激了大衛(wèi)的探索欲。
克勞迪歐出身于一個現(xiàn)代馬戲家庭,他的家族成員中很多人都從事這一行業(yè),但沒有誰是游走四方的馬戲演員,他們一直扎根在米蘭。因此,克勞迪歐一直在探索馬戲的更多可能性,他把馬戲這個起源于古羅馬角斗士斗獸場,需要大型場地和中大型動物的演出,濃縮簡約至小型室內,而后搬回家中,用光影、道具和小型雜耍來實現(xiàn)表演。除此之外,克勞迪歐還與其他街頭藝術家合作編排馬戲節(jié)目,所以他的馬戲節(jié)目綜合了其他藝術形式,在小場地中不斷變化。他的馬戲表演不依靠高難技術,而是更多地營造出魔幻的氛圍,帶人入戲,講述他所創(chuàng)作的那些魔法故事。
克勞迪歐把傳統(tǒng)馬戲濃縮精簡至小型室內,用光影、道具和雜耍來實現(xiàn)表演。
克勞迪歐和朋友在一起排練。
由于新冠疫情在意大利暴發(fā),2020年3月8日意大利政府發(fā)布新法令,規(guī)定自3月8日起,封鎖倫巴第大區(qū)及分布在威尼托等地的14個省,其中包括倫巴第大區(qū)首府米蘭。封城后,克勞迪歐被迫關門歇業(yè),只能把四周墻上自己畫的人像當作觀眾。
當大衛(wèi)決定開始拍攝克勞迪歐,疫情已經暴發(fā),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構思在一所房子里面拍攝一個單獨的主題是很困難的,“我怕這會過于單調和重復?!贝笮l(wèi)說。于是,他決定重點聚焦于克勞迪歐詩意的一面,不光通過人物肖像來展現(xiàn)事件,而是通過其居所中其他細節(jié)來反映人物,大衛(wèi)想用這所完全由克勞迪歐粉飾的充滿童話色彩房子來講述他本人的故事,“也許是一片煙霧,也許是一個氣球,它們都像是克勞迪歐的隱喻?!?/p>
和克勞迪歐交流并不容易,他不是一個輕易敞開心扉表達自己的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有時會忘掉和大衛(wèi)約定好的采訪和拍攝。大衛(wèi)去拜訪了克勞迪歐好幾次,花了相當長時間才逐漸了解他?!帮@然,他在鏡頭前技巧很嫻熟,你很難知道他什么時候是在假裝,什么時候是真實的自己?!贝笮l(wèi)說。為了拉近和克勞迪歐的關系,大衛(wèi)說自己是“藍樹”節(jié)目的超級粉絲,等到倆人熟識了,大衛(wèi)告訴他,自己從未看過那個節(jié)目,“我們一起笑了好一會兒。我終于打開了他的內心,他拿掉了‘面具”。
有一天,克勞迪歐正在家里訓練,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做某個雜耍動作,但一直沒成功,到最后終于做成時,只見他本能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仿佛是在接受觀眾的掌聲和歡呼。那一刻靜悄悄的,映襯著四面墻上壁畫里的人物微笑,詩意十足。 “靜默的掌聲”這個主題浮現(xiàn)在大衛(wèi)的腦海里,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就那么一個簡簡單單的瞬間,濃縮了我要講述故事的全部!”那是讓大衛(wèi)震撼和感觸的時刻,觸發(fā)了他整個報道的主題。和所有街頭表演者一樣,克勞迪歐用一生的時間尋找觀眾,在大衛(wèi)眼中,這像一首不可思議的詩歌。
接下來,大衛(wèi)在疫情封控隔離的日子里,安靜地近距離觀察、拍攝克勞迪歐和他的朋友們,在沒有觀眾的狀態(tài)下訓練和排練,等待生活恢復正常。那個充滿各種布幔、圖畫、色澤亮麗的房子,就是“家里的馬戲團”彩排和表演的場地。這個地方對克勞迪歐也意義非凡,這是一個他認為有魔力的地方,一個像傳記一樣講述了他一生故事的地方。
克勞迪歐在庭院中為觀眾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