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娜
從重慶到遵義,高鐵不過1個多小時的車程。
而編號5629次的綠皮火車,早上9時許從重慶菜園壩火車站出發(fā),晚上8點過才能抵達遵義。
它慢悠悠地穿行在大山深處,串起一個個不起眼的小站:民福寺、夏壩、三江、石門坎、木竹河、三元壩、蒙渡、匯塘河、松壩……所到之處,或是連綿不絕的大山勝景,或是小橋流水的田園風(fēng)光,處處皆是風(fēng)景。尤其是在春日里,大婁山的油菜花次第開放,層層疊疊的梯田透過車窗映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
而慢火車獨特的風(fēng)景,更在于車廂之內(nèi)。
三月的一個陰雨天,我們在菜園壩登上了5629次綠皮火車,一張二十三塊五的車票,換來了閑適放松的一天?!斑郛?dāng)咣當(dāng)”的車輪聲,最容易讓人產(chǎn)生時空穿越的錯覺,記憶深處的綠皮火車時代就這樣一點點被喚醒。
從游客的視角看過去,車上的乘客與這列慢火車一樣迷人。
幾位大媽顯然是這趟車的熟客,一點不介意速度的快慢。她們平日在城里照顧孫子,一到周末就坐上這列火車,回鄉(xiāng)下老家照料一畝三分的菜地。在晚輩眼中這是奔波,而她們卻樂在其中。來來往往中有一種放松與踏實,既來自遠處的鄉(xiāng)土,也來自這熟悉的慢火車。
在車廂里遇上67歲的李賢容時,她正低頭玩抖音,開口問我的第一句話是“妹妹,你曉得咋個一鍵生成同款視頻不”。我打開自己的手機流量,幫她下載了一個軟件,簡單示范之后她便學(xué)會了,開心得像個小女孩似的連聲“謝謝”。閑聊中我了解到,她老家在江津夏壩,十幾歲開始就坐這趟車,“那時家里窮,背了一背篼紅苕坐火車到主城,就為了換幾兩糧票?!?/p>
兒子長大后在主城生活,她便跟著進城帶孫子。十幾年間,她依然乘坐這趟列車在城市與鄉(xiāng)間往返。在她的記憶中,兒時的票價是一站兩毛錢,“現(xiàn)在也不貴,從菜園壩坐到夏壩,也就五塊錢?!?/p>
半個世紀里最大的變化無非是“原來車廂里人擠人,現(xiàn)在位置多得隨便坐”。原因當(dāng)然是更多人選擇了自駕或高鐵出行。
菜背篼,是李賢容每次坐車的標(biāo)配。回去的時候是空的,返城時就裝滿了自家地里的時令蔬菜。往返10元換回的新鮮,怎么看都覺得劃算。
在夏壩目送李賢容下車時,已過晌午。平日里從不午休的我,竟然在列車的鳴笛中睡著了。不急著趕路的人生,似是許久未體驗過了,列車上的夢鄉(xiāng)也異常安寧。
一覺醒來,列車已經(jīng)駛?cè)胭F州境內(nèi),窗外已切換成另一種風(fēng)光。正當(dāng)我坐在窗邊欣賞風(fēng)景時,一股腦兒上來幾位農(nóng)村婦女,她們背上的背篼滿得不能再滿。與李賢容不同,她們沒工夫玩手機,一上車就掏出背篼里的蔥,一根根清理起來。
53歲的趙福英,一看就是那種精明能干的人,是這幾位中手腳最麻利的一個,幾個站的時間,一大篼蔥子就在她手里變得干干凈凈。她要趕在火車到桐梓前把菜打理干凈,下車就能賣錢。畢竟,桐梓的價格比太白高出不少,“行情好的時候,我一個月能賣七八千,幾塊錢的車票千值萬值?!?/p>
相比之下,她們算是慢火車上時間觀念最強的一撥人。在匯塘河站,我從一位吳姓大姐的竹筐里買到了板橋豆腐干,她將這趟列車運用到極致。每天早上,她在匯塘河坐上從遵義發(fā)車的5630次,11點40左右便能到桐梓,下午6點過再乘坐5629次返回。這“剛剛好”的福利,可是羨煞了車廂里其他賣菜的姐妹。
作為川黔鐵路上唯一的綠皮火車,5629次/5630次分別從重慶、遵義雙向發(fā)車,每天一趟,全程23.5元的票價。于我,這或許只是一種風(fēng)景,而對于趙福英、李賢容們,這趟車所維系的卻是一種生活。我望向車窗上貼著的一張“鄉(xiāng)情列車”的窗花,突然明白這慢火車里堅守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