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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蔡東的小說美學及其創(chuàng)作實踐

2021-09-10 07:22趙目珍
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學評論 2021年3期
關鍵詞:美學小說生活

趙目珍

摘要:蔡東是“80后”一代中有突出寫作特色的作家,其寫作跳出城市文學的慣常書寫,呈現(xiàn)出開闊的氣象,并且形成了自己的美學風格。以其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為中心來進行考察,其小說美學主要體現(xiàn)出三個方面的特征:從寫作題材的展現(xiàn)上看,其小說體現(xiàn)出一種殘酷與溫情交織的美學;從寫作技巧的表現(xiàn)上看,其小說體現(xiàn)出一種精細的美學;從寫作風格的呈現(xiàn)上看,其小說體現(xiàn)出一種古典婉曲的美學。

關健詞:蔡東;小說美學;詩性文化;意境美;《我想要的一天》

蔡東是“80后”一代中有突出寫作特色的作家。她寫作十幾年,作品并不多,但在質量上非??捎^。小說集《木蘭辭》曾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作品《往生》獲得《人民文學》首屆“柔石小說獎”,2016年又憑借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獎”。其作品“不僅明顯區(qū)別于以‘打工文學’為一時風尚的深圳書寫模式,還跳出了城市文學慣有的抽象表現(xiàn)套數(shù),更區(qū)別于以往‘底層書寫’為特質的階級代言習慣”[1],形成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尤其在短篇小說這種文體上,抵達了八零后一代青年作家所能達到的深度。”[2]蔡東之所以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與其寫作的淵源以及對寫作的態(tài)度有很大關系。她自認“寫作的隱秘動力,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矛盾”[3]。這造就了她寫作的深度。而她對寫作所表現(xiàn)出的慎之又慎的態(tài)度,則使其寫作呈現(xiàn)出一種開闊的氣象。這一方面體現(xiàn)為她對每一篇作品都精雕細琢的精神上,同時也體現(xiàn)出她對寫作有敬畏之心。這種敬畏,使她反過來非常虔誠地對待和審視寫作,既注重對作品思想內涵和形式結構的精心謀劃,又看重語言文字、傳統(tǒng)文化等因素對作品的無形造就,由此形成了獨特的美學風格。張清華指出:“因為歸根結底小說是一種藝術品,敘事是一種藝術與審美活動,……研究敘事,最終必須指向對美學內容的揭示。”[4]為此,本文以蔡東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為研究對象,從小說美學的角度來審視她的小說作品。

一、殘酷和溫情交織的美學

就寫作題材而言,蔡東的小說脫離出傳統(tǒng)“80后”青年作家寫作的主流,一反施戰(zhàn)軍所指出的青年作家最擅長的“成長和婚戀題材”,開始探求“以家為基本人際關系的深度依托和心靈希求”[5],在城市文學中開辟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新天地。蔡東的很多作品確實是以“家”為背景來展開的,這一方面是因為家是一個人最直接也最簡單的生存體驗根植之所,另一方面也因為家庭中的人際關系看似最不復雜而又最能考驗一個人在寫作空間上的處置能力。蔡東的寫作從情節(jié)上來講不復雜,但從對生活和生命的認知度上來講,卻是深刻的。盡管她很少直接對現(xiàn)代大都市的快節(jié)奏、雜亂無章、激情場面以及對城市中人的異化、茫然和充滿欲望進行刻畫,但她所寫的現(xiàn)實依然有殘酷甚至慘烈的一面。從人的生存角度而言,生活從一個如影隨形的對象到被看作一個分化對立的對象,很快變成了人的敵對力量,它時刻在瓦解人們業(yè)已形成的生活秩序和精神抵抗力。蔡東正是在對這一偉大“敵人”的深入中,讓人看到了抗爭的力量,當然也有凄涼和絕望。

以具體的作品來看,《我想要的一天》中的春莉,作為一個對生命覺醒了的人,下定決心辭職離鄉(xiāng),到異鄉(xiāng)去寫作,然而其選擇并不被人看好,甚至被誤解并成為嘲諷的對象。而現(xiàn)實中的春莉確實也因很多緣由無法在世俗生活和藝術世界中自處,最后只能留下一個“不知去往何處”的結局。小說中的麥思和高羽夫婦也是如此,“他們身處異鄉(xiāng)渴求安穩(wěn),當異鄉(xiāng)變成久居之地后,又開始懷疑鐵板一塊的安穩(wěn)和機械性的工作秩序”[6],以至于精神苦悶,內心空虛。高羽最后也只能以離家出走的方式消除精神上的困局,然而最終仍要回到生活的牢籠之中?!稛o岸》中的故事同樣令人悲憫,主人公柳萍在45歲的時候宣告自己人生失敗,其原因竟是因為收到了女兒的美國大學錄取通知書及與之相伴而來的五萬美元的學費?!坝屑业椎娜恕蓖蝗粶S落到了賣房籌錢和另尋所居的境地。為了爭取單位的周轉房,柳萍夫婦模擬“受辱訓練”,最后竟然“愛上了訓練”“愛上了何主任”。“人的悲劇,人的扭曲,人的變形,人的不得已”[7]在作品中被作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往生》中的主人公——六十多歲的兒媳康蓮,盡心盡力照顧得了阿爾茨海默癥的公公,瀕臨精神崩潰?!秲魤m山》中的張倩女和潘舒墨分別在事業(yè)和形貌上取得了“成功”,然而在形體/婚姻和事業(yè)中兩人卻敗得一塌糊涂。盡管二人最終結成了伴侶,然而畢竟是現(xiàn)實的殘酷造就了他們。就敘述的輕重緩急上看,蔡東的描寫不十分壓抑也不十分激烈,有時候還不時地帶上一點冷冷的幽默或嘲諷,然而正是其或明或暗、不溫不火的處理方式,讓我們感受到了生活對人發(fā)揮作用的“烘焙”魔力。這其中的殘酷,不是用多少語言文字能夠說得清的。

然而蔡東的寫作目的,并非完全在于以一種別出心裁的方式呈現(xiàn)生活的殘酷性。從其作品中我們每每可以發(fā)現(xiàn)溫情之美。這也許是蔡東常以“家”為小說切入點所形成的一個值得探尋的“佳處”?!段蚁胍囊惶臁分校溗己透哂鹪凇盁o抵抗的腐爛”中相互抗拒,在“充滿痛苦的堅守”崩潰后,高羽離家出走,麥思用各種方式進行聯(lián)系。小說的結尾,麥思打開高羽“并不具備實質的防護作用”而是帶有“某種拒絕窺探的表態(tài)”的抽屜,看到了一把仿真槍和一臺望遠鏡。這把槍是“青春期少年們的最愛”,而望遠鏡則“小小的,小得讓人心疼,讓人想流淚”[8]。這時的麥思在心底或許一下子理解了高羽,理解了自己離家出走的丈夫?!稛o岸》中的結尾亦是如此,柳萍、童家羽夫婦為了女兒的學業(yè)前程甘愿“受辱”,而其實他們“一直都在害怕”,某個夜晚,當他們戳破了這層神經兮兮的“紙”,“慢慢地,輕手輕腳地,她把他擁入懷中”[9]。兩個人的心最后帶著恐懼合而為一?!锻分械目瞪彛m有“我恨不得他死,或者我死”這樣的狠話,然而其與丈夫之間的相互體恤,與公公之間由于生活所迫所重建的新型“關系”——“她是老頭跟這個世界的唯一聯(lián)系。在他斑駁的記憶和狂野的虛構中,有時,她是初戀情人,在老家土墻上寫情書示愛的熱烈女孩;有時,她是姐姐,省下自己的半勺麻汁澆到他面碗里的姐姐;更多時候,她是他的娘”[10]——總還是讓人感覺到人間的溫情,并且形成了一股情感上的暖流,時刻在故事中涌動著。蔡東總是在有意或無意間流露出這樣一種溫情的寫作,她擅長用某些感人的瞬間將生活的殘酷融化掉。蔡東對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尤其是女性,總是“懷有深切的同情和體恤”,因為她對她們充滿了深切的理解:“她們的命運里,充斥著全面的犧牲,她們的庸俗,無趣,大煞風景,實在是情非所愿。”[11]這是她溫情寫作的情感基礎。施戰(zhàn)軍還指出:“心碎和心軟是蔡東小說中的兩種滋味。……心碎緣于難以為繼的窘迫和痛失依靠的離散,這就是生活的底細。心軟則緣于對生活抱著有情有義的信念。”[12]我覺得,正是這種“有情有義的信念”,使得蔡東的小說在正視生活的殘忍的同時,也抓住了“幻滅過程中的撼人心魄的慘傷的美”[13],從而使作品充滿了“不忍之心”。

二、精細的美學

蔡東的小說除了殘酷與溫情交織的一面,還帶有精細處理的特征。她講求行文布局和語言文字,對藝術上的虛化、留白等技巧多有參酌。這使得其寫作給人留下了一種講求考究的印象。當然,此所謂“考究”并非指其小說有“雕鏤氣”,而主要是指她對生活所做出的“努力”,這些努力影響到了她對小說的創(chuàng)作。蔡東曾說:“我理想的寫作生活,是寫作來到生活中時,宛若液體滲入液體,宛如濃墨徐徐滴入水中,它們具有不同的色彩和密度,緩慢地洇了開來,試探著容納了對方,終至渾然一色,無分彼此?!盵14]可見,她一直嘗試著將寫作與生活融為一體。而實際上她也一直實踐著藝術化和有品質的生活。

在蔡東的寫作中,精細化描寫一直是一個特色。如《我想要的一天》中第三節(jié),麥思和春莉周五見面,麥思為春莉泡茶,指出“青螺比尖削的龍井耐看,更有韻味”,春莉接不住話,把視線落在餐桌旁的擱板上。接下來,蔡東對擱板及其上面的器具進行了一番非常獨特的描摹:“一排雪白的擱板,碼著精巧可愛的小碗、蕉葉形狀的碟子、馴鹿雪花圖案的彩繪盤,款型別致,色彩濃艷,散發(fā)出生活的豐盛感和寬裕感?!盵15]蔡東必然是對生活場景有過細密的觀察,或者曾親自實踐過這樣的生活。也許在生活中,她確實這樣藝術過:“我是生活的信徒,從沒停止過向生活賦魅。收集貌美的杯盤,在清晨午后的某些時刻講究儀式感和器具之美:生活中需要這樣的時刻,哪怕有些做作,哪怕心知肚明這不是常態(tài)。茶幾下軟布覆蓋的茶具,抽屜里閑置的烤盤,陽臺角落蒙塵的方盆,是喝茶、烘焙和種菜的殘留,也是我努力生活的痕跡?!盵16]

類似如此精細的描寫,還體現(xiàn)在蔡東對日常生活煙火味的描摹上,如小說《凈塵山》中對晚餐時段“家家戶戶的飯菜香味”的鋪排:“不知誰家蒸了新米,被水汽喚醒的新米散發(fā)出稻花的清香。樓上的四川少婦又做回鍋肉了,先用花生油爆炒辣椒,生辣椒有股四下竄動的沖勁兒,接著,五花肉從鍋邊溜進滾油里,白滑如玉的脂肪痛苦而歡快地皺縮起來,逼出一股來自動物油脂的、悠久的地老天荒的香味?!盵17]這樣的描寫對于小說勾勒環(huán)境、烘托人物無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這還不是蔡東小說中最為精致的部分。蔡東小說中“精細美學”的最獨到之處,乃在于她對小說中人物行為的凝神性“加諸”。最典型的二例,一是《凈塵山》中的張倩女在單位聚餐時,作者對于餐桌上斑斕盛宴和倩女饕餮大餐情形的描?。骸安妥劳信e起斑斕的感官盛宴,金紅色的化皮乳豬,粉艷的臘腸,潔白的魚肚兒,鵝黃的芝士焗生蠔。酥脆,柔韌,甘美,滑嫩,果木香,柴火香,鮮香,焦香。胡椒,豆蔻,豉汁,月桂葉,芫荽籽。垓下之圍,四面楚歌。食道里伸出一只手,充滿絕望感的手,沒命地往下拽?!盵18]二是《木蘭辭》中作者對邵琴吃蟹的風度化刻?。骸八劝衙兹椎男吠日巯?,隨即翹起兩根手指輕巧地一掀背甲,露出油亮的蟹黃。趁還冒著熱氣,她拿起長勺,一刮一挑,蟹黃抖抖摟摟地立在勺子里。她彎下脖頸,慢慢地吸吮著?!盅刂纺_方向,拆出蟹肉。吃罷,她把蟹身合攏,背甲重新蓋回。接著用剪刀剪下蟹腿,分成幾截,拿起簽針,靈巧地一捅,雪白的蟹腿肉倏地落在碟子上。就這樣,邵琴的蟹吃完了,吃得斯文、秀氣、得趣。她又端起溫熱的黃酒,慢悠悠地送到嘴邊,啜了一小口。桌上一片狼藉,殘破的蟹殼,骨裂的蟹腳,而她的盤中,拼回一只完整的蟹,泛著金黃色的光澤,在燈下熠熠閃爍。”[19]作者這樣的精細化處理,無論是對張倩女的率真性呈現(xiàn),還是對邵琴的偽飾性表演,都是入木三分的,有一種令人震撼的效果。

類似的描寫,還有《往生》中對外婆縫制壽衣的描寫,以及《木蘭辭》中對“月下草廬”的細磨,其精細的程度,同樣是令人驚異的。蔡東比較推崇現(xiàn)代小說大師汪曾祺,同時對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紅樓夢》傾心有加[20],在談及自己的寫作體驗時她也常論及《紅樓夢》和汪曾祺。[21]她曾這樣贊美《紅樓夢》:“《紅樓夢》最打動我的地方,就在于它落筆于俗常,作家那么鄭重其事地面對日常生活,又用如此精妙的方式完成了這日常生活之書,想起來就覺得感動,《紅樓夢》哪里是傳奇,它的詩意是平實日子里緩緩滲出的?!盵22]汪曾祺小說和《紅樓夢》被公認為以精細性的刻畫著稱。汪曾祺的小說受到其師沈從文的影響,他深刻地掌握了沈從文小說創(chuàng)作的精髓:“貼到人物來寫?!蓖粼鬟@樣解釋這句話的內涵:“作者的心要隨時緊貼著人物。什么時候作者的心‘貼’不住人物,筆下就會浮、泛、飄、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虛,失去了誠意。而且,作者的敘述語言要和人物相協(xié)調?!盵23]讀蔡東的作品,我們常常也有這樣的感受。首先蔡東重視人物,她的每一篇小說中都有典型人物出現(xiàn),她對小說人物的塑造是不遺余力的;其次她也把握了“貼到人物來寫”的精髓,她的小說中,沒有哪一個人物在故事中是“飄”著的,是“不協(xié)調”的。前面所舉的春莉、康蓮、張倩女、邵琴等都是典型的例子。對于《紅樓夢》,周汝昌曾稱:“雪芹寫《紅樓夢》,是建造了一座千門萬戶的建章宮。但這宏偉的大宮殿組群的‘七寶樓臺’分拆開看,又每一個小構件也都是精巧無比的藝術品?!盵24]蔡東的作品從整體到細節(jié)也多有類似的關系皴染,不再贅述。總之,蔡東小說的此類精細化描寫應當受到了汪曾祺和《紅樓夢》的深遠影響。

蔡東小說精細化的一面還體現(xiàn)在對各種不同特定細節(jié)的描寫上。這些描寫或精準地刻畫出人物所處的環(huán)境,或者非常細膩地傳達出對人物夢想的烘托,或者將人物與環(huán)境巧妙地銜接,使小說具有了某種詩化的效果。例如《無岸》中,柳萍夢想著有一天能去參加女兒的畢業(yè)典禮,然后想去黃石公園看看。去黃石公園似乎是她內心的一個隱秘。于是,緊接著作者便對黃石公園進行了一處近四百字的詩意化描寫,以襯托現(xiàn)實中人之命運的不堪和心懷夢想的滑稽性。[25]《凈塵山》的某一次敘述中,母親的語調將張倩女拉回到留州老家,緊接著作者亦對其老家以及她曾經的生活場景進行了一處長達三百余字的追敘[26],將生活在深圳的張倩女的人生窘境通過美好的渲染進行了對比。當然,某些簡短的細節(jié)也寫得異常動人,如:“咖啡廳細長的水晶花瓶里插著幾株潔白的姜花,當張倩女從姜花旁走過時,正好有幾片花瓣簌簌落下。她一愣,魂飛魄散,急忙快步離開?!盵27](《凈塵山》)作者只簌簌幾筆,便將張倩女相親受到打擊的情事,再次安插上了一個巧妙的隱喻?!陡5亍分懈翟匆姷进P嬸子后對鳳嬸子的描寫,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文字:“她的模樣令傅源悚然一驚,凋殘的花朵遠不能比擬她的衰老,她曾經像一條清蒸魚,雪白,水嫩,卻被歲月狠命戳了幾筷子,那破敗和狼藉,叫人一看心就涼了,日子沒混頭了?!盵28]清蒸魚的比喻在此處真是既準又狠,將鳳嬸子被歲月和生活剝蝕的慘狀鍛造得爐火純青。

蔡東對作品的精細化裁處,不僅僅表現(xiàn)于對作品及其細節(jié)的飽滿化經營,同樣也體現(xiàn)在對作品的“虛實”處理上。對于如何處理作品的“虛實”問題,蔡東曾有一番經驗之談:“剛寫作的時候,容易把小說寫成個人自傳或回憶錄,不懂剪裁和萃取,也不講藝術處理和審美距離,急于傾訴,擠得滿滿的,作品沒有韻味,不微妙,不耐讀。而對有多年創(chuàng)作經驗的作者來說,技術上過關了,小說寫得虛一點、空靈一點并不難,難的反而是質感,是結實的品質,再虛構也要有打底的東西,一味用純熟的技藝去運作一個作品,不肯下笨功夫, 出來的東西并不就是藝術的。”[29]多年來,蔡東對于寫作技藝已經駕輕就熟。其很多作品,既體現(xiàn)出質實、飽滿的一面,同時也寫得含蓄、空靈和有言外之意、味外之旨?!秲魤m山》即是這方面的典范。小說中的“凈塵山”實際上并非一個真實的存在,它只是一片沒有名字的荒山,作者借之以喻生長在人之內心的一座山,這座山遺落在塵世之外,然而又讓很多人心存無限遐想。所謂“凈塵”,其實是除去人內心的塵滓。作者的構想可謂別具匠心。此外,蔡東小說中的許多人物或情節(jié),也都采取了“留白化”處理,如《凈塵山》中的張倩女,“天地如此寬廣闊大,可她不知道,還能去哪里”[30]?!段蚁胍囊惶臁分械拇豪?,最后踏上人生的旅途,“世界在向她敞開著”[31],但最終亦不知何往。作者正是有意識地用這樣一種開放的視角處理人物和故事,從而也使得作品有了更廣闊的美學空間。

三、古典婉曲的美學

蔡東在《凈塵山》中描寫嶺南四月的梅雨天氣時,用了一句非常精妙的話:“將現(xiàn)代世界籠罩在它古典婉曲的氣質里”。我以為這句話恰好可以用來形容蔡東小說的風格特征。這一表述,一方面指小說彌漫著一股古典的詩意,另一方面也指小說在手法上有一種回環(huán)紆徐的美。唐人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有“委曲”一品,剖析詩之委婉曲折的格調。蔡東的小說帶有明顯的古典氣質,近于“翠繞羊腸”“水流花香”“羌笛婉轉”“漩渦風翔”之類的婉曲之美和語言上的詩性表述一直在其行文中汩汩流動著,帶給人一種要眇雅致的美好感受。曹文軒曾說:“當這個世界日甚一日地跌入所謂‘現(xiàn)代’一時,它反而會更加看重與迷戀能給這個世界帶來情感的慰藉,能在喧嘩與騷動中創(chuàng)造一番寧靜與肅穆的‘古典’?!盵32]而蔡東的小說帶上明顯的古典氣質,一方面與上述時代癥候不無關系,另一方面也與作者本人浸染古典傳統(tǒng)文化以及作者的日常審美密切有關。

蔡東的很多小說,從篇目上看就帶有明顯的古典氣息,并且?guī)в幸欢ǖ南笳饕饬x,如《無岸》《凈塵山》《往生》《木蘭辭》《斷指》《出入》《布衣之詩》等,皆是如此。在具體寫作上,蔡東喜歡在作品中設置對比性人物,以體現(xiàn)傳統(tǒng)操守與被現(xiàn)代社會異化了的文明在某種程度上的對立。如《無岸》中的童家羽,《凈塵山》中的張亭軒,《木蘭辭》中的陳江流,他們的身上大都保有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精神、氣節(jié),帶有理想主義的光輝。同時,他們的身上還多有某種藝術類型罩身,如童家羽練習瑜伽已六七年,對于道教和佛教亦有所傾心。張亭軒則會唱昆曲,教曲兒的時候,“穿松身的白色麻紗上衣,前襟繡著細細的銀色竹葉,褲子是拷綢,煙灰色,那顏色真顯干凈”,“站起來,像一綹霧升起,坐下去,是慢慢卷起的一幅水墨畫”[33]。陳江流醉心丹青,畫作“筆勢靈動,水墨淋漓,線條的濃淡和疏密都臻于理想的境界”;有時還打坐參禪,“書架上幾排佛經,佛龕前供養(yǎng)著鮮花水果。他燃起三炷香,靠窗而坐,身后是緩緩落下的大雪”[34],儼然一位流落于塵世的世外高人。其實,《木蘭辭》全篇都氤氳著古典藝術的氣息,小說中的邵琴雖不是作者刻畫的理想人物,但骨子里迷戀好東西,“多少也算明滅著些希望”[35]。小說的整個敘事圍繞在陳江流、邵琴和李燕之間,繪畫、食蟹、品茶等活動穿插其中,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整部小說的“古意”也翩翩起舞了。

前文已經說到,蔡東常常想將寫作與生活融合到一起,這從其《月圓之夜》后記的一段文字中可見其氣息:“寫作是自處的最精致神秘的一種方式。寫作時可以有聲音,刮風下雨的聲音是最好的,或是經由嚴格選定的音樂曲目,張繼青的《皂羅袍》、黃耀明的《暗涌》、電影《青蛇》的一段配樂《流水浮燈》,常常在文檔打開前就開始循環(huán)播放。多少年了,沒有變過,音量調到最小,蜿蜒、斷續(xù)?!盵36]這種既古典又詩意的創(chuàng)作方式,無疑從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她小說的內容建構。在創(chuàng)作談中,她還經常流露自己青少年時期讀古典名篇《黃岡竹樓記》《箜篌引》等篇目的感慨,深深為經典之中所塑造的那種清幽孤寂或悲壯的氛圍所感動。這些日常生活中的耳濡目染,顯然也影響著她對生活的審美態(tài)度。

任何寫作最后都要落實到語言上。對于一個文學寫作者而言,語言有時候是致命的。而讀蔡東的作品,很少有人不被她語言的精準和韻致所擊中。蔡東的語言一直保持著簡潔、遒勁、含蓄、蘊藉的特點,處處映照出古典詩學的征象,常?!盃铍y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37]。她曾經至為精辟地分析汪曾琪小說的語言:“他語言的簡約,是帶著個人審美的修剪,是看起來自然罷了。這自然和簡約,其實來自于處處留心的積累 、經年累月的訓練和不厭其煩地修改,路數(shù)看似清淡樸訥,實則暗藏勁道,多年的內功踏雪無痕,多年在技藝上的用功方能進入大巧無術的境界。”這段話恰可以用來形容她自己對語言的態(tài)度。從某種程度上說,蔡東的小說語言帶有“古典語言”的某些特質,這些語言字字珠璣,并無冗贅的語義,但它們串聯(lián)在一起,不僅起到連接和表意的作用,而且還可傳達出一種因連續(xù)而帶來的“意圖鏈”效果。比如《木蘭辭》中某處對于邵琴的描寫:“邵琴不喝酒,不調笑,不講段子,她儀態(tài)萬方地吃蟹,宛若驚鴻一劍,削鐵如泥,滿座皆驚?!盵38]這樣的語言讀起來干脆、直接、響亮、有力,簡簡單單的幾個詞語排列就把人物吃蟹的氣勢形象地傳達了出來。最為難得的是,這些語言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審美意象,使人物和文本都沾染上一層詩性文化的氣息,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小說的意境美。這也是蔡東小說具備古典婉曲之美的一個根源。

綜上所述,蔡東的小說從日常生活生發(fā),借助對日常平庸生活的切割和凝結建構出了一個個既殘酷又溫情的家庭世界。在這些看似悖反無倫、秩序堪憂的世界中,蔡東通過塑造凡俗世界里的女性主人公和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作為陪襯的男性主人公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個“困獸猶斗”的悲傷故事,將他們無法自拔的生存困境精心地呈現(xiàn)出來,表現(xiàn)出極具個性的美學風范。蔡東小說還因其本人浸潤古典文化傳統(tǒng)以及平時詩意化的生活,而帶上了一種深厚的古典婉曲氣質。評論家孟繁華稱:“蔡東是一位仍然堅持‘傳統(tǒng)’寫作的‘80后’作家?!盵39]張艷梅稱:“她的心里,終是有所依怙……”[40]但愿蔡東能遵循著自己獨特的小說美學,創(chuàng)造出一個不一樣的文學場域。

[注釋]

[1][12]施戰(zhàn)軍:《生活底細上的光斑》,見蔡東著《木蘭辭》序,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第1-2頁。

[2]饒翔:《追摹本色,賦到滄桑:論蔡東的小說創(chuàng)作》,《百家評論》,2013年第5期。

[3][11][13][35] 蔡東:《寫作:天空之上的另一個天空》,《文藝爭鳴》,2013年第11期。收入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第208頁、第211頁、第213頁、第212頁。

[4]張清華:《存在之境與智慧之燈:中國當代小說敘事及美學研究》,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4頁。

[5]施戰(zhàn)軍:《生活底細上的光斑》,見蔡東著《木蘭辭》序,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3頁。

[6][14][16]蔡東:《在全世界找到一張桌子——〈我想要的一天〉創(chuàng)作手記》,見《我想要的一天》,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219頁、第218-219頁、第219頁。

[7]蔡東:《寫生活,寫生老病死,寫人心的幽密和不確定》,《晶報》,2016年12月17日B05版。

[8][9][10][15][17][18][19][25][26][27][28][30][31][33][34][38]蔡東:《我想要的一天》,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34頁、第69頁、第151頁、第23頁、第77-78頁、第75頁、第156頁、第68-69頁、第79-80頁、第88頁、第196-197頁、第119頁、第33頁、第72頁、第160-163頁、第161頁。

[20][29] 蔡東:《“一次又一次地愛上小說”——八○后作家訪談錄之五》,《芳草》,2017年第5期。

[21] 例如在晶報的訪談《寫生活,寫生老病死,寫人心的幽密和不確定》(20161217B05版)中,她將《紅樓夢》列為“反復閱讀的”書的第一部。在《“一次又一次地愛上小說”》的訪談中她還這樣評價《紅樓夢》和汪曾琪:“大幻滅的作品,大夢一場,哲學層面上是這樣的。但在一字一句的敘述上,《紅樓夢》太有生活熱情了,作者是最熱烈的那個人,他太懂生活了,太想活著了,也太懂得欣賞一些東西的好了。”“他對風物的描寫,那個精準度,太準確了,而且是有骨有肉的?!?/p>

[22][36][40]蔡東:《月圓之夜》后記,海天出版社2016年版,第268-269頁、第267頁、第264頁。

[23]陶方宣:《最后的士大夫:沈從文與汪曾祺》,新華出版社2016年版,第24-25頁。

[24]周汝昌:《紅樓藝術的魅力》,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151頁。

[32]曹文軒:《永遠的古典(代后記)》,見其所著《紅瓦》,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第587頁。

[37] 歐陽修、釋惠洪:《六一詩話·冷齋夜話》,鳳凰出版社2009年版,第6頁。

[39] 孟繁華:《幻滅處的悲傷與悲憫——評蔡東的小說》,《文藝爭鳴》,2013年第11期。

本文系深圳市哲學社會科學2018年度項目(編號:SZ2018B02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人文學院,深圳文學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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