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瑩霈

〔摘 要〕A面馮家妹在舞臺上的每每亮相，都令人印象深刻，而B面馮家妹選擇遠離舞臺中心，淡出大眾視野，卻依舊有聲有色。她證明，驚艷，未必局限于舞臺。

〔關(guān)鍵詞〕馮家妹；雙面人生

馮家妹，1986年出生于重慶市，現(xiàn)任美兒SMA關(guān)愛中心理事長。中國內(nèi)地流行樂女歌手、2005屆超女成都賽區(qū)第四名、影視演員、節(jié)目主持人，畢業(yè)于四川音樂學院聲樂系。

2006年，主演個人首部電影《熊貓與阿西的故事》。2009年，搭檔劉儀偉主持四川衛(wèi)視娛樂綜藝節(jié)目《天下歌友會》。2010年，成立華宇春秋文化傳媒有限公司。2013年，在電影《九號女神》中擔綱女主角。2014年，在驚悚電影《恐怖筆記》中一人分飾兩角，同年主演電影《我們?nèi)畾q》。2015 年獲得成都市十人傾城“微笑傾城獎”。2016年主演電影《以為是老大》，同年推出個人EP專輯《余驚》。曾出演賈樟柯執(zhí)導的電影《江湖兒女》。她出品并制作的電影《拉姆與嘎貝》入圍第六十七屆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jié)“5A”主競賽單元。

和馮家妹的約見選在一家熱鬧的咖啡館，午后4點，人聲鼎沸。玻璃窗外出現(xiàn)了人影，深色口罩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大眼睛。馮家妹來了。外邊還有些冷，進了屋，她調(diào)整過來，邊摘口罩脫外套邊打量咖啡館，動作利落，眼神里有些許初見的不動聲色。落座后終于可以近距離觀察她：巴掌小臉，素凈，眉宇之間還有傲氣。還是文藝的打扮，但聲音一出，干脆明亮，甚至主動掌控著對話走向，一聽便知不是軟弱的女子。

反差多次被提起——在很多人眼里，馮家妹是一個人美歌甜的女神，你很難想象她說出“我急了是真的會打人的”這樣的話。馮家妹早已習慣，每每以“我是重慶人”應答。爽利、倔強，甚至個性和鋒芒，都在這一句“我是重慶人”中道盡。所以馮家妹從來不是一個“按套路出牌”的人。問她最近有什么突破，她會反問，“為什么要突破自己？”問她是否考慮過未來規(guī)劃，她會回答，“我不做規(guī)劃?！庇錾下闊┑膯栴}，她不躁也不惱，額頭微皺，雙眉緊蹙，若有所思。答案細細吐出，簡短，篤定，不留余地。

她不否認自己性子里有堅持自我的一面?！拔乙步?jīng)常會被問，如果當時‘超女’名次更高，一切會不會不同？但我從來不會去想這種東西。別人都說‘少不入川’，我可能就是太安逸了。我從沒有想過要去當什么一線歌手、一線演員，我非常享受生活本身，享受有一點事業(yè)，有自己的親友。這聽起來好像沒有什么進取心，但我覺得并沒有什么不好，人都有自己的選擇?！?/p>

按馮家妹的個性，她本不會出現(xiàn)在2005年《超級女聲》的舞臺上。那只是個跟過去十八年一樣慵懶的夏天，她還只是個在自貢上高中的女孩。250多公里之外的成都，“超女”海選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人真多——近五萬人報名，成都的街都快擠塌了。這條街就是馮家妹一直想來看看的“傳說中”的春熙路。就這樣，喜歡唱歌，還能請假來成都，馮家妹被同學拉來參賽。隨著比賽推進，形象清純、嗓音亮麗的馮家妹如春風般走進萬千觀眾心中，在粉絲“家妹家妹、鄰家妹妹”的親切應援中，她一路走到成都賽區(qū)第四名的位置，惜敗何潔，排在李宇春、張靚穎之后。時至今日，仍有有心人記得這個顏藝俱佳的姑娘，還帶著天真無邪的孩子氣，唱起歌來卻是柔和纏綿、娓娓動聽，她在比賽中演唱的《在水一方》《雪地上的回憶》也成為記憶里最沁人心脾的存在。

賽后，馮家妹沒有選擇乘風而上，而是遵從內(nèi)心的喜好，選擇了一種更為低調(diào)務實的人生。頗有主見的她以和其他人相比得體且決絕的姿態(tài)迅速與天娛解除霸王合約，選擇去四川音樂學院學習深造。“我真的很喜歡唱歌，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一個多么有名的歌手，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唱歌?！彪m然在外界看來，馮家妹失去了許多原本可以獲得的機會與影響力，但她也同時獲得了內(nèi)心真正的滿足。安心度日的時光里，音樂是馮家妹快樂的源泉與內(nèi)心的撫慰。馮家妹透露，自己發(fā)過歌，也出過唱片，但真正令她感到欣慰的是，這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意愿把握節(jié)奏的。在音樂上，馮家妹從不試圖取悅市場和其他人，她的標準向來都是“個人喜好與表達”。

而不工作的時日，馮家妹完全變了個人，散漫、不較勁。平日里，馮家妹不喜應酬，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素顏，生活平淡有規(guī)律：早上起床，起來后吃早飯，兒子被送去學校，陪女兒玩會兒，然后就干自己的事?？措娪?，聽音樂，澆花、施肥。如果約朋友碰面基本上都是約在家里。兒子放學后，再陪他們一塊玩，吃晚飯。一天過得很快。她不緊不慢地聊著自己稀松平常的生活作息。喝茶和養(yǎng)花是近些年的消遣愛好。“以前可能因為年紀的關(guān)系，也可能出于迫不及待探索世界的原因，喜歡和朋友聚會。閱歷多一些的時候，逐漸發(fā)現(xiàn)了家人的可貴?！薄芭笥岩彩?，不需要太多，有幾個知心的，就算長時間不聯(lián)系，也知道對方一直是特殊的存在就夠了?！?/p>

對未來，馮家妹說自己也沒有過多的設想和規(guī)劃。她沒有什么功利心，因而身上總有少女的氣質(zhì)，十分契合她的微信名“小女娃子”，這還是當初圖省事直接延續(xù)了QQ昵稱；這種少女氣質(zhì)又不是很“塑料”，很結(jié)實，有一股暗流在其中涌動，賦予整個人以魅力。力量之源便是親情。只有在聊到親人時，她才會毫不掩飾地咧開嘴角，露出溫柔知性的笑容，梨渦在側(cè)，牙齒像貝殼一樣排開。因為得到過充盈的愛與信任，眼底透出的都是笑意與溫暖。但少有人知，這樣陽光的她，也曾陷入生活的谷底。而在最艱難的時候，讓觸底的她重新站起來的，正是親人給她的愛和由此獲得的幸福回憶。

關(guān)于大女兒美兒，馮家妹只在自己的微博中提過一次，還是出于不愿辜負眾人關(guān)懷的心理。每當在采訪中被問到過去的困境，她只是淡淡地點頭應承，用一貫輕描淡寫的語氣簡單答復。只有在面對有相同處境、需要自己幫助的孩子時，她會多表達一些。

嗓音動人，氣場全開，馮家妹在《經(jīng)典詠流傳》的舞臺上驚艷亮相。

這一次，她是為了整個SMA群體發(fā)聲，讓更多的人知道了解這一疾病。馮家妹和SMA患病小男孩陳果毅一起合唱了一首由白居易《草》改編的歌曲?！耙豢貌?，何其渺小……可草總是結(jié)伴而生……風把它吹向朋友懷抱，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不曾被命運擊倒”，原詩對生命力之頑強的禮贊在動人的歌詞中得到真摯的延長，而詞作者其實也是一位SMA患者。這個名叫包珍妮的女孩曾被斷言生命之路將止步于4歲，如今19歲的她在與死神爭分奪秒的這些時間里，揮灑文學才華，寫下不少令人感動的作品。

科班出身的馮家妹演唱依舊穩(wěn)健，更重要的是，她歌聲中的那種包容和關(guān)懷，以及小男孩歌聲中的那種天真和憧憬，形成了一種令人動容的呼應。再看現(xiàn)實生活中SMA給他們帶來的苦難，更覺感動和震撼。

2013年，馮家妹年僅1歲半的女兒美兒因患SMA（脊髓性肌萎縮癥）而夭折。脊髓性肌萎縮癥是一類由脊髓前角運動神經(jīng)元變性導致肌無力、肌萎縮的罕見疾病。美兒5個月大的時候被確診，而且屬于病情最為嚴重的I型患者。那時，馮家妹輾轉(zhuǎn)于成都、北京、香港為孩子求醫(yī)，卻沒有醫(yī)生給孩子開過一粒藥，只是囑咐她回家好好照顧美兒，但在當時的國內(nèi)尚無任何護理手冊。人生最絕望的不是有了方法做不到，而是眼睜睜地看著、等著女兒的生命一天天衰弱卻無能為力。雖然心中有無數(shù)個不相信，美兒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個時候，是作為媽媽的馮家妹的至暗時刻?！拔艺昧艘荒臧氲臅r間，才能從自己的嘴里說出美兒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p>

從女兒患有SMA的那一刻起，SMA就和馮家妹的人生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F(xiàn)在她更為認同的身份是以女兒名字命名的SMA關(guān)愛中心理事長。自從發(fā)了那次微博后，美兒的事情為大眾所知，馮家妹就不時收到類似的私信：我的孩子剛剛確診SMA，應該怎么辦？對這種無助之感，馮家妹刻骨銘心。

她更知道的是，病魔如此可怕，而我們對它卻知之甚少。當務之急，便是要把幫助的重心轉(zhuǎn)移到向普通人宣傳SMA知識和患者的日常護理知識普及上來。2016年，以“美兒”命名的中國首個官方注冊的專注于服務SMA群體的公益慈善機構(gòu)——北京市美兒脊髓性肌萎縮癥關(guān)愛中心成立。正視痛苦的存在，理解困境的意義，鼓起勇氣講出自己的故事，幫助別人續(xù)寫更多的故事。我們明白，這每一步，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內(nèi)心能量。馮家妹的心臟，強大得讓人落淚?！皬囊粋€母親的角度，我感到很欣慰。我覺得我是在為美兒做這些事情。她在世的時候，我很無力。但是現(xiàn)在幫助這些和她一樣的小病友，我感到了力量?！?/p>

但是這些其實都可以被避免：“婚前基因篩查已是技術(shù)上完全能實現(xiàn)的手段?！遍L期和SMA患者及他們的家庭打交道，馮家妹對其中的苦難看在眼里，因此每次露面都會強調(diào)婚前體檢的重要性，她希望能帶給每個家庭一次選擇的機會。

也是在2016年，馮家妹發(fā)布了電影EP《余驚》，里面三首歌雖都是電影片尾曲，卻帶著相同的屬性，那就是冷氣逼人，痛徹骨髓。很多人把這三首歌與她近年來的生活經(jīng)歷結(jié)合在一起，覺得她唱出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與哀傷。在她看來，情感的表達是歌聲中最重要的部分，好的音樂的確需要豐富的經(jīng)歷和情緒去演繹。歌聲可以婉轉(zhuǎn)惆悵，而生活卻不能一味的悲鳴。這通達，馮家妹唱在了為SMA群體獻上的兩首公益歌曲——《是我》和《明亮》里。《是我》由方文山作詞、袁惟仁譜曲，“哭著清秀是我/從不將心上鎖/還有很多愛/值得去擁有”，婉轉(zhuǎn)、輕柔、堅定；《明亮》則溫情而不沉重，“當烏云散去漂泊/陽光灑滿花朵/你安靜地長大/明亮又快樂”，剛剛好的關(guān)心，剛剛好的灑脫，剛剛好的堅強。

十年前，她的歌聲是甜美的，現(xiàn)在增添了那么多的滄桑，卻更有力量。這不是“生命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的抒情，而是走出苦難后和它的勇敢對視。她是有故事的歌者，情緒的鋪陳、堆疊，舉重若輕，沒有一分的刻意，也沒有一分的強調(diào)，揮之不去，縈繞心懷。這是生活對她的淬煉，也是生命予以的饋贈。

“我最大的心愿希望機構(gòu)盡快解散，因為這意味著SMA這個疾病已經(jīng)完全被攻克。他們不再需要我們的幫助?！钡侨绻孕枰?，馮家妹會把美兒SMA關(guān)愛中心交到小女兒手中，讓這份事業(yè)和愛繼續(xù)下去。

“超女”旋風持續(xù)至今，馮家妹最為人熟知的，還是她歌手的一面，以至于一提起“馮家妹”，浮現(xiàn)在人們腦海中的還是那個清新、清純、格外溫潤的她，但這只是A面的馮家妹。B面馮家妹的心中一直有個電影夢。她平常就愛看電影，與風風火火的性格相反，她的電影口味不是爆米花視覺大片，反而更為鐘愛那些細膩動人的文藝片。她說自己常常一個人在家看片。必須是一個人，因為陪她看的人都會覺得片子“太悶”，而她卻看得津津有味，深陷其中。

電影《江湖兒女》里，馮家妹本色出演了一名重慶小女娃子，自然、生動、活色生香。馮家妹不是表演類科班出身，于是她探索出來的演戲方法就是體驗派。她并不認為演員是在“演”別人，而是在“用自己的認知、說臺詞的方式和演員自己的世界觀，去理解、賦予角色靈魂”。所以她覺得演員和角色本身一定不是割裂開來的，而是一個結(jié)合。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在旁邊看。她說這次的經(jīng)歷關(guān)鍵是“學到了很多東西”，雖然只是一場戲，每次拍完，賈樟柯導演都會一一給他們說戲。她這場戲是和趙濤對的，而趙濤的情境，是剛走了遠路來。“我就觀察她，她一直打倒立，臉通紅，又往身上噴水，營造出那種趕路后全身發(fā)熱的感覺，我就心想，學到了！”

除了參演了一些電影作品，她也一直想嘗試電影的幕后制作，并轉(zhuǎn)型做了影視投資人。這件事，馮家妹準備了很久。在她看來，推動一部電影的誕生，既是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更有另外的意義?！拔也坏衙妹灭B(yǎng)好，還要為她樹立一個很好的榜樣。”馮家妹要證明，女性和男性一樣，都可以擁有一份事業(yè)。 “不見得這份事業(yè)要去創(chuàng)造多大的經(jīng)濟價值，但它一定對于自己或者別人是有意義的?！蓖瑫r，對于做好一件事，她有很強的使命感。

2020年9月22日下午，中國電影《拉姆與嘎貝》在第六十七屆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jié)舉行了隆重的全球首映禮。馮家妹華麗轉(zhuǎn)身，以該片出品人、總制片人的全新身份，與導演松太加，主演德姬、索郎尼馬等劇組主創(chuàng)一起走上圣塞巴斯蒂安海濱大道的紅地毯。

對于馮家妹個人而言，這是歷史性的一天。

首次做電影、擔任總制片人，懷著忐忑的心情走上國際影展舞臺，眼前是能容納上千觀眾的劇場座無虛席，耳邊是放映結(jié)束后全場觀眾長達一分多鐘雷鳴般的掌聲……這樣的完美亮相讓馮家妹激動得熱淚盈眶：“雖然以前我也有舞臺演出全場矚目的時刻，但這一刻是我人生中全新的、最震撼的體驗！我圓了自己的電影夢，做電影吃的苦在這一刻覺得都值了！”

當初，馮家妹還未與導演松太加謀面，就被他的作品《太陽總在左邊》深深打動。當她聽說《拉姆與嘎貝》項目，看過劇本，立刻動心，約了松太加在成都見面。做事雷厲風行的重慶妹子演過不少影視劇，也見過不少導演，但第一次見到松太加，還真是大吃一驚——沒見過這么羞澀的導演！“他真的是很內(nèi)向，很害羞，不擅長說話，但確實是個非常淳樸的人，有顆純真的心！”第一次見面，馮家妹當即拍板，投了！后來有人說她太莽撞，投資文藝片風險大、會賠錢。但她卻不這么看：“我第一次投資電影，有的是熱情。我當然想做自己喜歡的，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不妨自我一點。我寧愿投一部口碑很好的電影，而不是去做一部能賺錢的爛片?！笔聦嵶C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后來松太加也說，這是他自己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A面馮家妹在舞臺上的每每亮相，都令人印象深刻，而B面馮家妹選擇遠離舞臺中心，淡出大眾視野，卻依舊有聲有色。她證明，驚艷，未必局限于舞臺。接受采訪時，馮家妹給自己的現(xiàn)狀打了90分，說很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享受當下的狀態(tài)。比當初唱成“超女”更讓人佩服的是，如今，馮家妹活成了“超女”。

（本文所有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