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生活在北方的常熟人,于我而言,常熟這座江南古城給我非同一般的記憶,在這個風沙漫天的北方春夏時節(jié),我越發(fā)想念古城的潤澤和靈動。常熟,是我最熱愛的故土,那里有山有水有稻田,那里也有我愛聽愛說的常熟話。
在這個交通工具越來越便利的時代,由于升學、工作等多方面的原因,離開反而成為了常態(tài)。很多人生活在另外一個陌生城市,與過去的聯(lián)系,大概只剩下那口家鄉(xiāng)話。不管何時何地,只要聽到一口熟悉的家鄉(xiāng)話,就會倍感親切。在距離家鄉(xiāng)1147公里的北京生活了近十年,我發(fā)現(xiàn),常??M繞于我心頭的也一直是常熟話情結。
前兩天刷抖音,突然刷到一個探訪常熟小吃的視頻,視頻里做著梅花糕的老板憨厚地笑著說:“阿要來一塊吃吃,米道(味道)好來不得了?!鼻也徽撁坊ǜ馕兜廊绾危瑔螁温牭竭@一口熟悉的家鄉(xiāng)話,我就知道,內心的那幾縷鄉(xiāng)愁早已被深深撫慰。
對于吳儂軟語的評價,很多人都說,上海話比較嗲,蘇州話比較糯,無錫話比較團,而常熟話比較土。其實,此土非彼土,“土”這一特點,正好詮釋出了常熟話的古老和優(yōu)美。有人把常熟話比作“語言中的活化石”,因為它像極了隋唐時期的語言,其中有些語音甚至保存了魏晉古風,保留和傳承了許多我國古代語音。以聲調為例,普通話只有陰平、陽平、上聲和去聲四個音,而常熟話有八個聲調,同樣是吳語系的上海話和蘇州話都只有七個聲調,南京話只有五個聲調。在我國的方言中,能保留八個聲調實屬罕見,據(jù)說唐朝人說話就是八個聲調。
常熟話,有著復雜且豐富的變調,男生說起來溫文爾雅,女生說起來清新柔美,這一切或許和常熟“江南福地”的歷史淵源不無關系。歷史上,常熟土地肥沃,年年豐收,歲歲有余,人居舒適,人情溫和,天無災臨,戰(zhàn)無難留。生活條件舒適的環(huán)境讓一代代常熟人在此安居樂業(yè),也造就了他們富足無爭、淡定閑適的性格特征。在游歷常熟美景的時候,如果你恰巧碰到一對情侶在吵架,若非看見他們說得面紅耳赤,僅僅聽他們的聲音,你都不會覺得像是在吵架,而是在說情話一樣。我想,如果你問我,常熟的江南詩意在哪?我一定會回答,且去聽聽常熟人說常熟話便可知。
在北京呆的時間長了,偶爾嘴巴里也會不自主地蹦出幾個兒化音,小屁孩兒、小勺兒、小面條兒,等等,有時,語言習慣就是在這么不經意的生活瑣碎中慢慢被同化。要知道,因為從小一直生活在常熟的緣故,常熟話里很少用“兒”字作為后綴,所以來北京之前,不管是說普通話還是常熟話,我很少使用兒化音。其實,常熟方言也有自己獨特的后綴,那就是“頭”和“子”。例如“頭”字,可以作為名詞后綴,紙頭、墻頭、鼻頭、大塊頭(身材比較壯碩之人);可以表達數(shù)量,一分頭(一分錢)、五塊頭(五元錢);也可以標記位置,橋頭、門口頭、角落頭。再如“子”字,一般都是作為名詞后綴,紐頭子(紐扣)、皮子(餛飩)、臺子(桌子)、學生子(學生)。不難看出,作為吳儂軟語的分支,常熟話在詞義表達上,兼具了形象生動、委婉含蓄的特征,這大概和常熟人富有而又樸素的生活方式有關。
有人說,方言,是地方文化的根基,每一種方言都承載著一方鄉(xiāng)愁。對于離開家鄉(xiāng)多年的我來說,聽到常熟話,就能給我?guī)硎煜じ泻吞嵏?。我一直有個愿望,能帶上自己的孩子們,坐在常熟某個街邊路口的面館里吃上一碗炒澆面,炒魚片、炒蝦仁、炒鱔糊……聽著三三兩兩的面客,說著地道的常熟話,感受這千年古城的真正魅力所在。
陳媚娜,土生土長的常熟人,十八歲前一直生活在常熟,十八歲后一直旅居各地,熱愛常熟的一切,尤其常熟話,目前定居北京,就職于某中央國家機關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