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超
芒種過后十天就要開始種農人的黃金——稻子了。
天還未亮。锨鎬碰地聲、農人走路聲就充當了雞叫聲,叫醒了村里的孩子。
農人是等不得天亮的。當城市里的人還在夢鄉(xiāng)的時候,農人已開始勞作,“一日之計在于晨”在這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早起的農人們是不會閑著的。他們無須被分配,而是井然有序,紛紛拿上工具去地里勞作。自1980年的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開始,這可能是村里人最后一次種稻子了。明年所有的土地就要被承包了。
一塊稻地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老余是最普通不過的農民了。他感謝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在那個吃不上飯的年代,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解決了一家人的溫飽問題。
新時代開始,村里人都慢慢地富裕了,年輕人都去外面謀出路。老余的孩子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們多次接老余到城里過,可老余仍是不愿離開泥土,他愛這土地!
老余也急急忙忙地起床了——他也要爭得先機。他喜歡嗅著早上空氣中彌漫的忙碌氣息,聽著那第一只知了的歌唱,踏著走過幾十年的路,老余走進了稻苗地里。
拿著一個小木板凳,老余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天氣在芒種后變得越來越熱。
老余把腰彎得很低,多年來的農活經(jīng)驗他已經(jīng)不覺得拔稻秧有多累。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一大早就把自己與兄弟姊妹叫起來,每個人帶著母親剛煮好的紅薯,拖著不愿前行的雙腳前行著。那時候似乎家家都如此,很多孩子都像老余一樣。但是老余還是很幸福的。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很多下地干活的孩子都是空著肚子的,而老余他們兄弟姊妹享受著別人夢寐以求的紅薯。早晨的時光對孩子來說也是比較愜意的,腳踩在水中,坐在小板凳上,戴著麥秸稈制成的草帽,一棵一棵地拔起水稻。
孩子干活是最無耐心的,太陽漸漸地往高處走,灑下來的陽光也越來越多,天氣變得燥熱,孩子也開始躁動不安,腳在水里這邊踩一下,那邊踩一下,腳上沾的泥巴往別人家的地里一甩也是樂趣無窮。別人家孩子接收到這類信號也開始從事這種活動。一來二去,孩子們開始在稻田里你追我趕,不顧大人的叫喊聲,這場“戰(zhàn)爭”以雙方的渾身濕透告終。大人們是不會給孩子們換衣服的,也沒有多余的衣服換。那時老余的衣服只有兩三件,哥傳弟,姊傳妹。男孩子只能脫光赤條條地站在田地邊上,看著水里的小魚游來游去。
想到這兒,老余禁不住笑出聲。
田地間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老余也是一邊拉話一邊忙著手中的活。
“呦,怎么今年就獨自干活,老伴呢?”與自己鄰地的老李笑著問。
“去兒子那帶孫子嘍!你啥時候從縣城回來的?”
“昨天晚上,就種最后一季的稻了,反正地也不多就回來自己干了?!?/p>
“是啊!多少年熬過去了?這會兒說要不種了還真怪不舍的。”
老李的女兒說:“二叔,可別舍不得,種地多累啊,還賺不到多少錢,要我說,照您家這種情況,您早兩年就該去城里帶孫子啦?!?/p>
三人哈哈大笑。
時間就在拉話中慢慢從指縫中流去。
晌午,老余買瓶酒兩碟小菜,坐在地頭就吃了。
太陽越過頭頂,晚霞照亮天空,最終迎來了點點月光。
樹上知了的叫聲,河里青蛙的叫聲,匯成了一首絕妙的交響樂在這夏日的夜晚演奏著。
這燥熱的夏夜,農人們是睡不著的。他們是不愿意悶在家里的,就像約好了似的各自手持蒲扇,走出家門去欣賞那未經(jīng)排練的交響樂。
夏夜總是充滿歡樂聲的,男人們、女人們各自到自己的小團體中去“會晤”,暢所欲言,你調侃我,他逗逗你,這已經(jīng)成了農人生活的常態(tài)。哈哈大笑中這寂靜又喧鬧的夜晚漸漸過去。深夜,狗吠聲,呼嚕聲又成了主題曲。
種稻過后幾天,老余也收拾了行李,到孩子那里去生活,走的時候,又用瓶子裝了些地里的黃土帶在身上。
立秋之后,日子愈發(fā)短了。老余從縣城回來,見到滿地的“黃金”不禁自豪,但心里還是高興不起來——這樣的日子畢竟又是短暫的。
中秋佳節(jié),老余全家從縣城回來,剛走到村口,桂花香氣就撲鼻而來,孩子們說:“爸,你聞,這桂花還真是十里飄香??!”老余打斷他們的話:“嗯,我看是稻穗香!”
映著路燈的微光,老伴看到了老余眼中那閃亮的珍珠就要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