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瀚乙
山鷚,似理氏鷚及田鷚,更似鹀不似鷚,系身在鷚系最不似鷚的鷚。“人在曹營像在漢”也。這話聽起來很尷尬。我的理解是山鷚中含理氏鷚及田鷚,比例少,含鹀比例大。出現(xiàn)“口蜜腹劍”“刀子嘴豆腐心”不辨人,我不怪別人。大奸似忠,大忠似奸,常人不好把握的。若依了差不多先生(胡適《差不多先生傳》)的感覺,差不多也。似乎比較省事。若讓好好先生斷:好,好,好。(后漢司馬徽不談人短,與人語,美惡皆言好。有人問徽:“安否?”答曰:“好。”有人自陳子死,答曰:“大好?!逼挢?zé)之曰:“人以君有德,故此相告,何聞人子死,反亦言好?”徽曰:“如卿之言,亦大好!”馮夢龍,《古今譚概》)若依了阿Q先生的觀瞻,假設(shè)山鷚是一個什么領(lǐng)導(dǎo)或者貴人檔次的,嘿嘿,它與我是親戚呢!我認(rèn)識。于是乎錯把他鳥認(rèn)作山鷚,不予計較者多矣。不過得注意,有一階段,把他鳥認(rèn)作麻雀,可以得工分,有好處。要是被發(fā)覺,想獲取挨批斗的待遇,方便。
做一點老套的工作:
形似理氏鷚及田鷚,褐色較濃,下體縱紋范圍較大,嘴較短而粗,后爪較短。這實際上叫有規(guī)則,不易操作。看誰有話語權(quán),誰說了算。喜歡人云亦云者眾矣!
聲似麻雀高音叫聲“自批”“自批”“自批”,于地面鳴叫時,本來像麻雀,做麻雀聲,做山鷚聲,專業(yè)人員少,幾乎忽略不計。聲似鹀有悠遠(yuǎn)聲“我—體,此吃”“我—體,此吃”,說鹀亦可,拗口吧?其實不是拗口。山鷚家用“語言”也。此時若知道鹀有“腹語”。注意鳥的“腹語”似人類“腹誹”,系怨言系列,不出聲有些微形態(tài)的,若警告,若不滿等等。山鷚沒有也。故觀山鷚可以看出本分人,最會滿足的狀態(tài),不易招惹是非的狀態(tài)。故有自足態(tài),停棲時,小尖尾巴做律動上下擺動。但他鷚此特色均有也。而實際操作中,山鷚還像麻雀,云雀。
一次聽到這樣的鳥叫聲:雀,次次,越;雀越,雀次越,次次越。具旋律,具古箏味,具延展兒化音,自得其樂味。又一次聽到:啾。還是帶兒化音。再一次聽到:唧唧。這個好分辨,好像有休止符。先聲奪主這樣的經(jīng)驗,我有。于是,我選擇聽一下,看視頻。一次得到的驗證:依次為云雀,山鷚,麻雀。再一次,我把不同的錄音用三個機子播放,且放在三間房子。立即有了在林子中的效果,宛如它們幾乎是在林間不遠(yuǎn)處的距離,此起彼伏的生命絕唱,自由在自己的領(lǐng)地。但是在野外觀鳥,沒有這樣的便利。這只是一點基本常識。因為有時你只能捕捉到聲音,或者只能看到飛翔狀態(tài)或者瞬間的靜態(tài)。以及某處的一只。
我為什么常常把云雀與麻雀相混淆呢?我感覺見到的麻雀多了,熟悉些。不過麻雀是嘰嘰喳喳的一群。如果分辨不清,聽,以聲樂贏人的是云雀。只是你明白時,它們已經(jīng)飛走。我又為何把云雀與鷚混淆呢?從不跳躍的鷚,與當(dāng)下的云雀偶爾一跳,麻雀之慣性跳躍,一時的一致與永遠(yuǎn)的一致絕然不相同,但是得有多少次的觀瞻?一眼的判斷,與思慮之后的判斷為何有距離?
我正犯疑時,忽聽到一句話:如果一對父子,父親為省長,兒子為縣長,別人介紹兒子時會說“這是某省長的兒子” ;但是,要是兒子是省長,父親是縣長,別人介紹父親時,會說“這是省長的父親”。想到這里,我比較麻雀、云雀、鷚時,那點混淆是多么有意思。觀鳥的妙處,妙在觸類旁通。妙哉,能遠(yuǎn)離無聊的潛規(guī)則。而是走向自然的真實。
山鷚,留鳥系列。最多垂直遷徙。這是極小的范圍。長江以南地區(qū)為常居地。余即便見類似者,必不是山鷚也。麻雀分布范圍眾,云雀則是與它們各有交集。
山鷚之含他鳥,他鳥含山鷚,宜與人之高尚中含卑微、卑鄙同也,或者貓呀狗呀含人性者同也。此即相似的邏輯或者規(guī)律。
觀山鷚,作者感受最深:典型性特征有,普遍性特征有。有效于跛腳文人之塑造假大空式人物形象的。且可作為魯迅語“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之佐證的。
觀鷚,困惑最似演卦。因其呈現(xiàn)不同的狀態(tài)。有時候,感覺一種困惑有趣味,一種困惑轉(zhuǎn)而有了誘惑。尚未在意呢,一種困惑被解讀了,豁然進(jìn)入另一種狀態(tài)。困惑變化了模樣了?這與它們差別小對比強烈,細(xì)微的區(qū)別更需要細(xì)微的觀察,慢活出細(xì)工,細(xì)工出精準(zhǔn)也。
一次,我求助鳥網(wǎng)尋求幫助,fenmo527先生有縷析法,他告我鷚分二類:
一為腹部兩側(cè)無縱紋。這類鷚有平原鷚、理氏鷚、田鷚及布萊氏鷚。合并同類項法。
二為腹部兩側(cè)有縱紋,背部幾乎沒有縱紋,或者有縱紋但多不明顯者,這類鷚有樹鷚、林鷚、黃腹鷚及水鷚。背部有粗著的淺色或深色縱紋者,這類鷚有粉紅胸鷚、草地鷚、紅喉鷚及北鷚。
這個比較好記。再細(xì)化,樹鷚眉紋末端具淺灰色塊斑,鷚中獨此一家,專利品,可自造灰斑眉鷚名加深記憶。林鷚后爪粉色,鷚有此色,專屬。前趾短于后趾。一下與黃腹鷚及水鷚分別開來,故把林鷚做粉爪鷚看,自己給自己的深刻印象也。黃腹鷚腿黃褐色,黃褐腿鷚也,水鷚腿近黑色,近黑色腿鷚也;腿不一樣了。另外粉紅胸鷚眉紋明顯,長至頸背(這個長重要),初級飛羽羽緣檸檬黃色(這個色彩唯一,當(dāng)做檸檬色翅鷚),為防失誤,二特征宜雙用。草地鷚腰部無斑紋(私下看做腰光板鷚);后爪黑色,這個重要。且不短于后趾。紅喉鷚與北鷚這樣分野:前者具有而后者不具有明顯眉紋,前者初級飛羽短,不伸出三級飛羽之外,后者反之。可以這樣認(rèn)識紅喉鷚有眉紋,喉紅褐色,初級飛羽短。北鷚無明顯眉紋,卻是初級飛羽長,如斜陽更在青山外,逾三級飛羽外也。
如果這樣觀察,枯燥的辨識因之有些靈活了,物理的歸類有了趣味的意味。像不像看一嚴(yán)肅的人,忽然開一玩笑,宜近人也。還似學(xué)習(xí)易經(jīng)背誦一些口訣,有些難,形象記憶會添樂!
觀鳥不是讓人古板的,也不是讓人不講原則的。
所以還是看一下這個細(xì)節(jié):林鷚的腿比家麻雀長,因此更善于行走。跳躍不如家麻雀。所以我以為它的行走像麻雀科中的模特走法,家麻雀的行走兼跳躍,更似小兒學(xué)步,處于一種模仿狀態(tài)。我喜歡看林鷚行走,嫻靜,安詳,平和。于無驚擾環(huán)境中,此態(tài)乃名士步態(tài)。尤其于林間矮樹間,草叢間。享受自身優(yōu)勢的同時,走出一方可以行走的天地。我觀察過,且一次看到林鷚行走了10米左右。也許,是我看到林鷚行走最遠(yuǎn)的距離,微微一笑,才知其對彈跳不感興趣。而我看到的家麻雀行走,一兩步,便要跳躍,似規(guī)律,一以貫之。越看越有趣。
我為什么喜歡看似優(yōu)勢的美,也喜歡看似缺陷的美呢?困惑的美,于觀鳥,最顯矛盾且有意思。
水鷚的梳理羽毛,極盡用心。頭轉(zhuǎn)動,嘴微張,到底在羽毛中找什么,啄什么?我覺得最大的收獲,是舒服。啄了之后,一般還要伸懶腰。身子拉長。這時,我看到水鷚在一個石頭上,或者在一片沙灘上,想它應(yīng)當(dāng)再沐浴一下,身子骨才會有更全面的舒適,宛如我也舒適了。
一次,我見一水鳥在水中一起一落,像極了麻雀。我女兒說:麻雀還玩水。我一笑。麻雀是不會玩水的,那一定是水鷚。女兒半信半疑。水鷚玩水,比一般的水鳥有些不一樣。站在水中照鏡子似的。一頭鉆入水中。不會如褐河鳥還能逮出一條魚。是不是因為它比其他的水鳥個頭要小,不適宜,當(dāng)然,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它的照鏡子,并沒有照出很精彩的鏡頭。難能成為攝影愛好者的搶抓鏡頭之一。我就見過很多鳥照鏡子的鏡頭。只是最佳的選項是腿長的鳥,這個可以排隊似的排練,插隊者不少,輪不著水鷚。我以為如果水鷚在照鏡子時,忽然發(fā)現(xiàn)獵物,它又把頭伸入水中,那是甚堪玩味的生活細(xì)節(jié)。這時,生一雞抵九鳥意,別看它與鸕鶿善于捕魚不在一個層面。
是抓蟲子的鳥兒,一定會抓住一切機會捉蟲子的。哪怕閑情逸致時。或者危險臨近時。所以水鷚喜歡藏于水邊的林中,有很多境界的妙處,雖在我可以觸及處,還是常常不能觸及。我總覺得遺憾,不過,我會努力的。比如,水鷚在一朵花附近,那朵花更美了。水鷚在一個石頭上,那個石頭有生機了。你能界定是水鷚的魅力,還是石頭的魅力?一個瞬間也。
我以為,水鷚的一個瞬間被發(fā)現(xiàn),它生活的一個瞬間,才算被我發(fā)現(xiàn)。我有次就看到了水鷚抖毛。雖不比家雞的抖毛那樣有張力,抖毛之后,還要飛一下,似乎不飛,渾身的困倦,不舒服,不足以消解。當(dāng)然也不比大個子水鳥,抖毛時,撒大大小小的水點,給水面牽系的斷線鏈條,給陽光特色的具體閃光區(qū)域,給水自我蘊含的彈性展示更加夸張。也自不會如抖出一個有灰霧場景的松雞,那么看重場面的效果。水鷚的抖毛,也是有故事的,有故事就有看點,有看點,就一定或美或丑,或可笑,可嘆??扇牲c。因為這個動作之后還會有一個美麗或者有想法的動作。它不是偷懶的鳥。
鷚的一個瞬間,美了;又一個瞬間,有寓意了。鮮活的美,一點,一點,一只鷚的美,宛如鷚的一個截圖,一個情節(jié),活靈活現(xiàn),故事就是這樣展開的。美就是這樣與我開始聯(lián)絡(luò)的,有時候近,有時候遠(yuǎn),但是絕對是自自然然的。
忽然想到鷹,你一追逐,人家便加速飛向藍(lán)天。你不追逐,鷹也是慣于翱翔于藍(lán)天的。
我追逐樹鷚,它們紛紛著落到附近的樹上,邊飛邊“哧,哧,哧……”,宛如譏諷一個人的無理。然后,一只一只地在樹上,站立,尾巴上下擺動,好像悠閑。但是我看得出,它們還是機警的狀態(tài)。
再轉(zhuǎn)換另一隅,開闊點的地面??床綉B(tài)雅觀的鷚,淡定自如,尾巴配以上下?lián)u晃,我是要試一下的,一“懟”吆喝。立即上樹,幾乎是踮腳觀望,神態(tài)含自我保護(hù)意。我好像明白了這是林鷚的常態(tài)。你讓它到河里去,它不會那樣冒險的。要去,水鷚也。
我在有一天,在一山溝處,一看,那是一只鷚。用同樣的辦法,追逐。跑來跑去,在河灘,地邊,不上樹。大略判斷為田鷚。它有它的活動范圍,或者生活圈子也。
這樣的追逐在有意思處顯現(xiàn):你讓一只野鴨到山頂,那是為難它;你阻礙一只樹鷚上樹,那是不可能的。
一只鳥兒有一只鳥兒的適宜去處,喜歡去處,常去處,特定去處的。
還比如無論我采取靜態(tài)聽法,有意打擾法,追逐聽法。而聽到水鷚柔弱的“色譜”叫聲必須用靜態(tài)聽法最有效。聽林鷚,它好像比樹鷚態(tài)度好,聲音確實有點沙啞,感覺“次”“次,次,多多”的。咋聽聽不出我能表述的語言。聽得似是而非的。不過倒聽出了一些生硬,圓潤,響亮,尖細(xì),清晰,模糊,輕柔,顫音,清脆,急促,徐緩,柔弱,強健,憂郁,悠遠(yuǎn)……
而聽另外的鷚,遇到它們在戀愛時,要抓聽。有時候因為無意聽到,還要確認(rèn)。而如果在不同處,不同狀態(tài)時,聽一只鷚,即便同一句話,意思總會有出入。這個最像鷚的形象。戀愛時,孵育時,捕食時,聚之有氣象,散之精神常,比之能說很多語言的動物更有多彩的形象。
這些鳥兒說的是自己的話。我說,不是我只敢這樣說。有時候是嚇出來的話,有時候是炫耀出來的話,有時候是自由自在的話。我可以這樣那樣理解。我的理解有趣時有趣,規(guī)則時則規(guī)則。
還有呢,不相信觀鷚時,一個觀鳥人就沒有蹲過坑。地點在哪兒?隱蔽處。觀者狀態(tài),絕對地安靜狀態(tài),至少不言語。心思含焦急,期待。張望為期間的一點心理語言。有時候,準(zhǔn)備放棄。有時堅定地堅持。忽然,鷚來了。按捺喜悅,搶抓鏡頭。美就是這樣到我眼前的。
回想那個坑,也許是一個草棚棚,興許是一籠刺架。
所以,我總喜歡有一個坑要感謝鷚,鷚也要感謝一個不起眼的坑,相互之間有意思的有距離,一會兒近,一會兒遠(yuǎn),總與真與美在經(jīng)營著一種關(guān)系,它們像不像戀愛中兩個人?
這樣一想,讓自己的愛好與它們的愛好一致時,我總能在鳥兒出現(xiàn)處,發(fā)現(xiàn)最可意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