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
暑假里一次大掃除時,意外地在柜子的一角發(fā)現(xiàn)了我的乒乓球拍。
它又在那里沉睡了一年多。我對于它,總有一種不敢直視的畏懼,因而用完后也便急匆匆地胡亂塞起來。這回不經(jīng)意與它碰面,回憶,呼嘯而至。
上一次使用它,應(yīng)該是在我讀初二那年。記得是五月份左右,我代表學(xué)校參加團體賽。其實,我已有三年沒有碰過它了。但是,當(dāng)我站在藍色的乒乓球桌旁,拉開球拍袋的拉鏈,取出球拍時,我的身體像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是那樣熟悉。中指上的繭子,經(jīng)歷了握筆和握球拍的磨礪,伴隨了我很多年,大概往后也會依舊陪伴著我吧!它對球拍的木制手柄沒有絲毫抗拒,而是與其下沿的弧度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就像三年前一樣,這許多年的分離仿佛不存在似的。
我用手指摩挲著手柄上的蜿蜒的木紋,最不敏感的老繭處的皮膚把它的一切感知都告訴了我,我的心里針扎一般。眼前的藍色驀地變成一片大海,霧氣在眼前氤氳。在朦朧的淚光中,我看見了那段曾經(jīng)……
慘白異常的燈光下,能看清串串雨絲。父親面朝著我,身影顯得異常高大。我只是低著頭,直盯著地上的影子。我記不清父親當(dāng)時都說了什么,但我記得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利劍,向我刺來,銀色刀刃上盛開著血色玫瑰。我只記得乒乓球拍被用力地扔在地上,手柄斷了,發(fā)出的聲音被雨聲沖洗得拖沓而不清脆。我只記得我哭著,淚水與雨水在臉上縱橫交錯地流。我只記得我無力得連不成一句話的狡辯:“是……是球拍……太磨了……手太痛了……”
那天晚上我站在門外,哭了好久。最后是外婆說服了爸媽,我才回到房間睡覺。
可是那一整夜我都沒有合眼。那一夜,我想到了父親對乒乓球的熱愛。我想到了父親送我去學(xué)球的那一天,回家路上,他興致勃勃地對我說:“你要好好學(xué),乒乓球可是中國的國球,你要打得像鄧亞萍一樣厲害……”我想到了我為了躲避訓(xùn)練裝作肚子疼時,他竟沒有絲毫的懷疑。
我無法做到從心底里熱愛乒乓球。打了那么多年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只不過是想讓我的父母開心。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不想打得特別好,也沒有把這種運動發(fā)揚光大的目標和野心,也不想成為父親實現(xiàn)夢想的工具……可是我不敢說給父親聽。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是如此愛他,又是如此膽小,小心翼翼地按照他所規(guī)定的路線走著,我怕他臉上寫滿嚴肅,怕他不再愛我……
第二天,父親遞給我一副新球拍,讓我試試磨不磨手。那一剎那,我的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我的拙劣得可笑的借口,竟讓父親相信了!正合適,手指上的繭剛好與手柄相契合,也許只是湊巧吧!我怎么也無法想到,他會為了一個經(jīng)不住推敲的借口而真的用砂紙打磨新的球拍!一個大男人,拿著一張小砂紙,打磨著一個小球拍。彎腰曲背,眼睛快要貼上球拍,雙手配合著用心打磨一道美麗的弧度。細小的木屑也許會迷了他的眼睛,刺眼的燈光也許會使他頭昏眼花。這手柄上的每一道木頭的紋路,每一個弧度,都曾經(jīng)過父親的長久注視吧?他昨晚,該也沒有睡好吧?他一定癡心地等待著那任性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兒的低頭和認錯吧?他一定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吧?
父親的這份愛,是那樣的沉甸甸,讓我喘不過氣而又熱淚盈眶!
再后來,隨著課業(yè)的增多,加上我的抵觸心理的增強,我還是放棄了練球。全家人講話時都會小心地回避這個話題,有的對話難免會顯得尷尬。只有父親仍偶爾會提起:“你乒乓球也好久沒打了,什么時候我陪你練一下?”從他的語氣中,我聽不出來,他對于我放棄練球一事,是否已經(jīng)釋然。但是我明白,有些事情既已發(fā)生過,便會永久地存在著。
父親愛我,那副乒乓球拍知道,球拍手柄上打磨出的痕跡知道,我也知道??墒牵抑赖米钔?。父親的愛啊,全都融入那一下一下的打磨之中,是的,只有愛才能打磨出如此細致光滑的弧度。
對不起啊,父親!請原諒我,您的愛,我竟是這樣晚才懂得。
(指導(dǎo)老師:鄭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