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論《水滸傳》中駢文的來源及其對后世小說的影響

2021-09-18 03:38楊志君
關(guān)鍵詞:駢文演義水滸傳

楊志君

(1.復(fù)旦大學 中文系, 上海 200082; 2.長沙學院 影視藝術(shù)與文化傳播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05)

明代批評家胡應(yīng)麟在《少室山房筆叢·莊岳委談下》中指出,《水滸傳》“所載四六語甚厭觀,蓋主為俗人說,不得不爾。余二十年前所見《水滸傳》本尚極足尋味,十數(shù)載來閩中坊賈刊落,止錄事實,中間游詞馀韻、神情寄寓處一概刪之,遂幾不堪覆瓿,復(fù)數(shù)十年,無原本印證,此書將永廢矣。余因嘆是編初出之日,不知當更何如也”[1]。引文中的“四六語”便是指駢文,可見胡應(yīng)麟已經(jīng)注意到《水滸傳》中的駢文。不過,從“甚厭觀”三個字,可見出胡應(yīng)麟對《水滸傳》中的駢文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但他指出“蓋主為俗人說”,可見這些駢文當是面對大眾而創(chuàng)作的。

近現(xiàn)代以來,逐漸有一些學者關(guān)注《水滸傳》中的駢文,如王利器的《<水滸>留文索隱》從《水滸傳》中輯錄出71則留文,雖然它們主要是詩詞,但也包括少量駢文,如王利器列入“是人都可使用”這一類的第五則:“柴門半掩,布幕低垂。酸醨酒甕土床邊,墨畫神仙塵壁上……” 這是《水滸傳》第六回中以“但見”領(lǐng)起的寫?yīng)毮緲蜻呅【频昃爸碌鸟壩摹V皇窃撜撐闹饕俏墨I輯錄,對駢文的特征、功能所論甚少。于景祥的《中國駢文通史》有一小節(jié)是談駢文對明代小說的影響,主要論及《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在景物描寫、人物描寫、議論等方面運用駢文的情況,但所論較淺,尚未深入。劉蕙的《淺析<水滸傳>中的駢體文》從《水滸傳》的成書過程考察駢文的融入及流變,并且論述《水滸傳》中駢文在塑造人物、描寫環(huán)境、鋪排場面等方面的運用情況、功能,以及藝術(shù)特色?,F(xiàn)代學者對《水滸傳》的駢文雖有所注目,但對《水滸傳》中駢文的來源及其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的意義鮮有涉及,故筆者擬對此問題加以闡發(fā)。

一、以人物描寫為中心:《水滸傳》中駢文的概況

《水滸傳》中的駢文,從內(nèi)容來看,可分為人物描寫、景物描寫、場景描寫、狀物、說理等五種。《水滸傳》共含223則駢文,其中人物描寫有83則,景物描寫有67則,場景描寫有63則,狀物有8則,說理有2則。由此可見,《水滸傳》中的駢文是以人物描寫為主,以景物描寫、場景描寫等為輔。

《水滸傳》中的駢文,描寫人物主要著重于裝扮及外表?!端疂G傳》對梁山英雄的描寫,主要著重于描寫他們的披掛,如第三回描寫魯達的駢文:“但見: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后兩個大(太)原府紐絲金環(huán),上穿一領(lǐng)鸚哥綠纻絲戰(zhàn)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絳,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乾黃靴。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腮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2]86。此文前面描寫魯智深的穿戴,后面描寫他的容貌,且以穿戴描寫為主。而在其他的英雄描寫中,甚至只有披掛的描寫,如第七回描寫林沖的駢文:“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后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huán)。身穿一領(lǐng)單綠羅團花戰(zhàn)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爪頭朝樣皂靴,手中執(zhí)一把折疊紙西川扇子”[2]225。這里就絲毫不涉及林沖的長相,只是純粹地描寫披掛?!端疂G傳》中108個好漢,幾乎每個好漢出場時都有一次披掛描寫?!端疂G傳》對人物的描寫著重于裝扮及外表,大概是由說唱文學的性質(zhì)決定的。說書人面對的是文化素養(yǎng)不高的普通百姓,直接描寫外貌,便于聽眾的理解與接受,也符合普通人對人物外貌的興趣。

《水滸傳》中的駢文,也有不少描寫景物、場景。如《水滸傳》第三回:“但見:崎嶇山嶺,寂寞孤村。披云霧夜宿荒林,帶曉月朝登險道。落日趲行聞犬吠,嚴霜早促聽雞鳴。山影將沉,柳陰漸沒。斷霞映水散紅光,日暮轉(zhuǎn)收生碧霧。溪邊漁父歸村去,野外樵夫負重回?!盵2]84-85此文是借史進之眼描寫其前往延安府路上所見的風景,為人物的行動提供一個背景。再如《水滸傳》第四回:“但見:心頭火起,口角雷鳴。奮八九尺猛獸身軀,吐三千丈凌云志氣。按不住殺人怪膽,圓睜起卷海雙睛。直截橫沖,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著槍跳澗豺狼。直饒揭帝也難當,便是金剛須拱手。恰似頓斷絨絳錦鷂子,猶如扯開鐵瑣火猢猻?!盵2]147-148此文描寫魯智深與一班職事僧人的打斗場景,寫得十分熱鬧好看?!端疂G傳》中的場景描寫,以打斗場景最多,有19則;其次是陣營場景,有13則;再次是宴會場景,有5則。

《水滸傳》中還有少數(shù)狀物的駢文,如第十三回:“但見:鬃分火焰,尾擺朝霞。渾身亂掃胭脂,兩耳對攢紅葉。侵晨臨紫塞,馬蹄迸四點寒星;日暮轉(zhuǎn)沙堤,就地滾一團火塊。休言火德神駒,具乃壽亭赤兔。疑是南宮來猛獸,渾如北海出驪龍”[2]394。此文描寫楊志的坐下馬,凸顯該馬的非同一般,一定程度也襯托了楊志的英雄本色。

《水滸傳》也含有兩則說理駢文,如第五十回的開篇:“乾坤宏大,日月照鑒分明;宇宙寬洪,天地不容奸黨。使心用幸,果報只在今生;積善存仁,獲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計,不如本分為人;萬種強為,爭奈隨緣儉用。心慈行孝,何須努力看經(jīng);意惡損人,空讀如來一藏”[2]1639。這則駢文主要是議論說理,勸人本分為人、隨緣儉用、心慈行孝。

《水滸傳》中駢文以人物描寫為主,與《水滸傳》以人物為中心的敘事結(jié)構(gòu)相一致,它迥異于以歷史事件為中心的《三國志通俗演義》,體現(xiàn)了對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視。

二、民間說唱:《水滸傳》中駢文的主要來源

《水滸傳》是世代累積型小說,它的源頭是宋元話本小說。胡士瑩先生在《話本小說概論》中說:“水滸故事,大部分原是單行的宋元短篇‘小說’,經(jīng)過前人的貫串整理,特別是施耐庵的‘集撰’,把大量的水滸‘小說’和北宋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背景相結(jié)合,作了極大的集中、概括、豐富、提高,形成了既保留‘小說’特點又具有講史規(guī)模的長篇章回小說。這是說話藝術(shù)交流發(fā)展成為完美的歷史小說的第一個成果,是‘小說’、‘鐵騎兒’和‘講史’合流的第一個成果?!盵3]732這其實就指出了《水滸傳》的源頭是“說話”門類下的“小說”,同時也指出了《水滸傳》是施耐庵融匯幾十種有關(guān)水滸英雄的桿棒、樸刀、公案的“小說”,并參考平話《宣和遺事》編撰而成。

正因為《水滸傳》的源頭是宋元話本小說,故而《水滸傳》有少數(shù)駢文見于《清平山堂話本》,如:

(1)怎見得?北斗斜傾,東方漸白。鄰雞三唱,喚美人傅粉施妝;寶馬頻嘶,催人爭赴利名場。幾片曉霞連碧漢,一輪紅日上扶桑。(《清平山堂話本》之《西湖三塔記》)[4]63

(2)但見:北斗初橫,東方漸白。天涯曙色才分,海角殘星暫落。金雞三唱,喚佳人傅粉施朱;寶馬頻嘶,催行客爭名競利。牧童樵子離莊,牝牡牛羊出圈。幾縷曉霞橫碧漢,一輪紅日上扶桑。(《水滸傳》第十四回)[2]421

(3)卻便似:戲水鴛鴦,穿花鸞鳳。喜孜孜連理并生,美甘甘同心帶綰。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微微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體;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一個初侵女色,由(當為“猶”)如餓虎吞羊;一個乍遇男兒,好似渴龍得水。可惜菩提甘露水,傾入紅蓮兩瓣中。(《清平山堂話本》之《五戒禪師私紅蓮記》)[4]234

(4)正似:交頸鴛鴦戲水,并頭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jié)。將朱唇緊貼,把粉面斜偎。羅襪高挑,肩膊上露一彎新月;金釵倒溜,枕頭邊堆一朵烏云。誓海盟山,摶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呀呀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蕩樣(當為“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姻偕,真實偷期滋味美。(《水滸傳》第二十四回)[2]784-785

眾所周知,明代嘉靖年間洪楩所輯的《清平山堂話本》主要收錄的是宋元話本小說。而據(jù)胡士瑩先生考證,上引《西湖三塔記》《五戒禪師私紅蓮記》皆為宋話本。[3]209-214對比上引四則駢文,會發(fā)現(xiàn)第二則《水滸傳》第十四回中的駢文是對第一則《西湖三塔記》中駢文的襲改,主要是在后者基礎(chǔ)上增加了“天涯曙色才分,海角殘星暫落”、“牧童樵子離莊,牝牡牛羊出圈”,并將前引詞“怎見得”改為“但見”;第四則《水滸傳》第二十四回中的駢文則是對《五戒禪師私紅蓮記》中駢文的襲改,主要是在后者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將朱唇緊貼,把粉面斜偎。羅襪高挑,肩膊上露一彎新月;金釵倒溜,枕頭邊堆一朵烏云。誓海盟山,摶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將后者的“一個初侵女色,猶如餓虎吞羊;一個乍遇男兒,好似渴龍得水。可惜菩提甘露水,傾入紅蓮兩瓣中”改為“直饒匹配眷姻偕,真實偷期滋味美”,并將后者的首句“戲水鴛鴦,穿花鸞鳳”增飾為“交頸鴛鴦戲水,并頭鸞鳳穿花”。

話本小說中的駢文,與詩詞賦贊一樣,屬于韻文系統(tǒng),是民間說唱的產(chǎn)物。若考慮到這一點,上述兩則《水滸傳》襲改自《清平山堂話本》的駢文,有可能是來自民間說唱。也就是說,《水滸傳》與《西湖三塔記》《五戒禪師私紅蓮記》相似的兩則駢文有一個共同的來源,那就是民間說唱,它們可能是書會才人為說書人創(chuàng)編的,也可能是說書人根據(jù)某一種程式而臨場創(chuàng)作的。

事實上,《水滸傳》中駢文更大的源頭,可能就是民間說唱。筆者之所以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水滸傳》中的駢文具有程式化的特點。

從形式上來看,《水滸傳》中的駢文,大多數(shù)具有明顯的程式化特點。如《水滸傳》描寫英雄好漢的披掛,大體遵循著從頭頂盔冠到腳底靴子的次序,試比較下面三則均以“但見”領(lǐng)起的文字:

(1)頭戴一頂熟銅獅子盔,腦后斗大來一顆紅纓。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腰系一條鍍金獸面束帶。前后兩面,青銅護心。鏡上籠著一領(lǐng)緋紅團花袍,上面垂著兩條綠絨縷領(lǐng)帶,下穿一雙斜皮氣跨靴,左帶一張弓,右懸一壺箭。手里橫著一柄金蘸斧,坐下李都監(jiān)那匹慣戰(zhàn)能征雪白馬。[2]392-393

(2)頭上三叉冠,金圈玉鈿;身上百花袍,錦織團花。甲披千道火龍鱗,帶束一條紅瑪瑙。騎一匹胭脂抹就如龍馬,使一條朱紅畫桿方天戟。背后小校,盡是紅衣紅甲。[2]1113

(3)頭上三叉冠,頂一團瑞雪;身上鑌鐵甲,披千點寒霜。素羅袍光射太陽,銀花帶色欺明月。坐下騎一匹征馬宛玉獸,手中輪一枝寒戟銀蛟。背后小校,都是白衣白甲。[2]1114

第一則為第十三回中寫索超裝扮的駢文;第二、三則皆出自第三十五回,前者寫呂方披掛,后者寫郭盛披掛。三則文字,都是從頭上盔冠開始寫起,都寫到了身上披的鎧甲或袍子,都寫了其坐騎,也都寫到了其手中使用的武器。而第二、三則文字,處于同一回中,且前后僅相隔一頁,居然出現(xiàn)了兩句相同的句子——“頭上三叉冠”與“背后小?!?且這兩處文字明顯遵循著相同的句式,只是替換了一些詞語而已,比如將“百花袍”置換成“鑌鐵甲”,將“朱紅畫桿方天戟”置換成“寒戟銀蛟”,將“紅衣紅甲”置換成“白衣白甲”。這樣極其相似的人物描寫,很鮮明地體現(xiàn)了程式化的特點。而《水滸傳》中描寫風景及場景的駢文,大致與此相似。

《水滸傳》中駢文的程式化,也表現(xiàn)在《水滸傳》與同是明初的《三遂平妖傳》中所擁有的相似的駢文上,如下面兩則駢文:

(1)但見:蒼然古貌,鶴發(fā)駝顏。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布襖荊釵,仿佛驪山老姥。形如天上翔云鶴,貌似山中傲雪松。(《水滸傳》第五十三回)[2]1748

(2)但見那婆婆:蒼形古貌,鶴發(fā)童顏。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繡衣玉帶,依稀紫府元君;鳳髻龍簪,仿佛西池王母。正大仙容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三遂平妖傳》第七回)[5]146

兩文皆56字,句式完全相同,但內(nèi)容相同的只有劃線部分,共28字,個別字詞的區(qū)別姑且不管,如前者“蒼然”,后者“蒼形”,剛好占一半。前者描寫公孫勝母親的外貌,后者描寫圣姑姑外貌。對象完全不同,字句卻有一半相同,說是后者抄襲前者,它沒必要只抄一半;說后者是根據(jù)對象的不同而對文字進行調(diào)整,也沒見兩文不同的文字有何本質(zhì)的區(qū)別,或者說其不同的文字并未寫出對象的特殊性,而成為黑格爾所說的“這一個”。而其余更多相似的駢文,要么是一部分句子相同或相似,要么是一部分詞語相同或相似,如下面兩文:

(1)但見: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一群白鶴聽經(jīng),數(shù)個青衣碾藥。青梧翠竹,洞門深鎖碧窗寒;白雪黃芽,石室云封丹灶暖。野鹿銜花穿徑去,山猿擎果引雛來。時聞道士談經(jīng),每見仙翁論法。虛皇壇畔,天風吹下步虛聲;禮斗殿中,鸞背忽來環(huán)珮韻。只此便為真紫府,更于何處覓蓬萊。(《水滸傳》第五十三回)[2]1753

(2)但見:金釘朱戶,碧瓦盈檐。交加翠柏當門,合抱青松繞殿。仙童擊鼓,一群白鶴聽經(jīng);玉女鳴鐘,數(shù)個青猿喂藥。不異蓬萊仙境,宛如紫府洞天。(《三遂平妖傳》第十回)[5]226

《水滸傳》中的駢文是描寫紫虛觀景致的,《三遂平妖傳》中的駢文則是描寫妖人婆婆以法術(shù)變出的仙境景觀。前者104字,后者52字,雖然大部分不同,卻包含一些相同的短句與詞匯,如“一群白鶴聽經(jīng)”“數(shù)個青衣碾藥”“青松”“翠柏”“紫府”“蓬萊”等畫線句、詞,且兩文的句式基本一致,表明兩文是存在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據(jù)筆者統(tǒng)計,《水滸傳》與《三遂平妖傳》具有小部分相同的駢文共有7則,它們應(yīng)該是民間藝人常用的韻文。

美國民俗學家洛德指出:“一個說唱藝人通常只要掌握一些基本的程式,他就可以根據(jù)人物、時空的轉(zhuǎn)換,在這些基本的程式內(nèi)進行詞語的替換,以適應(yīng)不同的故事場景,這種程式化和替換律,乃是說唱文學的基本語法?!盵6]這里雖然針對的是西方民間說唱文學而言,但大致也適用于中國民間的說唱文學。

《水滸傳》《三遂平妖傳》由于受說唱文學的影響,其駢文也具有程式化的特點,它們應(yīng)是說唱藝人或作者針對不同的情境而在基本的程式內(nèi)進行了詞語的替換。其他五則相似的駢文,不管內(nèi)容大同小異還是大異小同,皆包含一些相同的句子與詞匯,且句式基本相同。這種現(xiàn)象,恐怕是抄襲不能完全解釋得了的,更大的可能是程式化所帶來的。

綜上所述,我們大致可以得出結(jié)論,《水滸傳》中的駢文,可能有一小部分來自宋元的話本小說,但更大的來源,當是民間說唱。作為韻文系統(tǒng)一部分的駢文,本身就是說唱技藝在章回小說中的遺留。

三、“狀以駢儷”:《水滸傳》中駢文對后世章回小說的影響

按照學界的通行說法,《水滸傳》與《三國志通俗演義》在明初就已成書。不過,在明前中期,《水滸傳》主要是以抄本形式流傳。到了嘉靖年間,作為政府機構(gòu)的司禮監(jiān)率先刊刻《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推動了這兩部章回小說的廣泛傳播,并受到了大眾的歡迎。這兩部章回小說的成功,為后來章回小說在體例格式、情節(jié)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手法及故事內(nèi)容等方面樹立了典范。具體而言,《三國演義》主要是為歷史演義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示范,尤其是“據(jù)正史、采小說”的編撰方法,對后來的歷史演義有很大的影響;《水滸傳》的影響似乎更為廣泛,其不僅為英雄傳奇的編撰樹立了典范,還影響到世情小說、神魔小說、時事小說乃至歷史演義的編撰方式,這從后世各種體裁的章回小說對《水滸傳》中駢文的襲改就可見一斑。

歷史演義是明代章回小說最先興起的文體,早在嘉靖、隆慶年間余邵魚的《列國志傳》就有少數(shù)幾則駢文見于《水滸傳》,如:

(1)但見:盆裁綠艾,瓶插紅榴。水晶簾卷蝦須,錦繡屏開孔雀。菖蒲切玉,佳人笑捧紫霞杯;角黍堆金,美女高擎青玉案。食烹異品,果獻時新。弦管笙簧,奏一派聲清韻美;綺羅珠翠,擺兩行舞女歌兒。當筵象板撒紅牙,遍體舞裙拖錦繡。逍遣壺中閑日月,遨游身外醉乾坤。(《水滸傳》第十三回)[2]399-400

(2)但見:門懸綠艾,戶掛青蒲。水晶簾卷蝦須,錦繡屏開孔雀。從人笑樂白玉杯,美酒浸香蒲;小童歡捧黃金盤,角黍堆碧玉。食烹異品,味獻時鮮。弦管笙簧,奏一派清音雅韻;綺羅珠翠,排兩行舞妓歌兒。當筵歌,口啟櫻桃;對席舞,腰搖嫩柳。消遣壺中閑日月,邀游身到醉乾坤。(《陳批列國志傳》卷十二)[7]2077

對比上引兩則駢文,文字大同小異。根據(jù)余邵魚的書坊主身份,以及《列國志傳》根據(jù)史傳、話本、雜劇等現(xiàn)成文獻而編創(chuàng)的創(chuàng)作方法,[8]大致可以判斷余邵魚當是襲改自《水滸傳》。再如同卷“不韋西游說立嗣”中描寫朱姬外貌的駢文:“但見:齊直直發(fā)兒,曲灣灣眉兒……”[7]2095其中“直隆隆鼻兒”“香噴噴口兒”見于《水滸傳》第四十四回;而“齊直直發(fā)兒,曲灣灣眉兒,烱青青眼兒”也與后者中的“黑鬒鬒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有明顯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又如同卷“不韋計娶朱女”中再次描寫朱姬美貌的駢文:“云鬢輕挑蟬翠,蛾眉淡掃春山……”[7]2098此則駢文中的“朱唇點一顆櫻桃”見于《水滸傳》第八十一回,而“猶如織女下瑤池,好似嫦娥離玉殿”見于《水滸傳》第三十二回??梢?余邵魚當是參考了《水滸傳》,只是在襲取《水滸傳》中的駢文時進行了不同程度的修改。

同樣作為歷史演義的《殘?zhí)莆宕费萘x傳》,通常被作為明初的章回小說,但據(jù)筆者考證,其成書時間當在葉逢春本《三國演義》之后,因為其中有多則散文襲改于后者,如《殘?zhí)莆宕费萘x傳》第三十五回中唐昭宗禪國之詔書:“制曰:伏以生人以來,樹之司牧……朕今在位二年,遭天下蕩覆,賴祖宗之靈,得梁王竭誠盡力,率先鋒鏑,今仰瞻期運已去,天命有適,遜位而禪于梁。今蒞倍臣,獻上國璽,追則堯典,禪位于朱全忠,梁王無致辭焉!欽此”[9]339-340。其中“朕今在位二年……欽此”襲改自葉逢春本《三國演義》卷七“廢獻帝曹丕篡漢”中漢獻帝禪國之詔書:“制曰:朕在位三十二載,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得曹氏父子力為輔政,今仰瞻天運,俯察民心,炎精之數(shù)已盡,大歷合歸于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今王主有光輝明德以應(yīng)其期,歷數(shù)昭然,已可知矣。夫人道相繼為賢為能,故唐堯不私于厥子,而名無窮羨而慕之。今位陪臣,獻上國璽,追則堯典,禪位于丞相魏王,無致辭焉?!盵10]比較兩則詔書,會發(fā)現(xiàn)前者是對后者的刪改,襲改痕跡十分明顯。而據(jù)黃毅先生考證,現(xiàn)存最早之《殘?zhí)莆宕费萘x傳》的刊刻時間在1602—1619年間。[9]卷首

據(jù)筆者統(tǒng)計,《殘?zhí)莆宕费萘x傳》有8則駢文襲改自《水滸傳》,具體如表1:

表1 《殘?zhí)莆宕费萘x傳》襲改自《水滸傳》的駢文統(tǒng)計表

這里首先需要解決一個問題:憑什么判斷《殘?zhí)莆宕费萘x傳》中的這8則駢文是襲改自《水滸傳》,而《三遂平妖傳》中與《水滸傳》相似的7則駢文不是來自《水滸傳》,而是說唱文學程式化的產(chǎn)物?筆者的理由是,《殘?zhí)莆宕费萘x傳》中與《水滸傳》相似的8則駢文中,有5則的用文方法是照錄,而另外3則也基本是小幅度的改寫,且基本能看出是在《水滸傳》對應(yīng)之文基礎(chǔ)上的改寫,如表1第7則駢文,與《水滸傳》對應(yīng)之文相比,其不過是將《水滸傳》最后兩句“手掿梨花點鋼槍,坐騎銀花拳花馬”增改為:“左手執(zhí)一面金獸面防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右手使一條渾鐵點鋼槍,坐下一匹銀色梅花馬。百步斬人,無有不中”[9]293?!端疂G傳》最后兩句的關(guān)鍵詞(如“點鋼槍”“馬”)及文意基本上包括在《殘?zhí)莆宕费萘x傳》中,后者不過將這兩句變得更通俗,并增加了“左手執(zhí)一面金獸面防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斬人,無有不中”而已,完全不像《三遂平妖傳》與《水滸傳》主要是一些詞語的碎片及句式相同。基于此,筆者認為《三遂平妖傳》與《水滸傳》中相似的駢文,當是說唱文學程式化的產(chǎn)物,而《殘?zhí)莆宕费萘x傳》與《水滸傳》則存在著沿襲的關(guān)聯(lián)。

神魔小說是明代萬歷中期興起的文體。自萬歷二十年(1592)世德堂刊刻《西游記》以后,《封神演義》《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北方真武師祖玄天上帝出身志傳》等一大批神魔小說相繼問世。而作為“四大奇書”之一的《西游記》,也有四則駢文襲改自《水滸傳》,如:

(1)好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圍險峻。古怪喬松盤翠蓋,枯摧老樹掛藤蘿。泉水飛流,寒氣透人毛發(fā)冷;巔峰屹立,清風射眼夢魂驚。時聽大蟲哮吼,每聞山鳥時鳴。麂鹿成群穿荊棘,往來跳躍;獐豝結(jié)黨尋野食,前后奔跑。佇立草坡,一望并無客旅;行來深凹,四邊俱有豺狼。應(yīng)非佛祖修行處,盡是飛禽走獸場。(《西游記》第三十六回)[11]889

(2)但見:八面嵯峨,四圍險峻。古怪喬松盤翠蓋,杈椏老樹掛藤蘿。瀑布飛流,寒氣逼人毛發(fā)冷;巔崖直下,清光射目夢魂驚。澗水時聽,樵人斧響;峰巒倒卓,山鳥聲哀。麋鹿成群,狐貍結(jié)黨。穿荊棘往來跳躍,尋野食前后呼號。佇立草坡,一望并無商旅店;行來山坳,周回盡是死尸坑。若非佛祖修行處,定是強人打劫場。(《水滸傳》第三十二回)[2]1022-1023

對比上面兩則駢文,雖然兩文略有不同,但《西游記》對《水滸傳》襲改的痕跡還是比較明顯。此文又見于《金瓶梅詞話》第八十四回、《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書集五卷。而《水滸傳》中有三十多則駢文見于《金瓶梅詞話》與《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詳見后文),可知《水滸傳》成為后來章回小說襲取駢文的共同源頭。《西游記》第十一回中的駢文“乾坤浩大,日月照鑒分明……”[11]249襲自《水滸傳》第五十回?!段饔斡洝返谌刂械鸟壩摹扒嗳缦鞔?高似摩云……”其中的“上連玉女洗頭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丹青妙筆畫時難,仙子天機描不就”“日影動千條紫艷,瑞氣搖萬道紅霞”等,[11]744-745明顯襲改自《水滸傳》第五十九回?!段饔斡洝返诎耸幕刂械鸟壩摹笆纸譄艄鉅N爛,九重殿香藹鐘鳴……”[11]2140襲改自《水滸傳》第三十一回。而天啟三年(1623)金陵九如堂刊本《韓湘子全傳》也有一則駢文“金釵斜亸,掩映烏云……香肌曲簌瑤臺月,翠鬢籠松楚岫云”[12]襲改自《水滸傳》第四回。

刊于萬歷三十一年(1603)的《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由于是關(guān)于當朝歷史事件的小說,且距離歷史事件只有三年,故而是典型的時事小說。據(jù)筆者統(tǒng)計,《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的駢文,襲自《水滸傳》的有37則,約占其襲舊文(58則)的64%,可見《水滸傳》成為《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襲舊文的主要來源,具體如表2:

表2 《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襲自《水滸傳》的駢文統(tǒng)計表

從表2可知,《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襲自《水滸傳》的駢文中,有29則的引文方法是照錄,約占襲自《水滸傳》駢文數(shù)量的78%,這是我們判斷《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表2中駢文取自《水滸傳》的重要依據(jù)。

刊刻于萬歷四十五年(1617)的《金瓶梅詞話》,是世情小說的開山之作。而《金瓶梅詞話》也有33則駢文見于《水滸傳》,具體情況見表3:

表3 《金瓶梅詞話》襲自《水滸傳》的駢文統(tǒng)計表

續(xù)表3 《金瓶梅詞話》襲自《水滸傳》的駢文統(tǒng)計表

眾所周知,《金瓶梅詞話》是根據(jù)《水滸傳》第二十三回至二十六回事跡,“中加穿插,衍成洋洋灑灑一百回之《金瓶梅》一部”。[13]鑒于這種密切關(guān)系,我們大致可以判斷表3中《金瓶梅詞話》的33則駢文當是襲自《水滸傳》,只是作者會根據(jù)故事情節(jié)作不同程度的修改。據(jù)筆者統(tǒng)計,《金瓶梅詞話》共含駢文71則,其中襲舊駢文38則,其中33則來自《水滸傳》,可見《水滸傳》也是《金瓶梅詞話》襲舊駢文的主要來源。

除了廣泛見于明代各體章回小說之外,《水滸傳》中的駢文還散見于清代的章回小說中。如《水滸傳》第五十三回描寫九宮縣二仙山秀麗風景的駢文:“但見:青山削翠,碧岫堆云……”[2]1746-1747此文既見于《梼杌閑評》第十八回,又見于《草木春秋》第三回。據(jù)筆者統(tǒng)計,《草木春秋》有13則駢文襲自《水滸傳》,還見于《九云記》第四回。《梼杌閑評》為明末清初之時事小說,《草木春秋》則為清嘉慶年間歷史演義小說,而《九云記》為約成書于清嘉慶年間的朝鮮小說。[14]此外,《水滸傳》中的駢文還被襲于馮夢龍的“三言”,以及清乾隆年間神魔小說《綠野仙蹤》第二十七回、道光年間俠義小說《蕩寇志》第八十二回、光緒年間狎邪小說《青樓夢》第六回等。由此可見,《水滸傳》不僅是我國多部明清章回小說中駢文的共同來源,甚至還成為明末擬話本小說,乃至國外章回小說中駢文的來源。

明代萬歷中后期章回小說的創(chuàng)作大量從《水滸傳》中引錄駢文,這說明章回小說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一個重要的變化:編撰者不再像《水滸傳》那樣依托民間的說唱技藝,按照一定的程式去組合積累的語詞“配件”,從而臨場編撰出一則駢文來;而是直接從現(xiàn)成尤其是同時代的章回小說中抄錄或襲改駢文。前者植根于民間的說唱傳統(tǒng),具有很強的民間趣味;后者來源于書面文學,由于編撰者對抄錄之文有一定的修改,故而既有一定的民間色彩,又有一定的文人特色,如《西游記》第八十四回描寫滅法國城中黃昏情景的駢文對《水滸傳》第三十一回對應(yīng)駢文的修改,就兼具民間性與文人性的特點。與此同時,這也表明,在當時大多數(shù)章回小說編撰者的心目中,描寫人物、風景、場景的駢文是章回小說必不可少的有機部分。

從《征播奏捷傳通俗演義》《金瓶梅》對《水滸傳》中駢文的大量襲改,我們可以想象這兩部小說的編撰者在創(chuàng)作之前已經(jīng)將《水滸傳》中的駢文摘錄出來,并分好類置于手邊,以便寫到類似場合時能夠直接用上。這種現(xiàn)象一方面說明了“說話”門類的“小說”傳統(tǒng)——具體來說便是說唱傳統(tǒng)影響之深遠,塑造了大眾的欣賞習慣與趣味愛好,而當大眾的欣賞趣味尚未發(fā)生根本變化時,面向大眾編撰的章回小說就不得不延續(xù)這一傳統(tǒng);另一方面,這也說明《水滸傳》在明中后期的經(jīng)典地位與巨大影響,它為章回小說在白描手法、結(jié)構(gòu)方式、編撰方法等方面提供了規(guī)范,[15]以致于后來章回小說的編撰者,不僅把說唱傳統(tǒng)的產(chǎn)物——駢文視為書面文學章回小說的必要部分,還直接從《水滸傳》中取文,表明當時大多數(shù)章回小說的編撰者尚未認識到場上之作與案頭之作的根本區(qū)別。

不過,少數(shù)評點家與書坊主,如葉晝、余象斗、金圣嘆通過對《水滸傳》的評改,或指出《水滸傳》中駢文屬于冗余,或直接大量刪除小說中的駢文,實際上已潛在地指出了這種來自書場的程式化駢文與作為案頭之作的章回小說的矛盾。只是這種摻入描述性駢文的做法,要到清代乾隆年間《紅樓夢》《儒林外史》中才得以超越——前者主要是將駢文與人物的個性及情節(jié)緊密聯(lián)系起來,后者則主要是很少運用描述性駢文。不過,之后的章回小說,如《草木春秋》《蕩寇志》《青樓夢》等清末小說,仍有不少描述性駢文,且部分襲改自《水滸傳》,這一方面說明說唱傳統(tǒng)的根深蒂固,另一方面也表明,在大多數(shù)章回小說的編撰者看來,描述性駢文就如詩詞一樣是章回小說的必要組成部分。描述性駢文的銷聲匿跡,大概要到胡適等人倡導(dǎo)的新文化運動之后了。

猜你喜歡
駢文演義水滸傳
北魏新貴族的形成與駢文的新變
畢沅幕府與清中葉駢文復(fù)興
晚清駢文研究述論
《水滸傳》中魯智深的人物特征探微
論明清之際駢文的經(jīng)典化
讀《水滸傳》,看北宋社會風俗
三國演義
《三國志演義》的“知遇”之感
逐鷹演義之戰(zhàn)三英
《水滸傳》綽號中智能文化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