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不算是一個適合購物的地方，很多印度人收入太低，自然對購物這件事也就沒什么興趣。很多在公司里上班的印度人月收入低的不過1000元人民幣，醫(yī)生這種高收入職業(yè)的月收入也不過幾萬元人民幣而已，但這已經(jīng)足夠他們生存下來，畢竟他們往往不需要在住房這件事上有太大的支出。房子很破，但祖祖輩輩傳承下來，一大家子就那么住在一起，有點兒我們早些年的大雜院的感覺。

印度當(dāng)?shù)氐呐笥呀ㄗh我去買鞋和紗麗，不過一再叮囑我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砍價，我問：“這個‘必死的決心大約是幾折呢？”

他說：“提幾折還是心太軟，不妨就提出給個零頭吧。比如對方要960盧比，你就大膽說60盧比看看?！?/p>

我在想，如果我按照這個建議來砍價，我還能不能順利活著離開印度呢？印度的市場是分類的，比如賣鞋子的地方就全部賣鞋子，賣咖喱的地方就全賣咖喱。我跟印度的朋友穿梭在齋普爾的街道上，終于看到一家看起來很正經(jīng)的店。說它正經(jīng)是因為它很大，有上下兩層，滿墻的鞋子陳列在架子上。一個男人引領(lǐng)我們到二樓，在一張?zhí)鹤由献拢杏X那張?zhí)鹤与S時要起飛的樣子，他就坐在上面問我們可有什么看上的樣式。

我指了指一雙看著中意的。他嘰里咕嚕地對一個伙計說了句話，那個伙計竟然返身扛了一個大大的袋子過來。打開后，里面全是鞋子，他一會兒說very good（很好），一會說great（很棒），仿佛接受了喬布斯的演講培訓(xùn)一般，自賣自夸得很在狀態(tài)。

我只要有任何疑問，他就把鞋子又折又疊又摔又拍，以證明他的鞋子質(zhì)量是多么棒。我怕他誤會，忙說：“我們就買一雙，并不是來批發(fā)的，不用這么興師動眾?！?/p>

他說：“沒關(guān)系，我把全店最好的一雙給你?！?/p>

然后他就隨便拿起了一雙。

我問：“這雙要多少錢？”

他用計算器打出了1200這個數(shù)字。我記起了朋友的忠告，就在他的計算器上摁了200。他把手在脖子上一劃，意思是你還是殺了我吧。不過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還是同意可以“殺”了他，成交了。隨后他拿出POS機(jī)，摁完數(shù)字讓我輸密碼，我一看，怎么是美元？

他說，這是我們店最好的一雙鞋，而且你也同意了。我說在印度買東西自然是用盧比了，他又用手在脖子上一劃。這么短的時間，他已經(jīng)死了兩次了。

他說盧比也可以，但是價格必須是——他在計算器上摁下了400。我心想，這個老板這么能討價還價，而且人還這么奸猾，不要鬧出什么人命來。我又忽然想起了臨行前朋友的告誡，千萬注意安全。我趕緊說好好好，拎著包裝好的鞋子就沖出了店門。

這雙他們店最好的鞋，我最終還是沒能穿著回國，因為我穿上第二天，它的底兒就掉了。

但當(dāng)時我并不能預(yù)知它可憐的壽命，從鞋店出來我們就奔赴了紗麗店。紗麗店老板長得非常印度，黑黑的臉龐，有幾根白色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頭發(fā)，五短身材，但穿著一件白襯衫。

我問他這里的紗麗是以盧比計價還是以美元計價。他說盧比，從1000盧比到10000盧比的都有。雖然在我看來，紗麗不過就是一大塊絲綢而已，但在店老板的各種纏繞方式下，它很快就變成了飄逸的長裙。雖然穿在這位矮胖老板身上的賣家秀不怎么樣，但是在一種“來都來了”的心理驅(qū)使下，我花了3000盧比買了一件。

這件紗麗被我成功帶回了國內(nèi)，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太太已經(jīng)洗了3次了，水還是污濁的。最后我太太徹底放棄了洗干凈它的打算，把它上面的一朵花裁剪下來，放在一個玻璃相框里，作為我曾經(jīng)去過印度的紀(jì)念。

在印度購物頗有一種有錢也買不到什么好東西的感受，我的最后一次購物是在齋普爾王宮的門口，一個穿了一件貌似已經(jīng)沒有扣子的白襯衫的家伙躺在樹下，懷里抱著一些小框框。他見我走過去，就慢慢地靠近我說：“我自己畫的，你看看?！?/p>

我一看是齋普爾各種景點和動物主題的畫作，上面用貝殼羽毛等裝飾了一番，然后用一個封了玻璃的木框封起來，還算精致。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作品問：“你自己制作的？”

他點點頭，然后說不貴，1200盧比一個。

我翻了翻，有3幅我覺得還挺滿意的，就跟他說：“1200盧比3幅?！彼麛倲偸?，意思是，那就算了。在我走了幾步后，他又湊上來說你再加點。我說沒法再多了。這個過程進(jìn)行了大約5次，我想他也是夠無聊的了。我態(tài)度很堅決，如果1200盧比不給我3幅，我是堅決不會買的。

然后他就沒再跟著我，等兩個小時后我從王宮走出來，他走到我面前說：“可以?！?/p>

這個緩沖時間可是夠長的啊。我說：“你要不要再考慮下，確定可以？”

他說：“反正我還可以畫，我們成交吧?！?/p>

你們肯定覺得我遇到了未來的凡·高或者畢加索吧。

我也很想這么表述這個故事，但是我回家后在相框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的標(biāo)記。我千里迢迢幫祖國帶回了本來屬于我們的藝術(shù)品，但是我安慰自己，它畢竟經(jīng)過了印度洋的熏陶和佛陀的加持。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tuán)《人間行走：向著通透與自由》??? 作者：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