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
謙讓,囊括了很多內(nèi)容,比如禮讓、忍讓、退讓、避讓以及“溫良恭儉讓”的讓,等等,這些都屬于做人必須具有的品德。今人如此,古人亦然,春秋時代的先人,尤其如此。中國有句俗話“退一步海闊天空”,不知出自何人之口,乃是充滿大智慧的處世哲學(xué),也是完善自我的人生寶典。做到者,通常能夠渡過難關(guān);做不到者,免不了要碰個鼻青臉腫,甚至頭破血流。這也是古往今來的中國人,通過切身體會而驗證了的真理。
《史記》將《吳太伯世家》設(shè)為世家列傳第一,有研究者認為,司馬遷非常推崇人世間的這種彌可寶貴的謙讓精神,大有深意在焉。要是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存有一份謙讓之心,懂得謙虛,懂得讓步,無論做事也好,為人也好,一不強自放大個人,二不曲意低估對方,那么,將會省去多少是非、紛爭、糾葛與煩惱啊。
司馬遷作《史記》時,中國的封建社會已經(jīng)定型,遂有詩書禮樂,遂有制度文明,大家進入物質(zhì)世界,遂也有多寡之分,高低之別,當(dāng)然,也就有了競爭與禮讓,拳頭和微笑的不同對待。特別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諸侯統(tǒng)治者,讓國讓權(quán),這種最根本的謙讓,是絕對做不到的,哪怕打破頭,也要爭個上下,高人一頭。因此,吳太伯和他的弟弟仲雍,以及他們十九世孫季札的讓王,應(yīng)該是堯、舜、禹禪讓以后唯一的、絕無僅有的和平過渡范例。此后那三百多位皇帝,無一不是在刀光劍影、血腥屠殺中進行朝代更迭。因此,司馬遷將吳世家列名為這一章的第一,或是這位大師“皮里陽秋”的筆法。
商朝時,吳太伯偕弟仲雍,為讓王位,斷發(fā)文身,來到長江以南開辟新區(qū),向當(dāng)時的蠻荒之地,拓展中原禮樂文明,延至季札當(dāng)政時期,已經(jīng)19代了,吳囯逐步走向強盛。季札的父親名壽夢,有子四人,曰諸樊、曰余祭、曰夷昧、曰季札。季札雖幼于其兄,卻以賢德和博學(xué)著名當(dāng)世,壽夢為吳國長久計,下決心打破慣例傳位于他,未成。后來,壽夢死,長子諸樊,次子余祭,也都要求季札接位為王,主持國家大政。季札是個崇尚禮樂,潔身清行,嚴格遵守嫡長子繼承制,穩(wěn)定國家和政權(quán)的謙謙君子,更何況太伯和仲雍做出了榜樣,他便回到自己的封地——延陵,即大約今之常州、江陰等地。如此季札的“三讓”,隨即成為一段歷史佳話。
季札的故事除了“守節(jié)”與“讓國”外,還有“掛劍”一節(jié),也許能讓后人更加欽佩這位古人的風(fēng)節(jié)。
季札初次出使途中,路經(jīng)徐國(都城在今江蘇宿遷泗洪一帶),徐國的國君盛情接待了他。禮尚往來,談笑風(fēng)生中,季札看出這位國君非常喜愛自己所佩帶的利劍,嘖嘖稱羨,口雖未言,季札已經(jīng)猜知他的心思。但佩劍是他的身份證明,如果沒有接下來的外訪任務(wù),他會馬上解下劍來,贈予這位國君。
曾經(jīng)在湖北省博物館看到過一柄越王勾踐的佩劍,這屬于“鎮(zhèn)館之寶”。打開劍匣,冷光四射,寒氣逼人,頓生凜冽肅殺之威。司馬遷在《史記·吳太伯世家》寫道:“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倍吾心哉?”
雖說僅有短短幾十字,卻顯露出“大師手筆”。季札所具有的成人之美的舍讓胸懷,以及他一諾千金的誠信品質(zhì),通過掛劍一個情節(jié),極為充分地表現(xiàn)了出來。其信義,其忠忱,也就讓世人更加珍視這位“三讓其國”的歷史名人了。
(常朔摘自《河北日報》2021年6月18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