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第一次見到康師傅，他先來了一段笑話。

他饒有興趣地問我：你說說，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是誰？我在心里扒拉，哪個美男子稱得上是最有魅力的男人呢？從古代的潘安，到大眾情人劉德華，再到當(dāng)紅的幾個流量小生，我正思量著，他脫口笑說：康師傅。我不解，問他哪位康師傅？他說，就是電視廣告里的那個泡面康師傅??！你想想，一天得有多少人泡他，這是多大的魅力！

玩笑過后，我明白了，這位裝修工師傅姓康，他以這種獨特的方式來介紹自己，令我印象深刻。他是朋友推薦給我的。初次見面，康師傅穿著一件淡藍(lán)色的T恤衫，下身是一條薄質(zhì)的休閑褲，看上去很精神，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做粗活的裝修工，因此我對他的手藝有點懷疑，怕他是個只會花拳繡腿的家伙?？膳笥鸭椅沂侨ミ^的，裝修得確實不錯。朋友說康師傅性格開朗，人實在，價格也公道。我就沒再多考慮，給了康師傅一把新房的鑰匙，讓他明天就開工。

因是包工包料，細(xì)說了一些具體要求后我就沒有再去。一直到周末，我趕過去時，在樓道里正好碰見他。他正在往樓上扛水泥，身上反穿著一件過時的厚滌卡服，蓬頭灰臉的，我差點沒認(rèn)出來。讓我吃驚的是，他左肩扛著一袋水泥，右手還挽著半袋沙子。我想幫他把那半袋沙子提上去，他卻側(cè)身靠墻，一再催我先走，說這東西臟，一動一身灰。

進屋看了一圈，客廳的地磚已基本鋪好，其他房間還沒動。很快他上來了，把水泥沙子往地上一放，一邊擦汗一邊指著腳底的磚，問我鋪得咋樣？我說，你怎么不請個小工？沙子水泥也自己背。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說不會耽擱工期的，讓我放一萬個心。其實，我并不是嫌他干得慢，只是看其他裝修的匠人都雇小工，而他一個人單打獨斗，好奇罷了。我知道農(nóng)村人出來打工不容易，能多掙就多掙點唄。老實說，我也不著急住，慢工出細(xì)活嘛，工期只不過是合同上的一個說法而已。

哪料到，第二天他就帶來了一個小工。是個女的，三十歲左右，體型稍胖，但面容清秀。我因為有急事，給他強調(diào)了墻上幾個預(yù)留孔的位置后，就匆匆走了。一直到星期一早上上班前我趕過去，看到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墻磚馬上就要貼好了。他正站在高架上，比畫著貼幾個不規(guī)則的邊角。女的仰著頭，也不說話，很熟練地給他選切好的磚，然后時機恰好地遞給他。突然之間，我意識到，這女的并不是他請的什么小工，而是他老婆。本來我想問的，怕他多想，說了幾句話就上班去了。

之后每次去，這對夫婦都在無聲地干活，配合得很是默契。

有一天黃昏，我過去送幾樣材料，打開房門，女的正在客廳里洗衣服，見我突然進來，有些不自然，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問，康師傅呢？女人不答，臉上甚是難堪。此時，衛(wèi)生間出聲了，康師傅說：馬上馬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女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的裙子，頭發(fā)也亮亮的。我滿腦子奇怪，有一種闖入了別人家的錯覺。很快，康師傅出來了，一只手揉搓著濕乎乎的頭發(fā)，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再細(xì)看，他身上是初次見面的那件淡藍(lán)色T恤衫和乳白色休閑褲，一副干凈清爽的樣子。我頓時明白了，他在衛(wèi)生間里洗澡哩。

他紅著臉向我解釋，大致意思是，洗澡的水錢，可以從工錢里扣除。他這樣一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大熱天的，不就是洗個澡沖個涼嘛，再者他本身干的就是臟活累活，洗洗很正常呀，我不會怪他的。我好奇的是，他們?yōu)楹谓裉焓展み@么早？而且有必要在下班時換上干凈衣服嗎？難道是怕碰到熟人？

通常情況下，出來做工的打工者，都是穿一身舊衣服，收工回家后才洗洗換換。小區(qū)里搞裝修的工人師傅都是如此，像他們這樣講究的，我還是頭一次遇到。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我問女人，是不是在洗工作服？天熱，是得勤洗，晾在陽臺上，明天一早來剛好就能穿了。

女人看我真不生氣，才說了實話。她說他們讀初中的女兒今天過生日，他們想早點收工，去超市里買點吃的，再給女兒買個生日禮物。

女人的一席話，讓我對這夫婦倆刮目相看。我想，他們的女兒見到禮物一定會很高興的。更重要的是，她見到的是父母衣著體面的樣子，這對孩子來說是多好的心情。哪個孩子愿意看到父母灰頭土臉的樣子。農(nóng)民工進城干活固然很苦，但憑力氣憑技術(shù)掙錢，堂堂正正，為什么就不能在穿著上也注意一下呢？這對夫婦可真是有心，難怪他們的女兒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也很懂事。之后的一個周日，我見到了這個女孩，她過來做小工，扎個馬尾辮，干活麻利、有板有眼，算是幫助父母，也順帶著體驗生活。這一家人的性格可真是好，樂觀坦然，談吐大方，我很欣賞。

裝修結(jié)束時，我和康師傅已成為朋友。他告訴了我許多裝修的故事，其中的一些素材我寫進了小說。當(dāng)然，人見人愛的康師傅，我也不能私藏，又陸續(xù)推薦給其他的業(yè)主。我建議他搞個工程隊，做大做強。他笑說，女兒中考要緊，再說吧，先把手頭的活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