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沈鵬在《書法,在比較中索解》中指出:“書法不能給人知識?!睘榇?,以書法為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從書法之效果、書法之節(jié)奏、書法與抒情寫意的關系、書法技能與鑒賞知識的關系等方面進行討論,得出“書法和知識密不可分,但書法不能給人知識”的觀點,以期幫助大家進一步理解書法。
關鍵詞:沈鵬;書法知識;鑒賞
沈鵬在《書法,在比較中索解》中指出:“書法不能給人知識。”這話初看令人費解,深入思考即可發(fā)現(xiàn),沈鵬在關于書法的思考上已到達了一定的高度。
一、關于書法的探討
書法是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書法美所能表達的內容不等于文本內容本身,在此基礎上,我們可以從書法之效果、書法之節(jié)奏與書法之信息三方面進行探討。
(一)書法之效果:所見即所得
我們判斷書法藝術水準高低的標準是書法作品最后的效果,而不是書法創(chuàng)作的過程,所以,所見即所得。
正是因為書法作品只看效果,不看過程,所以無論是“吼”還是“射”,再離奇、再驚世駭俗的表演都與書法本身無關。這樣,根據(jù)書寫過程觀眾的興致高低程度判斷書法水準的看法自然就可以不考慮了。
說到書法作品效果,就不得不提起北碑。那北碑為什么也是書法?北碑具有斧鑿之氣,其斧鑿之氣是自然風化與刀痕共同作用的結果,是我們觀察這種結果而產生的感覺,也是構成我們關于北碑書法想象力的源泉。
書法打動觀眾的是最終效果。而如果硬要拘泥于古人當年如何書寫,就必須去除北碑的剝蝕效果,將北碑還原為新刻初始狀態(tài),那就失去了北碑絕大部分的書法藝術價值。
康有為說:“魏碑無不佳者,雖窮鄉(xiāng)兒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異態(tài),構字亦緊密非常?!碑斈昴切┰煜竦摹案F鄉(xiāng)兒女”,其書法以及文本本身也許并不足以引人注目,但歷經千百年的沉淀,人力的效果加上自然的偉力,其書法產生了遠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全新的最終效果。如果放棄這樣的效果,就沒有我們現(xiàn)代意義所講的“碑學”。也就是說,所謂“碑學”,離不開時間、自然的力量。因此,即使當代也有“窮鄉(xiāng)兒女造像”,但必定不會有“新碑學”,因為新碑成“學”尚需時日。如果一百年不夠,可以再等一千年。
進而言之,書法何必拘泥于“筆”,又何必拘泥于“筆法”呢?北碑不是“筆”的產物,當代人所能見到的《寒切帖》《蘭亭序》等唐摹也同樣不是“筆法”的產物。
北碑是鐫刻加風化的產物,摹本是填墨雙鉤的產物。因雙鉤填墨,摹本的線條更顯渾厚,可以掩蓋原始筆畫、筆力的不足,所以好的摹本往往更勝原跡。
因此,書法作品之所以能夠打動鑒賞者,最重要的就是能引起鑒賞者心靈的觸動,但這也僅僅是作品的藝術效果在起作用。然后,才是鑒賞者對書法作品的反復鑒賞,不斷地推敲書法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不斷地發(fā)現(xiàn)書法作品更新的、更深層次的美。
美是感受,不用教,也不能被傳授。董其昌云:畫家六法,一曰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成立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
(二)書法之節(jié)奏
書法的節(jié)奏來自漢字自身的形質,而不是書法的文本內容。文字讀音可以有音律,但書法本身不產生樂音,不可能通過樂音表達節(jié)奏。在一些特定文字排列順序下,個別字的書寫過程可能會偶合音律,但這并不是普遍規(guī)律。
書法的節(jié)奏以文字的空間、線條的形質來體現(xiàn),并且遵循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表達漢字之美這一本質屬性,是書法節(jié)奏的內在驅動力,而音樂并不具備表達漢字結構美的能力。因此,如果能夠在某件書法作品中發(fā)現(xiàn)文字的排列能合乎音律,能體現(xiàn)平仄,不是孤證,而是臆想。在書法實踐中,我們往往發(fā)現(xiàn),有些詩作天生合乎草書,天然就有節(jié)奏,而有些詩作書寫起來則相對困難。這是由文字內在的結構決定的。適合草書書寫的文字結構,往往出現(xiàn)在文字歷史的更早階段。這也從側面說明,書法是關于文字結構的藝術,不能給人以除文本之外更多的知識。
簡單地說,書法是視覺藝術,不是聽覺藝術,用聽的辦法來解決看的問題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那些以文字內容附會書法藝術的想法可以休矣。明清兩代對《祭侄文稿》《黃州寒食詩帖》多以文字附會書法之文,就事論事固然也不差,不過,用到別的地方就明顯不貼切,可見以文字內容來說明書法藝術只是孤證,不能推廣。不然,沒有辦法解釋張旭的《肚痛帖》、歷代書寫的《千字文》等很多書法經典。因此沈鵬又說:“素材不等于書法內容。”
(三)書法之信息
就文本內容而言,好的書法并不能比印刷體或者蹩腳字傳遞更多的信息。既然書法與文字內容是分離的,那么書法本身即沒有文字含義。就同一字而言,王羲之寫來和初通文墨的人寫來,文字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因此,書法就是書法,就文本內容而言,書法不能表達除文本之外的更多的信息。
二、書法與抒情寫意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
有人認為,書法的最高境界是抒情寫意,從書法本體看,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書法線條的純粹性決定了欣賞者必然難以僅僅通過看線條來明確作者想要表達的信息。欣賞書法,需要欣賞者的想象力來補充,需要欣賞者的書法專業(yè)技能為基礎。專業(yè)水準越高,欣賞能力就越高,二者是互補共進的關系。也就是說,書法作品是否達到了抒情寫意的程度,不同的觀者有不同的見解。既然不同觀者對同一作品的觀感不同,就不能說作品達到了最高境界。而且,藝術不是“梁山泊”,有不同的境界,但卻未必有最高、次高的“座次”。
其次,書法創(chuàng)作者寓情于書,相對于欣賞者根據(jù)書法作品還原其所寓之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過程。
林散之的作品集中多次出現(xiàn)李白詩《早發(fā)白帝城》中的“朝辭白帝彩云間”,前后時間跨度有十多年,這里的情緒變化又如何區(qū)分?因此,如果根據(jù)書法的文字素材,望文生義,胡謅一段文字作為賞評,實在是經不起推敲的。
再次,如何判斷所寓之情?“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這是人們反復引用的孫過庭《書譜》中的話,但是如果仔細揣摩,此論斷似乎也不見得經得起推敲。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即便是相同的感情,不同的書法家的筆下效果也是不盡相同的。顏真卿和董其昌用于表達憤怒的作品給人帶來的感覺肯定也是不一樣的,因為兩人風格不一,或許在顏真卿作品的比對下,鑒賞者只能看到董其昌作品中的閑逸。進而言之,如果不高興,就要寫“我不高興”的文本嗎?張旭要表達情緒,一寓于書,卻未必需要用表達情緒的文字,比如《肚痛帖》。我們欣賞這樣的草書,還需要重點關注其文本表達內容嗎?懷素《苦筍帖》的高明之處難道在于其文本內容嗎?
三、書法技能與鑒賞知識的關系
書法技能與知識相互促進,但各有所長,不能以知識代替書法,也不能以書法代替知識。讀書有助于閱讀者提高修養(yǎng),改變氣質,少走彎路;有助于書法家保持創(chuàng)作能力;有助于觀賞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書法,在更高的層次上認識書法的擬象能力。但是,讀書多不見得能寫出好的書法作品。說到底,與繪畫、舞蹈等其他藝術一樣,書法本質上是一項技能,必須有一個由技入道的漸進過程。
當代一些書法人對于學問有著驚人的焦慮,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書法所要表達的素材本身就需要學問的支撐,特別是文史類的學問。學者對書法很關注,是好事,但如果說“學而優(yōu)”則自然能書,就顯得輕佻了。書法人對學術要敬畏,但在書法藝術的專業(yè)技能層面上,卻還是需要有一點自信的,這有助于保持書法人的學術自尊,也同樣能表明書法作為一門藝術最起碼的門檻所在。書法人首先必須掌握的還是書寫技能,如果一個專業(yè)書法人只是把功夫花在理論方面,其書法水準并不會比書法業(yè)余愛好者更高。
鑒賞,作為藝術與觀眾溝通的橋梁,也是書法藝術所要面對的。書法鑒賞是復雜的,也是歷史的,與書法技法相輔相成并同步提高。書法鑒賞離不開鑒賞者的知識儲備,但鑒賞者鑒賞力的提高,還需要書法技能的加持。當技能達到了較高層次,書法鑒賞活動就可以達到過眼立判的高度,在一瞬間使作者的才情、技法層次躍然紙上。這樣的鑒賞活動,以作品點評、展覽評選為代表。當代書法看稿會的點評老師、各大展覽評委們用實踐證明了這樣一個觀點:書法不能給人以知識。因為在鑒賞的一瞬間,人眼是不能識讀出那么多的文本信息的。在實際的書法評選中,文本內容的校對一般都由另外的專門團隊負責。馬克思曾經說過,社會需要比十所大學更能推動社會的進步。在具體實踐中,人們已自覺把文本內容與書法藝術區(qū)分開來。
四、書法并不等于知識和技法的簡單相加
沈鵬曾說過,要“藝道并進”。這個“道”就是精神世界,是我們對世界、對人生的理解,對自然的理解,也包括對倫理道德的理解 。但凡藝術,都有這方面的要求,有學者將其歸類為藝術的“詩性”“神性”。劉熙載在《書概》中也說過類似的話:“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p>
總之,書法是獨立于知識之外的藝術實踐活動。書法和知識密不可分,但是書法不能給人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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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君慧,江陰職業(yè)技術學院教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江陰市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