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吾居星塘老屋,灶內(nèi)生蛙,始事于畫?!?/p>
這是齊白石在其《白石老人自述》中寫下的一句話。“灶內(nèi)生蛙”,是喻指其家庭之貧窮。因白石老人是湖南人,湖南多陰濕天氣,貧窮所致,多日灶火不舉,故爾,灶內(nèi)生蛙矣。若然是北方,自然不會“灶內(nèi)生蛙”,至多,“灶內(nèi)生鼠”而已。
我喜歡“灶內(nèi)生蛙”四字的表達。
貧窮,乃人生之悲苦事,尋常人,大多對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甚至于,怨天尤人,咒天罵地,而白石老人,卻獨以“灶內(nèi)生蛙”四字形容之,形象之外,透著一份性情的灑脫,透著一份文化人的達觀和風雅。
其實,這在文化思想上,是史有所承的,當年的孔老夫子及其弟子,不就是如此的嗎?“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睂τ陬伝氐呢毟F,和顏回對待貧窮的樂觀態(tài)度,孔老夫子盛贊之。
這就叫作:安貧樂道。
不過,還有一句話,叫作“人窮志短”——當人處在貧窮、困厄之中的時候,人的志向,也就小了。在這兒,“窮”字的外延,得到了擴展——通常情況下,“窮”字是指“財窮”,而在此,“窮”字,除了“財窮”的表面意義外,還可解讀為“困厄”——是指志不得伸,仕途不達等,頗有點形而上的意味。
基于此,面對一個“窮”字,對生命意義的認識,也就出現(xiàn)了分野。
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本樱軌蚬淌刎毟F,但如果小人陷入貧窮、困厄之中,就可能會胡作非為了。在這兒,一個“窮”字,出現(xiàn)了“君子”與“小人”的分野。
儒家,講究“中庸”,縱是境遇再壞,他也有著自己圓融的處世態(tài)度,所以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實在無路可走了,也不能成為“窮斯濫矣”的小人,至不濟,也要做好自身修養(yǎng),完善自身,完美自身;等到仕途順達的時候,再去“兼濟天下”——安邦治國,富國利民。
退而求其次:雖處貧窮之中,亦應堅守做人(思想、道德)的底線。
而至上者,莫過于面對貧窮,彌挫彌堅。
孟老夫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雖處貧賤之中,但意志不會改變。激昂慷慨的話語,影響了一代代的仁人志士,大寫出了一位位偉大的中國人。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鼻嗄瓴抛油醪凇峨蹰w序》中,發(fā)出了如此豪邁之語。
這就是“安于貧窮,卻不困于貧窮”。
面對貧窮,不“移”其志。不“喪”其志,才是處世之大者。小如個人,大至國家?,莫不如此。小如個人,貧窮中致富、達志者,事例不勝枚舉。即如“灶內(nèi)生蛙”的齊白石,因“始事于畫”,最終成為一代畫壇巨匠。
大至國家,最典型的事例,就是我們國家于今年所實現(xiàn)的“全面脫貧”。
物質的貧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窮”。心不窮,志便在,志之所在,就敢于直面,就勇于改變。所以說,中國今年的“全面脫貧”,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就不僅僅是一種物質的脫貧,更是一種文化思想的脫貧,一種精神的脫貧。
在貧窮面前,中國人彰顯的,就不僅僅是面對貧窮的一份灑脫、達觀,更是一種奮進的動力,一種激昂向上的民族精神。
(編輯??余從/圖 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