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鋒
金末文學家元好問出身官宦之家,從小飽讀詩書,富有文才。但時運不濟,命運多舛,成了亡國之徒。他姓元,卻不愿做元朝的官,后半生窮困潦倒。他的文學成就以詩為最高,其“喪亂詩”尤為有名,體現(xiàn)了山河破碎的切膚之痛,顛沛流離的思鄉(xiāng)之情。
清代史家趙翼總結(jié)元好問的一生,寫出了流傳后世的詩句——“國家不幸詩家幸”,意為時局動蕩、社會離亂的國家之大不幸,有時反而會造成文學的繁榮,催生優(yōu)秀的作家和作品。杜甫說“文章憎命達”,韓愈說“愁苦之詞易巧”,歐陽修說“詩窮而后工”,他們是深得其味的。
杜甫生長于唐代開元盛世時期,早年意氣風發(fā),許多詩作充滿青春豪情。安史之亂之后,杜甫經(jīng)歷了幼子餓死之痛,自己居無定所,生活毫無保障,最后在一條飄蕩的小船上離世。這個時期,杜甫的詩風有了極大的改變,更加貼近現(xiàn)實和社會底層,有了深切的憂國憂民情懷。他很多名作的題材都跟安史之亂有關(guān),其中“三吏三別”、《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成為千古絕唱。正是人生之大不幸釀成的悲憤之作,才成就了一代“詩圣”杜甫。
時局動蕩、社會離亂的國家之大不幸,有時反而會造成文學的繁榮,催生優(yōu)秀的作家和作品。杜甫說“文章憎命達”,韓愈說“愁苦之詞易巧”,歐陽修說“詩窮而后工”,他們是深得其味的。
柳宗元幼年遭遇藩鎮(zhèn)割據(jù)戰(zhàn)亂,成年后在政治上受排擠,多次遭貶,被拋入社會底層,生活坎坷困頓,但荊棘和陷阱造就的,卻是中唐一流的思想家、文學家,在中國的詩歌史與散文史,他都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南唐后主李煜若非身逢家國之變,豈有“詞帝”之殊榮?作為亡國之君,后半生長期的幽禁生涯,讓長于深宮的他識得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才得以創(chuàng)作出真正打動人心的杰作。盡管他以前也寫詞,但不過寫些男歡女愛、風花雪月,格調(diào)不高,難登大雅之堂。國破家亡之后的作品,以思念故國為主,抒發(fā)亡國之痛,感情真摯,意境深遠,藝術(shù)成就很高,被后人廣為傳誦。
蘇東坡雖沒有經(jīng)歷國破家亡、離亂戰(zhàn)火,但專制體制下官場險惡對一顆敏感心靈的傷害,絲毫不亞于前者。在三次遭貶之后,他寫了詩作《自題金山畫像》,前一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可見其心受傷害之深。十幾年的貶謫生活是蘇軾生命中的主題,一生漂泊,暮年入蠻荒之地,他經(jīng)受了無數(shù)的磨難。后一句“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既是自嘲也是自我肯定,貶謫在這三州期間是他政治上最為失敗,生活上遭受苦難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人生精神升華到極致,對人生意義哲思體會最為深刻的時期,更是他將苦難和思考凝結(jié)成一篇篇文學佳作的創(chuàng)作高峰期。
在一定程度上,中國古代文學史可以說是一部“受難史”,但個體與國家、時代始終是緊密相連的,家國之大不幸,詩人個體豈能幸免?“詩家幸”實際上只是“不幸之幸”。少數(shù)文人可以將苦難轉(zhuǎn)化為佳作,而更多文人、更多人的命運卻被湮沒在國破家亡、時局動蕩之中——例如五胡亂華的混亂也并未催生多少后世熟知的作品。因此,從宏觀的層面看,國家不幸,文化依然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