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業(yè)已過半,相信很多同學將要奔赴全新的生活,那些年輕朝氣的臉龐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流動著,從南到北、從東到西?,F(xiàn)在大家都已經(jīng)習慣了“附近的消失”,似乎世界的生活就應該是“平的”,生活在哪兒都沒有任何區(qū)別。我們與世界的聯(lián)系被一方小小的屏幕框住,誠然它幫助很多人打開了眼界,但是真實的生活沒法取代。即將到來的開學季,遠離家鄉(xiāng)的年輕人們,做好新生活的準備了嗎?
不管互聯(lián)網(wǎng)科技如何發(fā)展,大家如何沉浸在“世界大同”的認識中,但面對真正生活環(huán)境的轉(zhuǎn)換,我們還是展現(xiàn)出非凡的好奇心和適應性。本期我們的腦洞問題是:一個來自外星的大學新生如何適應地球的校園生活?
王諾諾,女,青年科幻作家,榮獲第二十九屆銀河獎“最佳新人獎”。
親愛的母親、母親與母親:
你們好。
來到地球已有兩個地球月的時間了,大學開學也有一個月了,不知道母親們和另外的三百多位母親過得好不好?在量子傳輸通道打開的這個周期,我給你們寫下一封信,講一講這段日子的生活。
我在地球一切都好,學校的課程難度不低,但我能應付得過來,地球的同學們大多喜歡把閑暇時間拿來面對一塊巨大的正方形平板,在另一塊水平放置的板子上戳戳畫畫,美名其曰“電子游戲”,我沒這個愛好,就有了大量的時間復習功課,所以第一次單元測驗分數(shù)全班第一。
除了學習外,生活方面的挑戰(zhàn)就稍微多一些了,不過也還好,作為被選中前往地球的留學生,過去十幾年里,我的一切生活模式都按地球資料的要求培養(yǎng)。生物鐘是二十四小時的,語言和坐立姿勢系統(tǒng)培訓過,來地球之前,我的體內(nèi)也被植入了第二個胃,所有無法被消化的地球食物都會直接進入第二個胃,被物理粉碎,直接排出體外,乍一看這種進食與排泄的方式都與常人無異,只需要深夜偷偷在被窩吃些帶來的補充劑就好。感謝各位母親,這些準備工作讓我的異鄉(xiāng)生活有了個較為輕松的開頭。
但我畢竟不是地球人,還有一個巨大的、與生俱來的問題無法克服,那就是每十日來一次的蛻皮。
我的同學們都不蛻皮,地球上只有爬行動物和一些昆蟲會有蛻皮的需求,在地球傳統(tǒng)文化里,它們大多不那么可愛,甚至被視為疾病和災厄的象征,所以,我很難想象室友們發(fā)現(xiàn)我赤身裸體從一張薄紙般的皮膚中緩緩娩出,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不是沒想過直接向室友們暴露外星人的身份,事實上,入學時大學的“外星留學生管理辦公室”主任就詢問過我意見——是否公開我是外星留學生。我當時拒絕了,因為我覺得偽裝成一名地球大學生不是難事,于是,我的身份只有部分校方領導、科任老師和輔導員知道,現(xiàn)在想來,這個決定是有些草率的。
要瞞住室友們偷偷蛻皮不容易,因為蛻皮一般發(fā)生在有恒星光線照耀的時間,也就是地球上所說的白天。白天是大學生上課的時間,我又無法精準預計蛻皮時間,于是來地后第一次的蛻皮進程就在我高數(shù)A的課堂上發(fā)生了。
這絕不是一種美妙的體驗,眾人環(huán)繞下,我動彈不得,先是感受到了臉部皮膚的一陣瘙癢,為了來地球我經(jīng)歷了23次大整形,才將面部調(diào)整成地球中等偏英俊男人的模樣,所以每次蛻皮的時候,飽受手術侵擾的臉,總是最先感到不舒服的。在意識到大事要發(fā)生時,我馬上站起身試圖沖出階梯教室。但很不幸,地球?qū)W生實在太多,尤其是我進入的重點大學,他們的教室一橫排有18個座位,而我坐在最中間。
我只能不斷向同學道歉,不停挪動越來越癢的雙腳向門邊移去,期間似乎還踩疼了好幾個人。我不確定逃離教室的時候是不是有人看到了我散落在身后的皮屑,但是我很確定,坐在最前排的那個女生一定聽見了背部皮膚與肌肉剝離的“嘶啦”聲——沒辦法,我跑得太快了。
總之,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沖進了廁所,也就是地球人用以排泄的私密空間。透明的表皮已然完全松脫,我連忙調(diào)整到休眠狀態(tài),朦朧中,皮膚像綢緞一樣從腰肌滑到腳邊,這個過程你們都熟悉,就不再贅述。蛻完皮我緩了好久,才起身將蛻下的皮膚疊成巴掌大的小小一個方塊,這才發(fā)現(xiàn)大事不好,剛剛太急了,自己的衣服和部分的表皮落在了門外。而此時的我一絲不掛,新皮膚褶皺嬌嫩,通體還泛著一點兒不屬于人類的黃色熒光。
就在我十分絕望,想要撥打“外留辦”老師電話、托他們來幫忙時,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響起:
“你的衣服我怎么塞進去?從門上面還是底下的縫兒里?”
為什么男廁所里會有女人?她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秘密?!
“喂喂,誰啊?怎么進男廁所啊?想偷看本帥哥啊?”雖然無比想將衣服接過來穿上,但為了不露餡兒,我還是硬撐著回嘴道。
“別裝了。我剛剛都看到了。我也沒讓外留辦公開我的身份,大家都是外星留學生,這次算你欠我的?!?/p>
“你是誰?”我問。
這時下課鈴的音樂響了,遠處傳來男同學的嬉笑聲,襯衫和褲子從頭頂?shù)目障对蚁拢疑焓忠幻?,褲子口袋里夾了幾根羽毛,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落下的。
事后我專門去看了課堂點名冊,那節(jié)高數(shù)A是全系大課,一共有260名學生,我實在不知道女孩是哪一位。但知道系里有一位“外鄉(xiāng)人”,哪怕不知道具體是誰,對于我來說多少就不那么孤單了。
我一想到背負著我們世界的希望來這兒學習先進的科學技術,就感到身上的壓力有如千斤,所以這段小小插曲很快被淡忘了,我又投入到學習中去。好在當眾蛻皮的困擾也不那么嚴重了,開學幾周后,白天課堂上的人越來越少了,反而在宿舍里補覺的越來越多。那種全系大課,常常是空出一大半的位子,除了前排幾個高考失利、從大一就開始準備的考研黨,后排的同學不是睡覺就是在看手機屏幕。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皮膚正一寸寸地開裂,露出里面新嫩的顏色。
這時我只需要從容走出課堂,在廁所完成蛻皮,再從水箱里找出早先準備好的衣物換好即可。做完這一切,我再走入教室,有時候甚至還能趕得上下半節(jié)課的知識要點。
當然,校園生活也不是完全沒有意外。那個蛻皮之后的中午,午休鈴響起,我照例和同學一同去食堂吃飯。食堂是大學里我最不喜歡的地方之一,它吵鬧、嘈雜、充滿油煙和噪音,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于不合群,我必須去食堂。點菜是一件很難的事,所有的菜色對于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無所謂營養(yǎng)、口味、顏色,它們都將進入第二個胃里,成為垃圾排出體外??墒牵矣直仨殞W習人類那樣點菜,才能在同學的注視下,盛飯大媽的目光中,不露出馬腳。
第一天進食堂我什么都不懂,點了四份一樣的糖醋排骨,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第二天我點了三份長相完全不同的咸菜(就是一種加入大量氯化鈉,致其難以入口的食物),周遭同學又投來了同情的目光,以為我是偏遠地區(qū)的特困生,吃不起別的東西。
你們不用擔心,現(xiàn)在,我有了自己熟悉的點菜路徑,首先要去特色窗口要一個小炒(也就是一種植物與動物混合制成的食物),然后再去葷菜窗口點一個“硬菜”,那種紅油赤醬、蛋白質(zhì)含量極高的最佳,最后從隊伍排得少的窗口隨意拿一個素菜作為平衡。當然,這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據(jù)我對同學們的觀察,月初的時候大家的面前葷菜居多,到了月底就剩素的了。我一開始以為這是月相干擾了地球人的進食欲望,后來打聽了才發(fā)現(xiàn),他們父母都是月初打錢,到月底了很多人余額不足,才吃得越來越窮酸。
想到這里,我不禁慶幸自己的身份。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母親將我這顆卵產(chǎn)下,但三百多位母親共同撫養(yǎng)我長大,又舉星球之力供我讀書,從未讓我有過學習之外的顧慮。我只能盡快將地球上先進的工程學等科學知識學好學透,希望有一天能夠回到母星報效每一位媽媽。
信的最后,希望母親們不要擔心,我的補充劑還夠,估計能夠挺到下一次星際飛船來補給的時候。寒假我就不回去了,我想用這些時間在地球找份短工,更好地學習一下地球的商業(yè)規(guī)則。另外,睡在我上鋪的室友抄了我一個月的作業(yè),邀請我去他家里過年。
請你們不要擔心,務必保重好身體,幾百光年外的我會日夜為你們祈禱,期待我學成歸來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責任編輯?:衣?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