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葉
天剛蒙蒙亮,爹就拎著小鋤、扛上镢頭出了院門。
鄰家院中的那棵梧桐開得正艷,有紫色的梧桐花落在了院外的小路上。爹穿過街,過了小木橋,走上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高高的楞頭縫里黃色的媽媽奶與玫紅色的蜜蜜管晃動著腦袋,下坡,又上坡,就來到了山腳下的石頭地。
地里,楞頭的一角塌了,兩條很深的水線從山坡上傾下,土被沖走了一部分,大大小小的石頭留在地里。爹皺了一下眉,放下小鋤和镢頭,彎下腰,將一塊大點的石頭撿起,扔在塌了的地頭邊。然后坐在楞頭上,點燃了煙。
地里,開黃花的蒲公英,開白色小花頂著長長小角的薺菜,東一簇、西一簇的野摘蒜在有石頭和玉米茬子的縫隙里搖頭晃腦,而爹則在煙霧里思索。
地里,最顯眼的還是石頭。從山坡上滾到地里的石頭,每年翻地翻上來的石頭,分布在地里的角角落落,年年撿,年年有。這是爹的石頭地,只有幾分,緊靠著山坡。爹開玩笑說,地里的石頭都長了腳,趕都趕不走。
一支煙抽完,爹在旁邊的石頭上擰滅了煙頭,扭身朝楞頭下吐了一口痰,便彎腰開始撿石頭。近處,爹撿起石頭直接扔到塌了的楞頭邊上,稍遠些時,就起身,走幾步再扔。彎腰、起身,再彎腰、再起身。地里橫七豎八的石頭在逐漸減少,楞頭邊的石頭在一塊一塊地增多,幾趟下來,爹的額頭上就有了細細的汗珠。
山坡上一棵山桃花開得正艷,另兩棵已謝了,結(jié)出小小的毛桃。山里很安靜,只聽到“啪!啪!”石頭與石頭的撞擊聲。撿完石頭,爹將地里的草拔掉,剩下的玉米茬子就似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倒插在地里,閃著光仰望著天空。
爹將塌了的楞頭一點一點地用石頭壘了起來。太陽爬上對面山頭,爹開始刨玉米茬子。他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兩手搓了搓,就掄起镢頭“嘿”的一聲,一個玉米茬子準確無誤地被刨了出來,緊接著又一镢頭下來,第二個玉米茬子也成功刨起。整個過程干凈利落,連貫有力。一會兒功夫,玉米茬子就都被連根刨起,而爹的臉上也是熱汗直淌。
七十多歲的爹,干活真是個好把式。當太陽爬下對面山頭的時候,爹才將小鋤在鞋底上磕磕,坐下來休息。此時石頭地里的活已經(jīng)干完。
石頭撿完了,雜草除完了,地整過了,一層厚厚的豬糞、雞糞也被爹一絲不茍地平鋪進地里。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豬糞、雞糞發(fā)酵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也許這就是大自然的味道,純正的人間煙火的味道。
爹望著剛平整過的石頭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會在地里種下玉米,繼而施肥、除草、間苗,還會從山下?lián)畞頋驳?,細心照料他的每一棵莊稼。
年復一年,爹在他的石頭地里由青絲生出了白發(fā),也不知道更換了多少把小鋤與镢頭。在他的石頭地里,爹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種了一輩子。他的汗水與收獲嚴重失調(diào),但爹從來也沒有放棄過這片石頭地。
以前爹常說:“莊稼人不種地吃啥?喝啥?”;現(xiàn)在70多歲了,爹在面對我們的規(guī)勸時總說:“再種一季!再種一季!就不種了!”可轉(zhuǎn)眼到播種的季節(jié),爹照樣往地里擔糞,刨茬子,撿石頭。
種了一輩子地的爹,早已和土地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