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汐

作者有話說：我曾真情實感地喜歡過一個有點遙遠的人，并身體力行地朝他的方向努力著。結(jié)果，八字還沒一撇，他就有了女朋友，得知消息的我，哭得像個孩子。雖然想起來仍覺心酸，但還是祝他一切安好吧。

他應該永遠光鮮坦蕩，高高在上。

那個人，是他的天地神明，桎梏牢籠，終究不可破。

1

“你為什么不想留在塵音文化？”

“我有了新的人生目標。”

塵音文化會議室，正在進行實習生入職面試。作為配音界首屈一指的公司，塵音文化的影響力非同一般。從公司成立至今，幾乎沒有實習生不想留下，凌雨卻是個例外。

兩個月前，她參加了塵音文化舉辦的第十一屆配音新秀大賽，一路過關斬將，拔得頭籌，可謂風頭無二。大家都以為她會是行業(yè)下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沒想到她直接表示實習結(jié)束就離開。諸位CV（配音）老師從業(yè)多年，見識甚廣，還是面面相覷表示不能理解。

“公司已經(jīng)為實習生安排好了配音項目，你這樣讓我們有些為難……”打破沉默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女CV老師，是凌雨非常尊敬的前輩?。

“我會全力完成實習期的工作，不再給公司添麻煩?！彼赞o懇切，目光堅定，讓人無法懷疑她的誠意。

CV老師擰眉嘆氣，還未置可否，凌雨右手邊的玻璃門被輕輕地推開，眾人應聲望去，來人是顧池。他今年25歲，是配音界的“神仙CV”，還是塵音文化的合伙人之一。

凌雨脊背一僵，額上立刻出了一層薄汗。

顧池穿著一件寬松的休閑白襯衣，領口以上裸露的皮膚冷白，配上俊秀的面容和略淺的發(fā)色，整個人看起來干凈又溫柔。他坐到中間的位子上，順手拿起桌上的簡歷，跟同事低語幾句，抬眸看向端坐著的凌雨，眼神沉靜，聲音清潤：“你是有更好的選擇嗎？”

凌雨一怔，連連擺手，因為著急，臉瞬間漲紅，說話也磕磕絆絆：“不是，我想離開這個行業(yè)?！?/p>

“你現(xiàn)在先不用做決定?！鳖櫝貙⑹掷锏暮啔v放下，對上她惶然無措的目光，聲音略沉，“配音是一條漫長又會不斷遇到挫折的道路，每個人都會出現(xiàn)瓶頸期或自我否定期，你可以等實習期結(jié)束再做決定?！?/p>

他默默地看著她，字里行間是經(jīng)驗帶來的篤定，竟讓人沒法直接反駁。最終，凌雨也沒給出明確答復。但她知道，自己是絕不能留在這里的。

她進入配音行業(yè)的初衷并不單純，因為她傾慕一個人，便開始沿著他的足跡一路往前追去。大學四年里，她勤奮克己，不敢有絲毫懈怠，只為早點成為可以與他并肩而立的人。

可惜，命運有時真的很愛開玩笑。在她收到塵音文化入職通知的第二天，那個人就在社交平臺發(fā)布了和其他女生一起彈唱的視頻。兩人琴瑟和鳴，眸含深情，當真是一對珠聯(lián)璧合的佳人。

凌雨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她愣怔在原地，無法行動思考。直到電腦屏幕上的畫面開始模糊，她才痛哭出聲。她用四年時間為自己編織了一個關于他的美夢，她像一個小心翼翼地收集寶石給公主做聘禮的小王子，還沒等到見面，那個人就已另屬他人。

這是她暗戀顧池的第五年，也是夢想腐朽的開始。

2

公司來了一位很狂的實習生的消息，很快在同事間傳開。道聽途說的新聞雖然沒真憑實據(jù)，但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負面猜測——心懷嫉妒的人說她心機深沉，如此以退為進是為了要高價工資;堅持“陰謀論”的人猜測，她可能是其他公司派來的商業(yè)間諜……

流言刮過耳旁，凌雨只覺得好笑。她來塵音文化的動機是不單純，但真沒到這種卑劣的地步。相反，她最初的想法還有那么點天真美好。

CV老師們沒有為難她，加上她本身專業(yè)能力很強，應對項目工作還算得心應手。她知道，如果不是有些項目提前跟甲方簽了用人合同，她的實習期估計早夭折了。

配音行業(yè)，不管是“大神”還是“小透明”，加班趕檔期，甚至節(jié)假日無休基本是常態(tài)。

當天工作結(jié)束，已接近晚上十一點，凌雨跟配音導演和錄音師說過再見，便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休息室拿背包和手機。

公司有規(guī)定，實習生進棚錄音時不能帶任何電子設備，目的是防止項目資料泄露，造成劇透事故。

出了休息室的門，凌雨只顧低頭看手機里沒回復的紅點消息，如果不是被人輕輕拽了一把，她差點跟從樓梯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的錄音師撞個滿懷。

抬眸看清伸手拉她的人，凌雨腦袋一嗡，嘴唇張合半天，才堪堪吐出一句“謝謝”。顧池倒是淡定，自然地松開手，轉(zhuǎn)頭跟面前的錄音師寒暄了兩句，對方來拿落下的車鑰匙。

“今天工作怎樣？”顧池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一邊往外走，一邊跟旁邊的凌雨閑聊。

女生有些緊張，回答如被班主任問話般刻板：“還行，有我喜歡的動漫角色?！?/p>

兩人并肩走著走著，凌雨不知不覺就落后了。顧池背影挺拔，走路的聲音很輕，燈光打在他身上，每走一步都好像有月光抖落，讓人移不開眼。

“還在下雨，我送你回家吧?！鳖櫝卦诖髲d的旋轉(zhuǎn)門前停下，回頭看凌雨，她剛才在走神，炙熱的目光來不及收回，趕緊慌亂地垂下眼皮。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么，她又倏然抬頭，連連擺手，表示不用麻煩了。

“雨天不好打車，這么晚了也不安全，”顧池看她拘謹，故意開玩笑，“一直被人拒絕，我真的好傷自尊心，學妹，多少給個面子吧?！?/p>

顧池留意了她的資料，發(fā)現(xiàn)她是和自己畢業(yè)于同一所學校的學妹。他想了好久，沒印象見過她，但并不妨礙對她的欣賞。

凌雨尷尬不已，直覺臉皮發(fā)燙。她想起了公司里無稽的流言，不知顧池會不會也跟著誤會她？

再加上剛才他喊的那聲“學妹”，她覺得，再拒絕就顯得矯情又不識抬舉了。

最后，她還是搭了順風車。顧池專心開車，沒有說話，她搜腸刮肚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只得將頭扭向窗外，假裝觀察路況。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舒展身體，佯裝不經(jīng)意地偷瞄駕駛位上的人。

他的臉部輪廓比她記憶中瘦削不少，眼角眉梢平添了時間留下的沉穩(wěn)，像曲調(diào)高亢過后的舒緩，低調(diào)又不平乏。

雨點急促地擊打著車窗，路燈的光散漫破碎，伴著旁邊一聲尖銳的汽車長鳴聲，聲光乍起間，凌雨恍然想起了初見他的場景。

高中以前，凌雨一直認為只有男生才有變聲期，直到某天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音艱澀沙啞，還伴隨甲狀腺腫大時，她才從醫(yī)生那里知道自己是個例外。

每個人身體狀況不同，女生的變聲期不明顯，一般十六歲之前就結(jié)束了?？闪栌昶莻€例外，直到十八歲高考結(jié)束，她的聲音依然很難聽。

她從小就喜歡配音，秉性又執(zhí)著倔強，她不顧父母和老師的勸阻，依然填報了播音系。她抱著僥幸心理，期盼著說不定某天自己的聲音就好了。

后來，她不再刻意地保護嗓子，相反，開始嘗試情緒波動大的角色，大哭大笑，聲嘶力竭，慢慢地，她的聲帶重新打開了。也許失望太久，她自己并沒及時發(fā)覺這個變化。

直到她作為播音系大一新生代表登臺發(fā)言，遇到回校參加典禮的顧池，她才在長時間固執(zhí)又無望的焦灼中，看到新希望。

彼時，顧池是剛走出校門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雖然社會資歷尚淺，卻已是行業(yè)里的知名人物。他配音的電視劇風靡一時，加上他外表出眾，深受廣大粉絲追捧。

兩人在臺上臨時合作了一段經(jīng)典動漫配音，在他的帶動下，她很快入戲，感情真摯細膩，表達富有層次，贏得了陣陣掌聲。

他贊她有天分，她欣然當了真，差點在臺上喜極而泣。

她的嗓子好了，還獲得了行業(yè)前輩的肯定！

對凌雨來說，那天猶如暴雨過后的晴空，是夢想險些夭折后的新生。從此，顧池對她來說有了不可比擬的意義。

書上說：“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凌雨記得，那天的天很藍，云很白，明朗少年眼里有她渴望的篤信之光。

3

那天，顧池把凌雨送到宿舍樓下，在樓前的臺階上直截了當?shù)卦儐柫怂恼鎸嵪敕ā?/p>

“作為師兄，我能私下問問你為什么不想留在塵音嗎？”

凌雨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的，以后恐怕再難有機會說明心意，千言萬語堵在心頭，躍躍欲試，想要沖破心底的束縛。陳年的秘密，只能改編成面目全非的故事，她才能勉強說出口。

凌雨薄唇輕顫，手指攥緊衣角：“我喜歡的人離開了這個行業(yè)，我是為他來的。”

起初，凌雨是很喜歡配音的，只不過后來對顧池的喜歡超越了初心。她知道自己沒出息又不理智，可她無法心平氣和地做他的隊友，她也不想為其他公司效力，變成塵音的對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她離開這個圈子。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鳖櫝刈呦乱患壟_階，將始終低著頭的凌雨籠罩在他的影子里，語氣依然篤定，“可夢想是自己的，我不覺得你不喜歡配音?！?/p>

這些年他閱人無數(shù)，凌雨不僅是天賦型選手，基本功也相當扎實，這不是混日子能得來的。

“現(xiàn)在想不明白就交給時間吧，回去早點休息?！闭f過“再見”，顧池蹚過積水回到車上，驅(qū)車消失在大雨里。

凌雨忘了寒冷，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站到雙腳發(fā)麻才上樓。

那天之后，凌雨好幾天沒有看見顧池，他跟其他公司有合作項目，還得抽時間去外地跑簽售，忙得分身乏術。凌雨自覺不能幫他分憂，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別再闖禍添亂。

行政部的女領導找凌雨約談時，凌雨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懵懂呆滯過后，便震驚惶然到手足無措。

她錄制的動漫片段被泄露出去，對手公司在網(wǎng)絡上大做文章，合作甲方多次來電質(zhì)問，驚動了公司高層?？淳W(wǎng)上瘋傳的片段內(nèi)容，正是顧池送她回家那天，她錄制的內(nèi)容。

“我沒帶任何電子設備進棚，那天雖然走得晚，但導演老師和錄音師全程都在?！绷栌陱囊巫由险酒饋?，焦急地辯解，可辦公桌對面一道道質(zhì)疑的目光卻早就給她定了罪，心酸、屈辱各種情緒要撐破心臟。她在顧池的世界里已足夠小心翼翼，卻不想還是要失去體面。

“你雖然是實習生，但簽的保密協(xié)議依然有法律效力，我們希望能得到合理的解釋?！迸I導的言外之意很明白，她質(zhì)疑凌雨進公司動機不純。凌雨提議查監(jiān)控，可偏不湊巧，那天的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技術工程師一時半會兒無法恢復畫面。

可怕的沉默像掛在頭頂?shù)睦?，一刀下去就能讓她官司纏身。

“那天我跟她一起走的，她的手機是出了錄音棚才拿到的。”顧池像及時雨降臨，他的話雖然不是直接證據(jù)，但到底被人忌憚幾分，大家不好再說什么，“至于元兇是誰，等監(jiān)控數(shù)據(jù)恢復了自然真相大白，何必急于毀人前程呢？”

行政部著急給領導和合作方交代，自然是越快越好。敢于挑戰(zhàn)公司權威的自大實習生，可不就是最好的擋箭牌。

顧池倚著門框?qū)⒛抗饴湓诹栌晟砩?，這次她沒躲，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定定地看他，眼神委屈又難過。這個人啊，總是不經(jīng)意就能在別人心上放一把火，燒掉所有的盔甲和防備，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給。

最后，壓力又回到了倒霉的技術工程師身上，差點淪為炮灰的凌雨，不知如何感謝顧池。

“是不是在想怎么感謝我？”

爬滿楓藤的天臺上，顧池將手里的咖啡分給凌雨一杯，她小心地接過，喃喃半天，又沒出息地哼了句：“嗯?！?/p>

“那就留下來吧！”他雙肘撐著欄桿，抿了一口咖啡，眼角上挑，臉上掛著趁火打劫的笑意，“我們可以做搭檔?！彼麑Ｗ⒌乜粗佳矍妍惖呐?，眼里流淌的溫熱好似要將心臟融化。

搭檔？凌雨輕勾嘴角，自認不配。他的搭檔應該是像林妙然那種咖位的大拿，她如何能比？至少現(xiàn)在不能同日而語。

太陽西斜，初秋的風清澈颯爽，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嘴角噙著笑舒緩近日的疲累。凌雨呆呆地看著他出神，琢磨剛才那句話算是承諾嗎？早就聽聞他惜才，樂意給新人機會，如今親鑒，果真如此。

失神之際，對方倏然睜眼，捕捉到她的慌亂后輕輕眨了下眼睛。那一刻，她感覺他的睫毛掃過的不是空氣，而是她糾結(jié)雜亂的神經(jīng)。

她耳根一燙，眼神飄忽向遠方，模棱兩可道：“我再想想吧。”

后來，她一直不明白，當時隱隱的動容到底是因為對方的反復挽留，還是其實根本不舍得走，只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的短視，當真不明智。

4

塵音文化斥巨資恢復數(shù)據(jù)后，凌雨徹底洗脫嫌疑。作案人員是那位佯裝返回公司拿鑰匙的錄音師，如此操作，只為了給新公司立投名狀。他沒想到數(shù)據(jù)破壞到那種程度還能恢復。

行政部領導跟凌雨道了歉，還委婉地暗示她，只要她留下顧池就是她的首席指導。不過短短數(shù)日，差點被當炮灰的人又成了很多人歆羨的對象，得上司青眼又有實力，自然是前途無量。

凌雨動容了。不管是顧池的信賴，還是心中隱隱的希冀，都是軟化她的糖衣炮彈，讓人無力招架。她做不成他喜歡的人，那就當能帶給他榮耀的搭檔吧。

她很清楚，是榮耀，不是歸宿。因為他的歸宿，是林妙然。

林妙然與凌雨是截然不同的人。林妙然入行多年，業(yè)務能力自不必說，光是勇敢又外放的性格就強凌雨太多，再加上外貌出眾，身旁的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她從不吝嗇表達對顧池的傾慕，經(jīng)常在社交平臺彈唱他的歌，最近又和他搭檔了不少新劇，最終撬動了顧池這塊“緋聞絕緣體”。

反觀凌雨的作為，只不過是一場感動了自己卻無人知曉的長途跋涉。

從天臺休息下來，她正好撞到了從外面回來的顧池，后面還跟著林妙然。倆人手里拎著包裝精美的禮盒，目測是廣告商送的產(chǎn)品。

“你就是凌雨吧?！绷置钊划嬛鴿庵氐牧鞴庋塾埃嶂^仔細瞧她，凌雨頓覺無措，開口喊了聲老師，“顧池老跟我提起你，夸你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苗子?！?/p>

凌雨不由得將目光瞥向去休息室放東西的人，還不待她言語，林妙然就拉著她跟了進去，還特別熱情地推薦好吃的給她：“廣告商贊助的正宗川味美食，快嘗嘗?！?/p>

“別給她了，她最近一直咳嗽?！鳖櫝啬贸鏊莶瑁媪栌昃芙^了。她尷尬地定在原地，不知如何進退，一著急又開始咳嗽。

顧池擰了擰眉，順勢從杯子里倒出半杯蓋茶水遞過去：“趕緊喝點，這是醫(yī)生新開的去火茶。”做他們這行特別費嗓子，經(jīng)常疲勞過度上火。

凌雨沒有動作，下意識地看向林妙然的方向，對方的神色果然凝了一層寒霜。她趕緊直起腰來，連連擺手：“不用了，我沒事。”她說完，就要走。

“你嫌棄我?。孔詮馁I了杯子，我可從沒用杯蓋喝過水?！鳖櫝仫@然會錯了意，半是委屈，半是玩笑，凌雨臉頰一熱，匆匆甩上門跑了。

從那天開始，合作公司的林妙然就經(jīng)常來他們公司串門，給同事們帶美食，分發(fā)各種合作商給的優(yōu)惠券，自然都是以她和顧池的名義。

公司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們的情侶關系，出雙入對的身影看在凌雨眼里，就是一場盛大的自虐。這就是她起初死活不肯留下的原因。

5

后來，凌雨刻意跟顧池保持距離，工作上的事盡量都在公司解決完畢，私下幾乎沒有聯(lián)系。對林妙然，她反而愈發(fā)恭敬。

不是懼怕對方，也不是刻意討好，只是單純的不想惹麻煩給自己，或給顧池。女生在愛情里的敏感程度，對暗戀多年的她來說再清楚不過。她不想成為顧池的“緋聞對象”，也不想讓他落下公私不分的污名，他應該永遠光鮮坦蕩，高高在上。

他不必知道，有個人在遠處盼著他始終安好。

可惜，生活不是既定的劇本。饒是凌雨已足夠小心，還是不巧撞見了顧池和林妙然的爭吵。

每天在棚里錄制的時間過長難免憋悶，凌雨有午后去天臺喝咖啡透氣的習慣。在她的記憶中，顧池真的就是溫柔和紳士的代名詞，她第一次看到他一臉煩躁的模樣。

凌雨背靠著玻璃門邊的墻壁，直覺這場爭吵可能跟她有關。

“你不覺得你對凌雨太好了嗎？”林妙然眼妝畫得濃，生起氣來顯得有點兇。

顧池無奈又不耐煩，柔和的眉眼帶著警告：“現(xiàn)在業(yè)內(nèi)所有的公司都在推新人，凌雨又是新人里的佼佼者，資源向她傾斜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果然是因為自己。凌雨攥緊手里逐漸冷卻的咖啡杯，一陣呼吸不暢。

最近，顧池給她爭取了很多項目，其中一個林妙然很中意，此舉引起了她的強烈不滿。

“可我總覺得你對她……”林妙然咄咄逼人，強勢的語氣徹底惹怒了顧池?？礃幼?，她應該不是第一次提及這個話題。

“我們不過是合作CP（搭檔），你不要入戲太深了?！鳖櫝卣f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將林妙然的心戳得千瘡百孔。

他們純粹是為商業(yè)利益而組的CP。至于有那么多CP粉，無疑是林妙然動了心，關系自然看起來真。

偷聽的凌雨已經(jīng)被這記暴擊砸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倉皇地逃離了現(xiàn)場。

林妙然瞪著顧池看了好久，越看越覺得溫柔的人冷漠起來才最傷人。她忽然大笑出聲，也不知道在嘲諷誰：“我入戲太深？你自己又什么時候清醒過?！?/p>

顧池最近的反常，讓她還以為終于有人能撬動他心中那位白月光了，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枉然。凌雨縱然在他心湖上激起了漣漪，也不過是“小池落微雨，不如映晴空”?。

顧池那么聰明，怎會看不出凌雨對他的心思。只是不想正視罷了。

那個人，是他的天地神明，桎梏牢籠，終究不可破。

6

凌雨難得晚上沒加班，沒吃飯就把自己關在宿舍里胡思亂想。如果顧池和林妙然只是合作CP，那是不是就代表她還有希望？

這些年，她聽過顧池配音的所有劇集，參加過他好多場簽售會，十分自豪地跟身邊的人描述過她暗戀的人有多優(yōu)秀。沒有人知道她喜歡顧池，可她仿佛已在心里跟他過了一生。

她習慣了懷抱著堅定又微茫的希冀朝坐標前進，實在不甘心輕易地放棄。

事實上，她也很同情林妙然，那個總喜歡畫濃艷眼影的女生，也不過是真心地愛著一個人，最后卻落得進退維谷。那她呢？她又憑什么能博得顧池的愛情？

凌雨胡思亂想到后半夜才睡著，失去意識前，她做了一個決定，希望可以安慰到別人。

“你不想接這部廣播??？”

凌雨來辦公室找顧池說明來意，他抬手摘掉防藍光眼鏡，瞇著眼睛反問，十分不理解。

“我經(jīng)驗不足，還是再學習一段時間吧，這么難得的作品，應該留給更穩(wěn)妥的人。”

顧池知道她說得是誰，本著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解釋：“林妙然的確也很合適，但她不是我們公司的人，你懂嗎？”

凌雨懂，但不想妥協(xié)，她用澄澈的眼眸執(zhí)拗地看著對方，無聲地對峙。她不知道現(xiàn)在面對顧池的這份小傲嬌是哪兒來的，但自從知道他和林妙然的真實關系，心態(tài)著實有膨脹的跡象。

顧池看她執(zhí)意如此，最后搖頭妥協(xié)。她關門時，嘴角的笑意清晰可見，這是自見到他以來，她最開心的一天。

凌雨沒指望林妙然知道后會心懷感激，但實在沒想到會招來一頓惡劣的質(zhì)問。

當時，凌雨正在棚里配音，林妙然踩著高跟鞋噔噔推門而入，今天，她居然沒畫眼妝，眼尾的細紋平添了憔悴與滄桑。

大家有眼力見兒，知道來人脾氣不好，主動退了出去。林妙然將廣播劇的劇本丟在凌雨面前的桌子上，氣急道：“憑什么，憑什么我就得要你們?nèi)拥舻臇|西？憑什么？”

你們？凌雨愣怔在原地，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林妙然喜歡了顧池八年，比凌雨還久，如今終于耗光了耐心和體面，一觸即潰。

“慕晴走的時候，曾居高臨下地跟我說，顧池是她不要的人，想要，自己去撿。”林妙然抱膝蹲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著很可憐。

慕晴眉眼清麗，不施粉黛已絕塵。林妙然不忿，故意畫色彩濃烈的眼妝顯示與眾不同。她沒出息地留在顧池身邊，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卻拼盡全力也得不到，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

顧池暗戀的慕晴，占據(jù)了他整個青春時代。他還沒大學畢業(yè)，她就結(jié)婚去了德國。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以前不是這么歇斯底里的人，真的不是……”

林妙然的敏感和情緒化是在無望的煎熬中被扭曲的，她原本的樣子應該也很率真明媚吧。

那一刻，凌雨忽然開始有點討厭顧池了。

7

據(jù)說，顧池在公司從沒當眾發(fā)過脾氣，臉色不悅的情況都很少見。凌雨進公司不過短短數(shù)月，就有幸兩次領教了這一罕見場面。這次點燃他怒火的還是她自己。

“這就是你考慮的結(jié)果嗎？”

天臺落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她剛來這里時，爬滿欄桿的楓騰還帶著生機勃勃的綠，如今卻換了顏色。

“我只是說考慮，沒說一定會留下。”凌雨一臉疲憊，不知是最近瘋狂加班善后的緣故，還是因為五臟郁結(jié)，總之整個人看起來很頹然。

“你覺得我會害你嗎？”與其說他在責怪她，不如說有些痛心，“你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前途賭氣？”

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化成水霧，凌雨頂著濕潤的眼眸，看著眼前目光灼灼的人，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顧池，你能忘了自己喜歡的人嗎？”

她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捕捉里面的每一分情緒。他瞳孔緊縮，一瞬的失神像是遭遇了猛然一擊，待焦距恢復，又閃過了一絲遲疑和迷惑。

他肩膀一沉，垂下眼眸，明顯是下意識的回避。凌雨笑了，結(jié)果很明白。

林妙然找凌雨吵架那天，曾仰著哭花的臉問她：“你真的想再走一遍我的路嗎？你不過只是氣質(zhì)有點像慕晴?！?/p>

凌雨見識過顧池的深情和無情，親睹了林妙然深入骨髓的傷心，她膽怯了。她開始懷疑，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顧池，她喜歡的也許只是她幻想出來的樣子。

她自認沒有林妙然勇敢，所以她選擇迷途知返，不再偏執(zhí)地尋找答案。

趁現(xiàn)在美好尚存，趁還沒有只剩怨恨。

8

凌雨離開那天，雪后初霽，四合盡白。飛機在湛藍的晴空劃出長長的白色航跡云，蔓延至天際。

顧池伏在天臺的欄桿上，側(cè)臉埋在臂彎里，盯著天空靜默出神。他已好久沒沉溺在往事里暗自神傷了。凌雨的出現(xiàn)像一陣秋風細雨，無聲無息地喚醒了他心底最深的隱秘?？桃鈮褐频那殂号c難過經(jīng)年再現(xiàn)，心底一片悲涼。

那天她問他，能忘了自己喜歡的人嗎？

慕晴的臉在腦海躍然浮現(xiàn)，他對過往舊事如數(shù)家珍。他不能，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

他本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凌雨，為她護航到一個光明璀璨的未來，可她不稀罕。原因無他，她不過和他一樣心陷囹圄無法自拔。

說到底，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感情的密網(wǎng)錯亂復雜，一個個作繭自縛，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山K究是往事不可追。長路漫漫，我們依然要向前。

航跡云在湛藍里漸漸隱去，像是告訴天空我來過，又走了。

顧池終于從欄桿上起身，挺直脊背，眼眸又染了一層冷霧，對著天空輕道了一聲：“再見！”

說完，毅然轉(zhuǎn)身，大步離開天臺。玻璃門重重合上，隔絕了所有離情別緒，只留枯萎的楓藤繼續(xù)在時間里敗了又新。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