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生
作者有話說:關注《花火》多年,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從讀者搖身一變成為作者。表白小明同學,提出了許多寶貴的修改意見,比心心。希望下面這個故事你們能喜歡,而作為新人的我,也會更加努力寫出更精彩的故事分享給大家的!握拳!
“你有沒有發(fā)現,所有的雙人照里,賀清遲都在看你?”
01
這兩年,直播帶貨的風愈刮愈烈,不少傳統餐飲品牌都開始走線上線下聯動的路子,我家也不例外。
上周已經在電話里約好時間,這天,我提前半小時來到了清雅文化公司。
可惜對方負責人并不如我想的那般熱情,眼下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天,卻遲遲不見對方蹤影,問秘書,秘書也只說“在路上”。
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流露半分不滿,誰叫清雅文化是目前國內最具實力的主播工作室之一,而我只是成百上千求著與之聯動的合作方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在心里咬牙切齒:耍大牌是不是?回頭我就匿名在微博上罵你!
又等了一會兒,門外才走進一個男子,我立刻滿臉假笑,諂媚道:“您好,您好,我是之前在電話上跟您聯系過的……”
話沒說完,我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做夢也夢不到,我會在這樣的場合遇到賀清遲。
一別六年,賀清遲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挺拔清俊。
我臉上笑意不減,伸手道:“賀總,好久不見……”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賀清遲凝神看我,他的眼底好像也被雨水淋到,深沉而潮濕:“好久不見,你變了很多?!?/p>
我臉色微變,聲音涼涼的:“賀總,我一直是我,您大可不必從我身上找別人的影子?!?/p>
賀清遲沉默片刻,才輕聲說:“我并沒有將你當作別人……”
那些往事,被淹沒在歲月長河里,總讓我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發(fā)生的,然而這一刻,伴隨著賀清遲低沉的聲音,它們終究還是紛至沓來。
“荀小姐,可不可以請你教我做手工月餅,我愿意支付報酬。”
那是2015年的秋季,荀記中式糕點鋪,賀清遲站直了身子,滿臉誠懇。
聞言,我愣怔一瞬,不等我回應,賀清遲按捺不住內心的急迫,道:“荀小姐,我是真心想學月餅的做法?!?/p>
奈何我天生一副鐵石心腸,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對不起,我這里只賣糕點,不教如何做糕點?!?/p>
我家的糕點鋪開在大學城附近,至今已逾十年。
這年新學期開學不久,我就注意到一個在我看來行為有些詭異的男生。他總在我看店的時間段過來買月餅吃,隨后又點月餅打包帶走,連續(xù)光顧了足足有一個月。
即便我對自己的手藝頗有自信,卻還是無法理解為什么有人吃月餅怎么也吃不膩。
更何況他身高腿長,長相也是斯文俊秀,卻總是獨自一人吃月餅,對身邊那些歪著腦袋偷偷打量他的女生視而不見,與其他行色匆匆的顧客氣質截然不同。
不過拜他所賜,我家糕點鋪的生意可謂蒸蒸日上,我也從他的那群小迷妹們的口中打聽到了他的名字,賀清遲,A大研究生院出了名的學霸男神。
我考慮過,要不要在他下次光臨時,免費送他點贈品??蛇@天傍晚,他居然主動向我搭訕,聲稱想拜師學藝。
“首先,你一個堂堂名校高才生想來學做糕點,十有八九是心血來潮。”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懶洋洋道,“其次,我收徒的標準很嚴苛,可不是你拿錢,我就肯隨隨便便地教。”
我態(tài)度強硬,好在他并沒有死纏爛打,只抿了抿唇,按慣例打包了一盒月餅帶走。
然而當我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竟微妙地生出了幾分負罪感。
02
我原以為這會是故事的結尾,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只是故事的開始。
這天,我剛進店,就見店員努了努嘴,打趣我道:“你的小迷弟又來了?!?/p>
我順著店員示意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賀清遲坐在窗邊的位置,正一面飲茶一面看書。
我嘴角抽搐,心道,迷弟是假,想當我徒弟倒是真的。
那天我拒絕他后,他反倒來得更勤了。
他常常在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起初,我假裝無視他,然而就這樣過去一周,我實在忍無可忍,終于還是決定跟他攤牌。
我板著臉,活像小說里的惡毒反派:“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就算你把凳子坐穿,我也不會教你的?!?/p>
賀清遲卻好脾氣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求你教我,我自愿每天過來消費,總可以吧?!?/p>
然而我并沒有因此松一口氣,反而更加煩躁起來:“我信你才見鬼了!你說你,天天來,不圖手藝,還能圖什么?”
賀清遲悶不吭聲,我不由得思忖這家伙接下來會出哪一招,我又要如何應對。不料一旁有顧客道:“當然是圖你呀!”
糕點鋪里多是熟客,他們開起我的玩笑,向來毫不嘴軟。
“這小哥長得挺俊俏的,小老板,你不如考慮考慮?”
“人長得帥,性子也好,這種男孩子現在可不多見了。”
饒是我臉皮再厚,眼下也不由得尷尬起來:“沒有的事,你們不要這么八卦,好不好?”
賀清遲清了清嗓子,我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柔聲道:“所以,荀小姐,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這小子看起來文質彬彬,沒想到滿肚子都是壞心眼!我狠狠地瞪了賀清遲一眼,他卻只是笑。
那天可能是我的“霉運日”,否則我也不會先被人開涮,又被事先沒通知要來店里的老媽撞見這一幕。只見我媽迎了上來,拉著賀清遲的手,熱情洋溢地說:“你想陪小雅上班嗎?這段日子我們店正好差人手,小伙子,你要不要來試一試?”
我忙道:“我反對!”
“反對無效!”
在我家,我媽向來一言九鼎,于是到最后,我也只能接受。
可我還是忍不住冷哼一聲,背過身時,憤憤不平地翻了個白眼。
既然知道賀清遲會來打工是為了偷師學藝,我自然只讓他負責清掃、送外賣之類的雜活兒。
我盤著腿坐在椅子上指揮他忙來忙去。
“面粉袋子放后廚,動作利落一點,你是沒吃飯嗎?”
“桌子擦干凈了?我怎么不覺得,再擦一遍吧!”
結果一周下來,賀清遲打翻了兩盆面粉,摔爛了三只油壺。
我翻著賬本,幸災樂禍道:“你第一個月的工資快被我扣成負數啦?!?/p>
奈何我媽似乎真的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僅從未嫌棄他笨手笨腳,反而對著我就是一記栗暴:“我看你這個月的零花錢才是不想要了!小賀剛來,我讓你好好帶他,結果你就是這副態(tài)度?那好,從下周開始,他再弄壞東西,你倆對半賠錢!”
聽到這話,我簡直要把鼻子給氣歪了。
我走到賀清遲面前,冷颼颼道:“以后需要幫忙就說一聲?!?/p>
賀清遲停下抹桌子的動作,點了點頭:“知道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什么。然而他之前套路過我,如今又讓我在我媽面前吃癟,我還是單方面覺得自己受到挑釁,暗下決心一定要趕走他!
03
于是我對賀清遲愈發(fā)嚴苛,動不動就叫他過來加班。
為了滿足我的“高標準”,賀清遲到店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早。
“一場秋雨一場寒”,我抖了抖傘,不禁感慨秋天是真的到了。
那天,店里沒有顧客,賀清遲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別睡啦!”我推了推賀清遲的胳膊,將他從睡夢中喚醒,惡聲惡氣道,“你也不怕店里來小偷呀?”
賀清遲揉了揉眼,臉頰微微泛紅:“唔,抱歉……”
他去廁所拿拖把,回來正準備拖地,我就鐵青著臉,從廚房躥了出來,手里抓著幾枚生板栗,劈頭蓋臉問他:“你就是這么蒸板栗的?”
板栗餅是我們店的招牌糕點之一,由于只是簡單地蒸板栗,我料想不會出什么岔子,便將這項任務交給了賀清遲。不料剛才我進廚房一看,發(fā)現蒸鍋底下的煤爐早就熄火了。至于原因,自然是賀清遲偷懶,沒看好火。
之前賀清遲犯錯,由于經驗不足,情有可原。
這次卻是賀清遲的工作態(tài)度出了問題,才惹來我的滿腔怒火。畢竟我自幼學做糕點,小小年紀就立誓要將中式糕點發(fā)揚光大,我實在無法忍受其他人用這樣敷衍的態(tài)度做糕點。
我冷聲道:“你是不是覺得不過是蒸鍋板栗而已……”
賀清遲眼底也是一片愧色,低著頭說:“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我打斷他,問道:“你知道我家的板栗餅為什么可以賣十多年,依舊受老街坊們歡迎嗎?”
賀清遲迷茫地看著我,我舉著板栗,厲聲道:“因為當年僅僅是為了挑選出最甜、最糯的板栗,我母親就走遍了半個中國,直到她選出口感最爽滑、最甜而不膩的板栗。你知道如何做栗子粉嗎?栗子粉的制作過程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做起來卻是耗時耗力。因此許多店家如今都采用機械碾磨,我家依舊采用最原始的手工方法做栗子泥,蒸、過篩、壓粉……這里面哪一步偷了懶,都會前功盡棄?!?/p>
仿佛一盆涼水從賀清遲頭上澆了下去,他緊抿著唇。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想學糕點只是心血來潮,那么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賀清遲半晌沒有說話,我以為自己這次是真說服了他,正暗自竊喜。
孰料下一秒,砰的一聲,在我的驚呼聲中,賀清遲竟然兩眼一閉,栽倒在我面前。
賀清遲醒來時外面天已經黑了,而我正低眉順眼地站在他床前聽醫(yī)囑。
醫(yī)生苦口婆心道:“他這是由于發(fā)燒,加上長期過度疲勞,暈了過去。你身為女朋友,平時要多關心自己的男朋友啊?!?/p>
我訕訕地解釋:“那個,醫(yī)生,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老板……”
不料話音剛落,這位醫(yī)生可能看多了社會新聞,立刻翻臉如翻書:“我就說嘛,他肯定是長期加班才會這么心力交瘁。你們這些黑心老板,看看人家一個好小伙兒,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樣子了!”
我縮在角落里,可憐、弱小又無助,直到賀清遲“噗嗤”輕笑出聲,醫(yī)生才扭頭跟他說話,臨走前,不忘狠狠地瞪我一眼。
病房里只剩我們兩個人,我卻尷尬得說不出一句話。
賀清遲還是一臉虛弱的模樣,倒先開了口:“謝謝你送我來醫(yī)院……還有,抱歉,給你添麻煩了?!?/p>
聞言,我怔了怔,心里頓時五味雜陳。
醫(yī)生的話還在我耳旁縈繞,賀清遲長期過勞。倒也是,平日里賀清遲除了要滿足我的“無理取鬧”,還要上課維持自己的“學霸”人設,那可真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
也是這時,我覺得自己是真有點過分,漲紅著臉,道:“之前真的很對不起啊,這兩天你就不要上班了,好好養(yǎng)病吧,我會準時過來送飯的?!?/p>
只見賀清遲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只是不必送飯,送月餅就行?!?/p>
好吧,這家伙就是朵奇葩。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替他跑腿,辦住院手續(xù)。
04
翌日,我開車過來送飯,沒想到病房里一個人也沒有。
護士說,賀清遲半小時前就出門了,說是看望同住這家醫(yī)院的熟人。
鬼使神差地,我從護士那兒打聽到了那位熟人的病房號。
走廊內一片寂靜,還未走近病房,我就聽見了里面?zhèn)鱽砹私徽劼暋?/p>
是一位老人的聲音,賀清遲正在與他閑聊,只聽老人說:“小賀,這段時間老讓你送月餅,真是麻煩你了?!?/p>
“不麻煩,您還想吃什么,盡管跟我提?!?/p>
“我得了這個病,哪還有什么想吃不想吃的,無非是吃著東西,回憶故人罷了……”
聽到這話,站在門外的我愣愣地出神。原來賀清遲之所以老買月餅是為了這位老人?
有護士進來換藥,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眼。
賀清遲也注意到了我,他什么話也沒說,我卻有些尷尬,只好手足無措地待在門外,看賀清遲與老人告別。
我們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半路上,賀清遲開了口,聲音淡淡的:“傅爺爺得的是癌癥?!?/p>
我抿了抿唇,問他:“你是為了老人才想學做月餅?”
賀清遲點了點,道:“傅爺爺喜歡你做的月餅?!?/p>
賀清遲告訴我,老人是他小時候的鄰居,也是救命恩人。
他母親早逝,父親又常年在國外出差。是鄰居傅爺爺見他整日饑一餐、飽一餐太可憐,時常招呼賀清遲去他家里吃飯。他立志長大后要報答傅爺爺,卻不料就在兩年前,傅爺爺被確診為癌癥晚期。
傅爺爺的子女早年因意外去世,賀清遲便肩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他從父親那兒借了筆錢,加上這么多年手上留有的積蓄,總算湊足了醫(yī)療費。
“聽說國外有擅長治療這個病的專家,我準備帶傅爺爺去,但他性子犟,說自己這輩子已經活夠了,沒有月餅吃,哪兒也不去?!?/p>
“所以你決定親自學做月餅?”
其實昨晚我就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不得不說,我被賀清遲這段日子的堅持打動了。眼下終于知道他想學做月餅的理由,我抬頭看他,問:“那你現在還肯學嗎?”
彼時正是夕陽西下,日光從玻璃窗外照射進來,他半張臉藏在陰影里,半張臉被勾勒出金色的邊,竟讓我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只見他原本黯淡的眸子一點點染上光,唇角上揚,說了聲“好”,后來那笑容我一記就是許多年。
于是打那以后,我再不“作妖”,而是將他當作我的首席大弟子,悉心教導。
倒不是說我就此放松對賀清遲的要求,相反,店里的工作本來就忙,他還要跟著我學做月餅,半夜回家便成了常有的事。可他從不嫌苦、嫌累,做事的態(tài)度比之前還要認真。
記得有一次夜里烘烤面粉,我中途不小心睡著,醒來后嚇了一跳。
我匆匆忙忙地趕到后廚,卻發(fā)現賀清遲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烤箱,連我進來都沒察覺。
我也沒打擾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若說心里不驕傲那是騙人的。
這年的秋天比往年來得更早,只是轉眼工夫,梧桐葉便落了滿地,A大也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美食節(jié)。
往年都是我一個人守攤,如今有了賀清遲幫忙,我原以為自己會輕松不少,卻沒料到拜賀清遲“學霸男神”的光環(huán)所賜,今年美食節(jié)我忙得分身乏術。
只怪賀清遲在校期間深居簡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和男神親密接觸的機會,他的那群迷妹迷弟們自然不會錯過,于是美食節(jié)剛一開幕,我們攤位前就開始大排長龍。
目睹無數女大學生買完糕點,便將糕點轉送給賀清遲后,我后知后覺,賀清遲認真工作時的樣子好像真的有點帥。
他挽著袖子,手指骨節(jié)分明,干凈而纖長。陽光下,他眉目舒展,眼睛的顏色并非全然的黑,而是如同栗子般的淺褐色,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沉溺其中。
有顧客喊我半天沒有反應,忍不住敲了敲桌,我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打包點心。
糟糕!我竟然也開始沖賀清遲犯花癡,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近墨者黑”?
05
美食節(jié)最后一天,我大手一揮,給自己和賀清遲放了假。
那天,我?guī)еR清遲從街頭吃到街尾,后來我去上廁所,拜托他幫我拎包。
回來時,我看到不遠處的小樹林里,賀清遲正在與一個女生說話。
我緩緩地走了過去,恰逢女生的聲音飄入耳中:“聽說你正在學做月餅,因為她?”
賀清遲沉默半晌,但成年人的沉默往往是肯定。女生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賀清遲,你不能繼續(xù)這樣下去了!能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
聽到這里,我大概知曉了女生的身份,應該是賀清遲的追求者吧。女生身材高挑,長相也稱得上青春靚麗,我忍不住在心里揣測賀清遲究竟為什么拒絕了她。
就見女生迎面向我走來,我連忙后退一步,卻不料女生正要與我擦肩而過時,忽然定住,她說:“我給你一個警告,千萬別喜歡上他……”
我愣神片刻,直到賀清遲喊我名字,才如夢初醒。
我八卦地問賀清遲:“怎么不多和人家聊兩句?剛才那女生長得挺漂亮呀!”
賀清遲瞥了我一眼,帶有幾分玩笑的口吻:“可我覺得你更漂亮?!?/p>
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我想也沒有多想,一巴掌甩在他背上:“滾!”
賀清遲卻哈哈大笑,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那天我在廚房炸麻花,時不時被熱油濺到。
不過我早已習慣,壓根沒把這些當回事。倒是賀清遲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皺眉看了半天,又抓我的手去水龍頭下沖水。
我覺得他大驚小怪,笑他:“看不出來,你這么憐香惜玉?”
賀清遲瞪了我一眼,語氣認真地說:“你是女孩子,要學會愛護自己?!?/p>
也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話,我忽然有些不悅。我將手舉到他的面前,分開十指,嘲諷道:“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手上受過的傷多了去了?!?/p>
從小到大,刀傷、燙傷……令我的手傷痕累累,全然不似同齡人般細皮嫩肉。
我知道學手藝嘛,總要付出代價,因此并不后悔。但我終歸是女孩子,被一個男生,還是一個很好看的男生看到這一幕,總會有些惱羞成怒。
然而我話音剛落,賀清遲抬頭看我,他的眸子澄澈似水,有無法言說的情緒在其中游走。他說:“每當我看你和面、切餡兒,我都覺得這是我看過的最漂亮的一雙手。”
聞言,我只覺得內心深處猛地一顫,但我還是故作鎮(zhèn)定,撇了撇嘴道:“馬屁精!得了,你出去吧,別礙手礙腳?!?/p>
賀清遲欲言又止,轉身忙別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我剛到店里,就看到收銀臺上放著一只護手霜,我情不自禁地拿在手里,看了許久。
06
賀清遲學會做手工月餅那天,提出要請我吃飯。
說老實話,我是有些緊張的,畢竟再怎么在情感問題上遲鈍,那時的我也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于是我難得打扮了一番,又是化妝,又是穿上自己向來視作刑具的高跟鞋。
可我在西餐廳等了又等,卻不見賀清遲的人影。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他才打來電話。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解釋道:“我目前有些急事,在醫(yī)院,所以抱歉啊,今天來不了了……”
我二話不說,打車去了醫(yī)院。
原來是之前的傅爺爺忽然病情惡化,正在醫(yī)院搶救,我陪賀清遲在急救室外等了整整一夜。
那天,我見到了賀清遲光鮮外表下的另一面——摘去往日的“男神”光環(huán),賀清遲仿佛回到幼時,變得頹廢而脆弱??晌也]有感到失望,更多的還是心疼。我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不知不覺間握緊了賀清遲的手。
賀清遲愣了一瞬,怔怔地看我,我柔聲道:“無論如何,我會陪你面對?!?/p>
那聲音很輕,卻篤定。
然而傅爺爺還是去世了,由于沒有他其余親屬,葬禮全權由賀清遲操辦。
前來吊唁的賓客雖不算多,一個人操持卻還是有些勉強,因此后期,我也過來幫忙。
那天我來時,正巧聽到賀清遲與熟人說話,那人感慨:“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淼淼還在,你們……”
恰巧喪葬公司的人找我有事,我聽得不清不楚,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而當我回頭再找賀清遲時,他早已離開。
我正琢磨賀清遲會去哪里,忽地聽到背后有道聲音叫我,我扭頭望去,愣了,竟是之前我在美食節(jié)上見過的女生。
距離寒假不到一個星期的時候,有美食博主聯系上我,說要對我和賀清遲進行采訪。
原來之前的美食節(jié),有人拍了我們的照片發(fā)在微博上,導致近日我家的糕點鋪有了點成為“網紅”的苗頭。
“我們的采訪到這里就結束了,接下來麻煩二位配合我們拍幾張照吧?!?/p>
我點了點頭,招呼記者進了后廚。
除了我們的單人照,對方還建議我們多拍一些工作時的合影。然而只要我和賀清遲同框,用攝影師的話來說,我就僵硬得如同一根木頭。
“表情不必那么嚴肅,”攝影師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說,“荀小姐,您已經把紅豆沙擠到盤子上去了……”
我不由得有些尷尬,也在這時,一只微涼的手驀地覆在了我的手上。
我扭頭去看賀清遲,只見他一派云淡風輕,牽引著我的手畫了一朵豆沙玫瑰。
攝影師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這幅畫面,朝賀清遲豎起拇指。賀清遲微微一笑,本能地看我,我卻下意識地低頭,錯開視線。
后來,攝影師找我選照片,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有沒有發(fā)現,所有的雙人照里,賀清遲都在看你?”
我抿了抿唇,悶不吭聲。
然而夜深人靜時,屋內光線昏暗,我看著那一張張照片,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07
時間回溯至葬禮那天,蘇小婉找到我,稱有事要說。
我們來到附近一家咖啡館,蘇小婉從手機里翻出相冊,拿給我看。
那是賀清遲讀高中時的照片,年輕的他穿著校服,出現在校園中、小巷間、沙灘上……然而大多數照片中他都不是一個人,而是與兩個女生的合影,其中一個女生面孔陌生,另一個女生則是蘇小婉。
蘇小婉開門見山道:“你還是喜歡上了賀清遲,沒錯吧?”
我沒有回應,算是默認,冷聲道:“什么意思?你是打算以情敵的身份,向我宣戰(zhàn)嗎?”
不料蘇小婉抿了一口咖啡,自嘲道:“情敵?我可不敢奢望成為你的情敵……”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蘇小婉緩緩開口:“說起來,我和賀清遲、傅淼認識也有好幾年了?!?/p>
傅淼是賀清遲的青梅竹馬,鄰居傅爺爺的孫女,蘇小婉則是他們高中時的同班同學。
三個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因為志同道合成為朋友,然而生活有時比電影里演的還要惡俗。
用蘇小婉自己的話來說,便是“我很早就發(fā)現自己喜歡上了賀清遲,但也是那時,我發(fā)現賀清遲喜歡的人是淼淼?!?/p>
三人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可要說心里話,蘇小婉還是愿意成全賀清遲的。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高中畢業(yè)那年暑假,他們去海濱城市旅游,傅淼意外溺水身亡。
賀清遲始終無法走出傅淼去世的陰影,他仿佛變了一個人,從原本的活潑開朗變得沉默寡言。
“直到遇見了你。”蘇小婉頓了頓,又道:“我原以為賀清遲是喜歡上了你,可那次美食節(jié)后,我買了你的手工點心,才發(fā)現根本原因,在于淼淼以前也愛烘焙,而你做的月餅的口味與她做的一模一樣。他終歸還是沒有放下淼淼,將你當成了替代品……”
蘇小婉離開后,我在咖啡館沉思許久。
我想到當初我在醫(yī)院聽到賀清遲與傅爺爺的對話,老人那句“吃著東西回憶故人”……
我想到葬禮上,有賓客沖著賀清遲感慨“如果淼淼還在,你們……”
原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賀清遲親近我的真正原因,原來這場所謂的戀愛自始至終都是我的獨角戲。我恍然想起攝影師的那番話,賀清遲一直都在看我,可他的眼里究竟倒映著誰的身影?
在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寒假后,新學期終于開學。
賀清遲喜氣洋洋地來店里報到時,我正在招呼剛聘請的兼職小妹幫忙。
見到他,我故作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難道沒收到我發(fā)給你的消息嗎?”
賀清遲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解釋道:“是這樣的,這學期我多請了一位小工,以后你不用來了?!?/p>
“為什么?”賀清遲愣了,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你當初不是為了學月餅而來的嗎?既然已經學會了,就沒留下來的必要了吧?!蔽乙贿叢磷雷樱贿呎f,“而且未來幾年,我打算去日本深造一番,下個月就走……你也要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吧?!?/p>
賀清遲沉默了,我察覺到他眸子里閃過一抹感傷,然而我還是假裝什么也沒看到。
我不想解釋,也不想質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這大概就是我在他面前所能保留的最后一絲倔強吧。
后來賀清遲打過幾次電話,我都冷淡對待。
臨出國,我媽為我收拾行李,忍不住念叨:“說出國就出國,明明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她清出一張照片,是我和賀清遲的合影。她表情復雜地看了我一眼,感嘆:“性格太好強,有時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言不發(fā),手上動作不停。
離開賀清遲,說不傷心那是假的,可那又如何呢?這世上不該有任何感情,靠委曲求全來維持。
更何況我也有我的夢想,我希望終有一日,自己也能閃閃發(fā)光,而不是一輩子都生活在別人的影子下。
我會永遠銘記和賀清遲相處的那段時光,可我們的人生終究還是像兩條直線,曾有過相交,下一秒,卻奔向了彼此不同的結局。
08
去日本后,我換了手機號,自然而然地切斷了與賀清遲的聯系。
我不是不想賀清遲,尤其到了秋天,像我讀過的那句詩:“曼妙的秋夜,恰是這思念最好的季節(jié)。關于你的一切,唯獨還能,聽這漸涼的秋風提起?!?/p>
可我還是強迫自己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學習當中,以此填補內心的空缺。
我在日本攻讀的是市場營銷專業(yè),這幾年,我吸取了日本一些傳統手作糕點的營銷經驗,一心一意地專注于打造原創(chuàng)品牌,同時借助網絡的力量,線上直播糕點制作,好在如今,也算有了一些成績。
直到我再一次見到賀清遲,才恍然發(fā)現,五年時光匆匆如水,不僅賀清遲變了,我也變了。比如眼下,即便心中百感交集,我也依舊維持著表面的風平浪靜,一本正經地與賀清遲洽談合作項目。
“基本情況我已經了解了,后續(xù)有情況我的助理會聯系你?!辟R清遲看了看時間,狀似無意道,“時間不早了,正好中午,不知荀小姐可否賞臉,一起吃個便飯?!?/p>
我婉拒道:“這個……我已經和人有約了?!?/p>
賀清遲又道:“哦,那明天呢,不然后天也行?”
實在是找不出借口了,我冷聲道:“賀清遲,你到底想怎樣?”
賀清遲的臉色卻黯淡下來,說:“我只是想向你道歉,為五年前……”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坐回沙發(fā)上,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又何必……”
然而賀清遲抬頭看我:“可我怪自己,我既不敢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也不敢面對自己的心!”
賀清遲第一次見荀雅,是在A大的人工湖旁。
彼時傅淼剛去世,他度過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那天恰逢傅淼的生日,賀清遲悲上心頭。
傍晚,他望著平靜的湖面,回憶過往。不料有人忽然坐在他身旁,是一個陌生的女生。
“第一次送外賣,就被人退單,真倒霉?!迸f著,遞給他一只蛋黃酥,大大咧咧道:“嘗嘗吧,我手藝不錯。”
賀清遲沉默地接過,一句“謝謝”被他說得哽咽。
女生三口兩口吃下蛋黃酥,問他:“你怎么不吃?”
賀清遲埋著頭,啞聲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吃……”
女生卻不以為然:“就是因為心情不好才要吃啊?!?/p>
聞言,賀清遲驀地一怔,他猛地想起,傅淼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記憶中,傅淼天性樂觀,曾說自己之所以喜歡做點心,是因為想看到吃的人露出笑容??涩F在的他如此渾渾噩噩,如果傅淼知道,想必會很傷心吧。
夜色深沉,賀清遲看著女生離開的背影,自那時起,女生的身影便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其實一開始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將你當作了淼淼的替代品。只是我們相處的時間越長,我越發(fā)現你們截然不同?!辟R清遲頓了頓,抿唇道:“可我又不敢面對自己的心,總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對不起淼淼……直到你走后,我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p>
只怪當年的我們都還太年輕,沒有經過時間的沉淀,便不知道什么叫作“珍惜”。
賀清遲沉聲道:“所以,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認識……”
眼前歲月翻飛,我仿佛回到2015年,那個帶著涼意的秋,梧桐葉滿地。
那些生命中所有的求之不得,在這一刻,終究還是釋然了,我點了點頭,說:“好?!?/p>
秋天很好,不該只有思念。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