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
通訊員小王走進了代表室,舉手敬禮說道:“外面有一個工友要見你?!?/p>
“他姓什么?”
“姓張!他說他有要緊的事?!?/p>
“叫他進來!”
通訊員轉(zhuǎn)身走出去,不大一會兒,隨在他的身后走進來一個青年工人。“你去吧!”軍事代表告訴小王,小王隨手帶上門走出去了。
青年工人把帽子摘下來,用手撣了撣身上的雪,局促的站在那里。
軍事代表打量了他一下,看他高大的個子,面頰上突出高高的兩塊顴骨,兩只眼睛好像很久失眠似的,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嘴唇老是微微的顫動。
“你有什么事,來,坐下談!”軍事代表站起來,把桌旁的一張椅子往前挪了一下。
青年工人用驚疑的眼光瞅著軍事代表,身子往前探了探,想要說句話,但嘴唇更厲害的顫動了半天,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又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軍事代表見他這樣,就走到他跟前,用手拍著他說:“有什么事咱們坐下談!”
青年工人被推著坐在椅子上,抬起頭看看軍事代表,兩只手擺弄著帽子,身子在椅子上也是一會兒偏左,一會兒偏右,坐不穩(wěn)。
軍事代表仍然和藹的坐在原處,拿出紙煙遞給青年工人一支。青年工人搖了搖頭,仍然沒有說話。軍事代表就劃了一只火柴自己點著一支煙。
“你叫什么名字?”
“張——慶——玉,”青年工人很輕而且很吃勁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老張: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慢慢談吧!”
“老張”:這是軍事代表叫的嗎?!張慶玉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想:軍事代表這個官一定不小,怎么能管我叫老張呢?
可是屋里除了自己和軍事代表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而且軍事代表還正帶著微笑望著自己。
“你快說吧,怕什么呢?”軍事代表又追了一句。
“我——要——上——工?!?/p>
老張吞吞吐吐的說出了這四個字,自己的心噗噗的跳起來了。
“上工,那有什么為難的,你原來在那一部份,明天就去好啦!”軍事代表拿起了鋼筆等著老張說出是那一部份的,好記下來。
“不,我不是那部份的,我是蹬三輪的?!?/p>
“蹬三輪的?!”軍事代表有些摸不清了。
“蹬三輪的,你上什么工?。荒阍谀堑湃啺。俊?/p>
“我就在這個廠子?!?/p>
“在這個廠子給誰蹬三輪?。俊?/p>
“給國民黨的楊廠長?!?/p>
說到這兒,老張好像回憶起了什么似的,呆呆的瞅著軍事代表。
“蹬三輪,你要上什么工呢?”軍事代表問。
“不——我有手藝?!?/p>
“你有什么手藝?”
“翻沙!”
“你學(xué)過翻沙?”
“學(xué)了三年?!?/p>
“那你為什么要來蹬三輪呢?”
“我——”老張又低下了頭。
“你慢慢的跟我講一講,詳細一點!”
老張?zhí)痤^咬了咬嘴唇,想起了軍事代表剛才在會上說過,叫咱們有什么意見就說,共產(chǎn)黨是給咱們工人辦事的。我為什么不說呢,我這也是個意見,我一定說,老張想了半天,才說出了兩年多藏在心里不敢向人說的話。
“我老家住在山東,八歲跟著哥哥和娘,跑到關(guān)外來,到關(guān)外哥哥給人家賣小工,十二歲就把我送到一家私營工廠去學(xué)徒,學(xué)了三年滿了徒,就到一家鬼子經(jīng)營的工廠去做工,那時才十五歲,掙的很少,家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一直挨到‘八一五’解放,自己心思這回可好了,誰知道國民黨反動派這一來……”老張說到這兒,更痛苦的回憶涌上心來,他的聲音有些變了。
軍事代表注意的聽著老張在講,見他停住了,馬上說:“老張,說下去呀,國民黨反動派來了以后怎么樣?”
“怎么樣?!從反動派來了以后,很多私營工廠關(guān)了門,咱們想到公營工廠來吧,一、沒錢,二、沒親戚,怎么進的來;糧食一天比一天貴,哥哥這借那借的弄了兩個錢,買了一匹馬租了一輪馬車,誰知道人不走運,處處倒霉。有一天到井沿去飲馬,正趕上冬天,井沿上凍滿了冰,一下子把馬滑倒了把膀子摔壞了,沒有錢給它治,瞪眼看著馬死了。租人家的車也要回去了,借人家的錢也還不了,家里沒吃,沒燒,我挨打受苦,學(xué)了三年手藝,可是在那個時候,就找不到一碗飯吃,哥哥賣工夫,也找不著地方,家里兩天沒動煙火,國民黨反動派來了就是這樣對待工人!”老張越說越傷心,兩只深陷的眼睛,終于流下了眼淚。
軍事代表又抽出一支煙點著,仍鎮(zhèn)靜的問他:“那么你怎么來到這廠子蹬三輪的呢?”
老張用衣裳袖子擦了擦眼睛。繼續(xù)說:“實在沒辦法,就托人說情,好容易才介紹到這個廠子來,我到廠子一看,這個廠子也有翻沙,想翻沙一定比蹬三輪掙的多,我就要到翻沙廠,可是那些官老爺們說:‘我們雇的是蹬三輪的?!艺f:‘我會翻沙,我學(xué)過三年徒?!l他媽管你會不會,蹬三輪你干不干,不干就走!’我想了想,哥哥掙的不夠花,別處又找不著工作,唉!干吧!以后我又要求了好幾回,都是讓他們把我罵出來啦,我真?zhèn)模鄬W(xué)苦練的學(xué)了三年,我這也算點小技術(shù)吧,可是國民黨反動派,就不讓咱工人有活干,有飯吃,給他們蹬三輪動不動就罵,這些犢子們的氣我算真受夠了?!崩蠌堅秸f越氣忿,臉上的筋肉在跳動,拳頭握的緊緊的。
最后他用力的說:“代表,共產(chǎn)黨來了,我要上翻沙廠去,你能不能讓我去?”
“當然可以讓你去啦?!?/p>
“啊!可以去,真的?”老張沒想到這樣容易,驚奇的站了起來,兩只眼睛注視著軍事代表。
“只要你有這門技術(shù),能干就行,我白天沒說嗎,共產(chǎn)黨就是給工人辦事的。我給你寫個條子,明天你去找那里的負責同志,就行啦?!?/p>
軍事代表說完了以后,拿起筆給老張寫介紹信。老張兩年多未曾笑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手里擺弄著帽子好像幾歲的小孩,擺弄著心愛的玩具一樣。他站在那里想,共產(chǎn)黨真是給咱們窮人辦事,真把咱工人當人看。軍事代表寫完了條子,站起來遞給老張。老張接過信,站了半天沒說出話來。軍事代表拉住他的手說:
“老張,國民黨反動派看不起咱們工人,看不起技術(shù),工人到處失業(yè);共產(chǎn)黨來了就不同了。明天你就去上班吧!以后有事常來。”
老張緊緊地握住軍事代表的手,向他告別,軍事代表送他到門口。老張邊走邊高興地想道:“共產(chǎn)黨來咱們就有活干了,明天我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