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工
走出兩扇時開時關(guān)的城門,
便可以望見一汪淘米的池塘,
池塘后面的一片亂草叢中,
隱藏著一座久未修葺的祠堂。
雀糞堆滿條條供桌,
晚風吹倒個個牌位,
許多掛著絲縷的祖先圖象,
也被歲月的手揉搓得又破又黃。
最近這里出現(xiàn)密密的足跡,
每個足跡都帶有熱誠的愿望。
一些失業(yè)的工人,
一些貧苦的知識分子,
一些沒有一寸土地的農(nóng)民,
一些忿然離校的學生,
他們常常冒著大風大雨來到這里,
好象這里是一塊最晴朗的地方。
在幾張油印的活頁中,
在涂寫著粉筆字的土墻上,
閃爍著生活的曙光。
每天在這里講課的:
有眼皮破損,
但是目光照人的柴先生;
有常用小梳,
縮微智能車路徑跟蹤的增量式PID控 制 ……………………………… 何俊龍,杜 峰,關(guān)志偉,張 羽(5)
梳著幾根黑須的林先生;
有在工人宿舍里,
作過多次熱情演說的黎先生。
胸懷象天空一樣遼闊;
思想象大地一樣豐富!
他們背誦五千年的歷史,
就象背誦自己的身世;
他們熟悉整個的世界,
就象熟悉自己居住的房子。
他們談到白山黑水,
就常常流出悲憤的眼淚;
他們談到革命先烈,
就常常沸騰起全身的熱血……。
在這里,
兩個不同出身的少女,
卻獲得同樣熾熱的信念;
在這里,
秀華和越男把最窮困的人,
當作最最可親的同伴。
在這里,
越男開始思索:
“基礎”
“意識”
“階級斗爭”
“共產(chǎn)主義”……
這些單純而又復雜的名詞,
這些淺顯而又深刻的字眼。
為了名詞中隱含的困惑,
為了字眼里包藏的難題,
越男和秀華常常在
所有的人都走出了祠堂以后,
還要求那位蓬發(fā)的黎先生,
講一遍,再講一遍……。
他的話語,
象火光般地躍動;
他的聲音,
象地心般地富有吸力。
未來的世界?。?/p>
每個人都能開動機器;
每個人都能描繪藍圖;
每個人都能唱自己最心愛的歌;
每個人都能在收獲的日子里盡情地舞蹈。
未來的世界啊!
每個人都有最潔白的心地,
每個人都有最豐富的智慧,
每個人都能走遍整個的地球,
每個人都能飛向遙遠的星月。
未來的世界?。?/p>
為了它,
就要不怕戰(zhàn)斗,
就要不怕流血,
就要不惜拋棄自己一切的一切……
?。∪藶槭裁椿钪??!
現(xiàn)在變得多清晰。
??!什么才最崇高?!
現(xiàn)在變得多么明了。
他倆,寫著一份份入黨申請書,
他倆,寫著表明自己終生愿望的報告。
有一天,
面對著爐中的火焰,
——火焰象是飄動的紅旗;
面對著灶上的鐮刀,
——鐮刀象是革命的標記。
她倆目光更純潔了,
她倆眼神更莊重了,
彎著臂膀讀著誓詞:
“我獻身于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
我獻身于中國共產(chǎn)黨……”
目光照人的柴嵩云,
飄著黑須的林如炬,
伸出同志的手,
伸出戰(zhàn)斗的手,
和這兩位新入伍的士兵,
緊握,緊握……。
從污穢的爛泥地上,
從霉綠的土墻旁邊,
秀華
漸漸蘇醒……
血塊堵住了喉嚨,
血水迷糊了眼睛,
耳邊
隱隱約約有抽抽噎噎地啼哭。
又是“罪犯”嗎?
?。≡瓉硎前装l(fā)的姑母。
這位拿了一生針線的老人,
這位善良而又蒙昧的老人,
低低的哭泣:
“孩子,
叫你畫圈,
你就畫個圈吧!
叫你點頭,
你就點個頭兒吧!
命??!
要保住命……”
秀華,
從刺痛的喉管里,
從淌血的嘴角旁,
閃出微笑:
“不,姑母,
我不想保住命,
我要保住心。
血流干了,
我的心還是紅的;
頭砍掉了,
我的心還是跳的……”
“孩子,
你的寶寶,
還在等你喂奶。
她已經(jīng)失去了父親,
她怎能再失去母親!”
“不,姑母,
沒有我的奶,
孩子也會長起來;
我的戰(zhàn)友,
我的黨,
會讓她在紅旗下長成戰(zhàn)士……”
嘩啷——
地牢的蓋子又揭開了。
獄卒,
拖著他的手腳,
扯著她的頭發(fā),
又拖到敵人的腳下。
匪首,
放下手中的火烙,
又換了種新的腔調(diào):
“咳!咳!
看在老人的份上,
我們也發(fā)發(fā)善心,
押著你,
游街三天。
三天中,
你只要指出一個共產(chǎn)黨員,
哦!哦!
甚至是候補的,
甚至是申請的,
甚至只是和黨接近的……”
匪首,
撥弄著火炭,
聲音更柔和:
“你只要抬一抬手指,
你就可以
去讀書,
去戀愛,
或者還去做你想做的革命工作……”
秀華,
嘴里塞著棉花,
頸上套著繩索,
從小巷,
走向大街;
從小路,
走向大道……
左右,
有五、六把刺刀;
前后,
有十幾個隨從。
一個熟人迎面過來了,
一個同志吞淚走過了,
一個老鄉(xiāng)親幾乎呼出了聲,
一個戰(zhàn)友含憤離去了……
她,
眼神凝固,
目光冷漠,
象和誰都沒見過面,
象和誰都沒談過話,
三天了,
她的手一直是垂著,垂著……
匪徒,
肌肉搐動,
眼冒金星。
匪徒,
集合了一個連隊,
用一百支步槍,
用一百發(fā)子彈,
對秀華
渾身上下
一槍,一槍,一槍地射擊……
肩上,臂上,
腿上,腰上,
都布滿彈孔,
都穿透槍眼。
老姑母,
瘋了似地撲上去,
把秀華緊緊抱住。
她一只手,
高高地伸向天空,
好象在向
暗淡無光的蒼穹控訴;
她一只手,
吃力地伸向匪徒,
好象要把
所有的槍口堵住。
又是一長串
尖利的呼嘯,
她散開了白發(fā),
倒在英雄女兒的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