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清泉
作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亮麗的風景,魏晉風流中展現(xiàn)出的人性的灑脫、文人的清高常常備受后世人的推崇,尤其是陶淵明,即便是李白、白居易、蘇東坡、辛棄疾這樣的大詩人、大詞人,也是陶淵明的“鐵粉”。
李白經(jīng)常夢到陶淵明:“夢見五柳枝,已堪掛馬鞭;可時到彭澤,狂歌陶令前”。白居易當年被貶江州司馬時,幾乎每日手不釋卷閱讀陶淵明的詩,并寫下“亭上獨吟罷,眼前無事時。數(shù)峰太白雪,一卷陶潛詩”的詩句。蘇東坡才華橫溢,一向以高傲著稱,卻坦然承認:“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淵明做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而著名的愛國詞人辛棄疾,在人生最困苦的時候,在精神上也追求陶淵明的境界,卻自嘆不如,他講“年年黃花菊,千年一東籬”,此情可謂真矣,此意可謂誠矣。
陶淵明為何對中國的文化歷史影響巨大,其核心在于他建立了一座真正的生命精神豐碑。這座豐碑的背后沒有刻意、沒有雕琢、沒有雜塵,寧靜而淡定、平凡而從容、自然而隨性。別人是用文學成就了精神,他卻是用精神成就了文學。因此,陶淵明最徹底和最純粹地體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生命精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陶淵明的詩中,筆者最喜歡的還是《飲酒》第五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薄安删铡倍终f明作者是愛生活的,他的放松是靈魂的放松,而不是仕途不得志的一種刻意逃避?!澳仙健被蛟S是實指陶淵明住所南面的山,但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南山往往是指神仙居住之所。然在這樣一種淋漓盡致的仙氣之中,陶淵明卻又用了兩個字—“悠然”,悠然既給人一種飄然而至的灑脫,也是一種有意無意的相逢。實際上,陶淵明見沒見到南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種采菊東籬下的心情,便有了神仙般的幸福,真正是無心求之,而境界自至也。
當然,陶淵明留給后人最偉大的作品,還是那篇《桃花源記》。在中國文化史上,沒有哪一篇散文對后世的影響有如此之大,甚至成為了中國人精神世界中一個帶有幻想色彩的烏托邦與精神家園。自從這篇文章誕生后,人們的心中便都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桃花源,并且為之奮斗終生。
面對這篇散文,人們關注的往往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超然生命狀態(tài),其實這篇文章的法眼卻在一個“源”字。如果這篇文章稱為《桃花園記》,其俗意便躍然紙上,桃花園雖然很美,卻過于世俗。而“源”字是源頭之意,桃花源直指世俗的源頭,即跨越了種種誘人的俗物,比如名利、權勢、金錢、美女、瓊漿玉液、豪宅華庭等等,因為漁人沒有被桃花園所迷惑,而是穿越了桃花園,所以才進到一個別有洞天的世界。其實陶淵明的深意即為一個人如果真正達到精神上的無限高遠,必須要做到精神對物質的勝利,靈魂對外欲的勝利,理想對現(xiàn)實的勝利,否則永遠都不可能到達桃花源。細想起來,可謂境界深矣,遠矣,妙矣。
我們常講,時代成就人,當然,也有人成就了時代。如果東晉沒有陶淵明,這一百來年的歷史就顯得那么無趣,而有了陶淵明,人們才會更多地去了解那段歷史。陶淵明實際上用自己的清高告訴我們,不能改變世界就改變自己,而有很多時候,改變自己比改變世界還要難。人類文明的進程說到底就是精神對欲望的戰(zhàn)斗。正是因為每一個人都希望用自己的理想去改變世界,這個世界才變得更加琢磨不定。因為沒有哪一個世界是適合所有人的,人類最明智的選擇是活在當下、無愧于心。
陶淵明在回歸田園之后講,“悟已往之不諫,知來之者可追”,這既是他對自己的鼓勵,也是給后世帶來的一種精神引導。如今,技術高度發(fā)達和物質極大豐富在滿足肉體快樂的同時,讓我們的靈魂變得極其浮躁。所以今天的人類社會都應該靜一靜,思考一些發(fā)展的終極價值和活著的終極意義,這似乎是極其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