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
他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在花缸里種荷,外加幾葉浮萍
他不抽煙、不喝酒,吃喝茶
每月陰歷初一、十五,上香,吃素
偶爾,在自家田園里采摘菜瓜
代替街心公園里的晨練
對螞蟻洞失神一上午,也有可能
莊園前望得見的水稻田,都是他的
不過,他只吃不打藥的那幾壟
他已經多年不戴手表了
改戴南紅,或黃花梨手串
他不穿旅游鞋,更不穿皮鞋
改穿黑色圓口布鞋
月白麻布的長衫、短衫
屋后有一大片池塘
養(yǎng)肥的紅毛鯉魚,送人
只留下蛙鳴
他的家人常常紛爭——他風光的時候
也很快平靜——他被人們小聲議論的時候
他一會兒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
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現(xiàn)身人前
他說很少的話,更多時候抿緊嘴唇
輕輕點頭,算作回應
遇到大事兒,也不火冒三丈
他的臉上沒有多少皺紋
——當然,也沒有多少笑
浮萍,是一個好名字嗎?
它與飄、無根、心機是近鄰
水性楊花,暗香浮動
如果喚作睡蓮,任性的美人,深睡不醒
如果叫芙蓉,自帶肥碩、盛放和唐的姿容
如果是菡萏、芰荷、芙蕖,像不像孿生姐妹
琵琶遮面,正在日夜修煉前程
真神奇!同一種植物
換個名字,就換了樣貌和脾性
反之,是否也行得通?
它們小名叫婷婷、裊裊、田田
都有可能。齊刷刷的光源,甜得耀目
無一例外地被關注、被溺寵
我卻喜歡殘荷,如殘局
如斷編殘簡,或余生
破空為禪,煙熏火燎的入定
看破,不說破
先是調頭的風,微溫的消融
坼裂是從內心開始的
直觀地表現(xiàn)為冰與岸的分離
像鍋邊的食物,先熟了
先是丹頂鶴、東方白鸛
然后,是鷸類掀起的鳥浪,呼嘯的風暴
黑白底片的山川上,色彩動了起來
先是土地的新腥,空氣中草莓的甜、
香椿的臭,迎春、桃、李和海棠
太吵了!像漫山遍野的瘋丫頭
先是一個小姑娘,在窗外
有板有眼地誦讀著:春天來了
燕子飛回來了……她是春天的糖果
聽聲音,不會大過五歲
然后,才出現(xiàn)我——
我是卡在時光縫隙中的蚌
瞻前顧后,難以脫身
溶溶月色中,一樹喧嘩的早櫻
有吹彈可破之美……不易察覺的
風漫過皮膚,比金子和鐵有用
我的心“動”了一下
——多數(shù)時候,我不知道
它是活的
人還活著
可是,卻已變成了大樹
不能走動,不會說話
靠別人
輸送陽光和葉綠素
年輕時,他脾氣暴躁,爭強好勝
說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話——
我咽不下這口氣……
走進廚房,擰開天然氣的時候
我聽到消防車和救護車,各自尖叫了一回
與此同時,重癥室內,一位老人被拔掉氧氣
產房里,一個濕漉漉的嬰孩呱呱降生
捏著面包的男孩兒,緊跑幾步
追上將要啟動的黃色校車
頭發(fā)花白的母親,掀過當天的日歷:
離兒子出獄,又少了一天
中年病人,微笑著望向窗外
眼淚夜雨般漫上來,這是術后首個黎明
雖然,她剛剛丟了一條腿……
這個清晨,我驅車164公里去沈陽上班
要經過殯儀館、公墓的路口,上高速
從近鄰北陵公園的陵園街收費口,下高速
單位附近就是“九一八”歷史博物館、抗美援朝烈士陵園
一次次在私心雜念中穿行,我時常勸自己:
“算了吧!”偶爾,也說,“不行!”
一個清晨,就是所有的清晨
荒野中,隨意的一叢草、一棵樹
落在哪兒,都是今生
——我說的是敬畏,必要的堅持與屈從
像高速公路下忽然閃現(xiàn)的遼河。嫩綠的河灘上
牛羊悠閑散落。沸騰的云朵,空懸著
一動不動。靜默的理想國……是的!不能停!
我是一個中等的人,也是河流的中游:
內心灼燙,詞語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