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文
天像穿了個(gè)窟窿,雨水直往下倒。雨水注滿溝溝坑坑,漫上路面,直往莊戶人家屋里撲。
和著外面嘩嘩的雨聲,我哇哇大哭起來。娘一直沒奶水,我顯然是餓了。困坐床上的娘把我抱在懷里輕輕搖擺,眼里流露出不安,嘴里哼唱著,乖,不哭。
爹赤著腳在堂屋齊膝蓋深的水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huì)兒望望外面,一會(huì)兒瞧瞧房里。他愁眉緊鎖,顯得焦躁不安。他既擔(dān)心土坯墻經(jīng)受不住雨水的浸泡,又為我沒奶吃而發(fā)愁。
后來爹回憶說,那場雨下得真大真急真久,那天你這崽子哭得真兇。
大水是第二天早晨退去的。大水剛退烈日又登場。菜園里的蔬菜經(jīng)水一泡,又受烈日一曬,全耷拉著頭。
爹滑行在菜園的爛泥里,看著自己辛苦經(jīng)營的菜園一片慘狀,心頭籠上一層陰云。
菜園東北角有一個(gè)水坑??邮侨ツ暝旆孔幼鐾链u坯留下的??硬淮?,比屋前的糞池大不了多少。之前坑是干涸的,這次下雨才灌滿水。
爹彎腰扶起一棵倒在泥里的辣椒樹,忽然聽見背后“嘩”的一聲水響,緊接著“啪”的一聲。他扭頭一看,陽光下一條魚在坑邊稀泥里有節(jié)奏地蹦跶著,好似在跳著舞。
爹又驚又喜,疾步奔過去。魚還在那兒跳著舞。爹覺得那是條鯉魚,雖然它裹滿了泥。爹來不及伸手去抓,它突然向上蹦得老高,一道弧線滑入水坑。
爹感到懊惱,他看看水坑,看看水坑周圍,心里稍寬慰些。水坑本來不大,三面是菜地,另一面是樹林,鯉魚怎么逃也不可能逃出水坑。
爹急急往屋里跑,他要抓緊時(shí)間把魚抓上來。他興奮地對在堂屋里擦桌子的娘說,魚!魚!
娘抬頭看著漲紅臉的爹問,什么魚?
爹說,水坑里有一條大鯉魚。
娘有些驚訝,真的?
爹說,我親眼見它蹦上坑岸又跳進(jìn)水里。這太好了!抓住它正好給你催奶。
爹搬出梯子從屋檐下取下魚叉、魚罩。爹是弄魚的好手。他曾離著10米遠(yuǎn)的距離用魚叉叉住過10多斤重的草魚,用魚罩罩住過20多斤重的青魚。
我睡覺醒來,肚子餓,手腳亂舞,哇哇大哭。娘趕緊跑過來抱起我,給我端尿。爹看著我說,莫哭莫哭,你快有奶水吃了。
娘看著爹往屋后走,說,我也去看看。
爹說,外面太陽大,地上又滑,你別去,我很快就能抓住它。
爹先用的魚叉,因?yàn)橛敏~叉不需下水。他舉著魚叉一次一次朝水坑里射。他幾乎把水坑射了個(gè)遍,而魚叉上只有帶出的淤泥。爹有些不敢相信,嘟囔道,這魚太狡猾了。
爹把魚叉往旁邊一扔,拿著魚罩跳進(jìn)水坑。他一下一下地罩,每罩一下,用腳伸進(jìn)魚罩里攪動(dòng)一番,判斷里面是否有魚。他把水坑罩了個(gè)遍,卻沒感知到魚的動(dòng)靜。爹有些惱了,把魚罩往坑岸一扔,爬出水坑。他對著水坑大聲說,我就不信抓不住你!
爹又急急往屋里跑,他來拿鐵鍬和水桶,他要把坑里的水舀干。娘看著爹氣呼呼的樣子,問道,怎么啦?
爹說,你先別問。
娘笑著說,看來是和魚較上勁兒了。
爹的確憋了一股勁兒,他不抓住魚決不罷休。他用鐵鍬挖土把水坑四周壘了一道圍堰,然后用水桶一桶一桶地往外舀水。驕陽似火,汗水浸透他的褂子。他索性把褂子脫掉,光著上身。
時(shí)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坑里的水漸漸減少。水差不多下去一半的時(shí)候,爹放下水桶。他又用魚叉一次一次朝水坑各處射,還是一無所獲。他又用魚罩一下一下地罩,也沒有任何結(jié)果。他感到蹊蹺,坑里水少了一半,應(yīng)該容易找到魚,怎么會(huì)找不到呢?
爹又開始舀水。他決定舀干水坑,來個(gè)坑底朝天,不信抓不到魚。太陽西斜,坑里的水越來越少。他希望在水中能看見魚青色的脊背,可是它沒有出現(xiàn)。
晚霞把西天染得通紅??铀闹艿挠倌嗦懵冻鰜恚挥兄虚g一汪水。爹變得激動(dòng)起來,馬上就可以抓到魚了。舀完最后一桶水,爹傻眼了,魚呢?怎么不見魚?它該不是躲藏在淤泥里吧?爹撲倒在淤泥里摸來摸去,把淤泥里翻了個(gè)遍,仍不見魚的蹤影。爹一屁股跌坐在水坑邊上。
爹回屋,娘看著爹手里空空,問道,魚呢?
爹似乎受到嘲諷,用眼睛白了娘一眼。
我吧唧吧唧吮吸著娘暢快的奶水。娘摸一下我額頭的汗,高興地對爹說,娃有奶水吃了!
多年以后,爹對水坑里那條魚仍念念不忘。那天他向我說起那段往事時(shí),我不解地問,您明明看見那魚,怎么會(huì)找不到呢?爹卻說,誰說我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