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榮
江蘇蘇陽建設(shè)工程有限公司
家里有二件東西被父親視為珍寶,一塊是產(chǎn)于七十年代的鐘山牌手表,還有就是一只樟木小腳盆,盡管都是過時的物件且已失去實際用途,可父親依然舍不得丟棄。這兩樣東西都是父親舅舅的饋贈,那還是上世紀七二年辰光,父親帶著九歲的我,坐了好幾天的車才來到了不曾見過面的舅爺家,安徽的金寨縣縣城。路上父親就告訴我,說我見過舅爺,則是太小不記得而已,來舅爺家倒是頭一回,父親也是第一次來。于是,父親便給我講起舅爺?shù)墓适聛怼?/p>
舅爺也是老家鄰村的張巷人,十七歲那年給地主放牛時,碰巧遇到支路過的部隊,不愿當長工的他竟然連招呼沒打就隨了軍,這一去好多年都是杳無音信,家里人甚至都指望他早已不在人世。誰也沒想到在父親十三歲那年,舅爺竟騎著馬挎著盒子槍回來了,成為當時的一大新聞,那時的舅爺已經(jīng)是解放軍的一位軍官。舅爺臨走的時侯要帶父親去部隊,可奶奶橫豎舍不得,說到這父親顯有抱屈之意。解放的第二年舅爺就地轉(zhuǎn)業(yè),當上了山城金寨縣的主官,我也弄不清主官到底是個多大的官?父親說:“就是縣老爺,懂不?”
來到舅爺家咋也看不出舅爺有啥像戲中的老爺,就是個高個子老頭,不茍言笑古板的很,住得屋子都沒我家的大,就兩間大通道式的平房,里面隔了幾個小房間,還在院子里搭了個小廚房,一家八口就蝸居住于此。在我的想象當中既然是縣老爺,起碼是大城市住高樓風光無限,可現(xiàn)實簡直是天地之分。
我們的到來舅爺一家都十分高興,和鄰居們介紹是老家來的外甥,因為家里過于擁擠,舅奶就提出送我們?nèi)タh招待所。不想舅爺竟發(fā)了火,說舅奶盡想著占公家的便宜,又講外甥第一次來,怎么能夠住到外面去?又不是外人搭張床鋪就行,還說老家最忌諱的就是將客人送到外面去住?;诺镁四淘偃忉尫鞘谴艘猓瑒t是想讓我們住得舒暢些,臨了還不忘挖苦舅爺:“你舅舅思想好覺悟高,等你們下次來就可能當省長了?!弊罱K舅奶將兩個表姑攆去了閨蜜家,騰房于我們。
在舅爺家待了十天,白天都由大表叔帶我們?nèi)ネ?,而舅爺因忙于工作直到我們離開都沒陪伴。至今都記得金寨縣城最好玩的二個地方,一個是紅軍村和烈士碑,里面全住的是老革命。還有一處就是梅山水庫的大堤,堤高嚇人,從上往下看:見人如蟻。我膽小不敢近前,父親抱著我還是閉著眼睛不敢下看。大堤上面還有解放軍持槍守衛(wèi),這倒應了我的樂趣,為了看槍前后跟著解放軍跑了數(shù)個來回,還是被父親拖著才離開。
在舅爺家吃飯也曾鬧出笑話。那天,舅奶很高興地說下放的大表姑特地從鄉(xiāng)下送來幾斤玉米粉,今天特地做玉米粥吃。我高興的手舞足蹈,以為又是什么稀奇貨,見玉米粥黃燦誘人,非要用大碗裝,父親極力阻止,可舅奶就是依了我。哪曉得聞著香卻難吃的很,吃了兩口便推碗了事,父親怕閑話,又不舍得浪費,便將我的一碗也硬吃了,背后卻責怪我:“再不能瞎要,害老子撐得要命”。舅爺回來得知情況后難得一笑,告訴舅奶:“玉米在我們老家叫包谷,是專門用來喂豬的,你還當個寶貝?!本四搪犕旯笮?,還說:“農(nóng)村挺好的嗎!你們給豬吃我們卻當成寶貝!難怪大孫子不吃呢!”
第十天的早上,我們告別了舅爺一家,舅奶特地給我做了一身新衣裳,還買了鞋襪和帽子,樂得我拉著舅奶的手又蹦又跳。將我們送到車站,舅爺脫下手上的手表遞給父親,記得父親當時就哭了,就是這塊鐘山表。據(jù)說那時的鐘山表沒得銷售,都是縣級以上的干部才配發(fā),難怪父親一直戴到修不好,都不肯丟棄,至今都當寶貝似的藏在箱子里。此外,舅爺還送了一套金寨特產(chǎn),這便是樟木做的木盆,一套共三只,分為大中小,做工精細、用料厚實,且不用鐵釘和鐵絲,卻牢不可摧。記得有好多木工師傅都來我家,照葫蘆畫瓢卻少見學會者,我家的小木盆用了幾十年都沒半點走樣,真乃是小木盆大技術(shù)。
回到家母親就要使用木盆,而父親卻堅決反對,理由是當?shù)啬窘扯甲霾怀鰜?,也算是稀奇物件,正好留著給三個女兒做陪嫁。母親說他大腦有問題,要知道最大的女兒只有七歲,小女兒才四歲,父親可不管這些,臨出外工作前便將這套盆架在大衣柜的頂上,而且再三交待不可動用??筛赣H走的當天,母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套盆中最小的一只取下來,又用給鵝做記號的洋紅進行簡單染染,就用了起來。
母親的揣測:生米煮成熟飯最多挨說幾句。殊不知這次捅婁不小,父親回來發(fā)覺后大為光火,從沒脾氣的父親猶如瘋了般,不但摔碗摜盤子,還拿起菜刀非劈了木盆不可。嚇的母親兩眼直發(fā)呆,在鄰居的多方勸解下方才作罷,連四歲的小妹嚇的連說不要陪嫁了。父親氣憤難消,第二天就去了工地,好長時間都沒回來,最后還是母親帶著我到工地上陪了不是,才解了父親的心中疙瘩。后來母親說:“治你爸你就是最好的良藥”。
如今,一晃已過五十余年,大妹和二妹的那只陪嫁木盆早已無蹤影,可父親對小妹未能陪嫁這只木盆,耿耿于懷了大半輩子,而我家的這只小木盆卻是依然完好無損。則是,它已經(jīng)成為家寶級的欣賞品,母親曾開玩笑說:“你父親留著這個盆就是數(shù)落我的不是,而我見到這只盆就能想到婦女遭受壓迫的感受?!逼鋵崳赣H如此珍愛,感戀的還是那份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