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善

寧波市奉化區(qū)工貿(mào)旅游學校

一天，劉素貞瞞著魯振興，來到了她同學李敏的家。老同學相見，分外親熱，客套之后，自然談到正題。

素貞詳細詢問了有關(guān)情況，就和李敏一起來到了小莉的家。

小莉父母走親去了，她一個人在家，正在料理家務(wù)。素貞發(fā)現(xiàn)她比先前消瘦了許多，但氣色還好，大概經(jīng)歷了一番痛苦之后，心緒有所好轉(zhuǎn)。

“啊喲，劉場長，李阿姨，這么巧，來來來，快請坐?！彼灰娝齻z進門，眼睛一亮，馬上放下碗筷，揩了手，過來端椅倒茶，顯露殷勤。

大家喝著茶，溫溫暖暖的閑坐了一會，又聊了一些家常，李敏開了口：“小莉，我知道，你和小魯已經(jīng)有了很好的感情。當然，小魯也很喜歡你。據(jù)他說，細小的基本問題都向你談過了，你也比較滿意。沒有談的，也可以說是瞞騙你的，就是年齡問題。這主要是我的責任，當初沒有向你談清楚，我的用意也沒有什么，只是希望你們早日成功。小魯三十七歲了，還沒解決個人問題，主觀上當然欠努力，但我看，主要還是我們領(lǐng)導(dǎo)責任。洞崗林區(qū)是泉山林場最偏僻，山最高，條件最差的一個林區(qū)。小魯能夠在那里呆十二年，把它當作第二個家鄉(xiāng)，單憑這一點，他的人品已經(jīng)不錯了。小魯曾向原來的胡書記提出過要求，可是支部沒有給他考慮，這一點你也知道。所以今天我特意來，就是希望你能否再考慮一下小魯?shù)氖?，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可以寫信告訴我?！?/p>

素貞凝視著小莉，目光飽含著真情，訴說了這一番肺腑之言。

小莉聽了這番話，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出神地望著窗外綠毯似的竹山。啊，家鄉(xiāng)的山上山下都是毛竹，可真稱得上竹的海洋了，她恍然間又看見她和小魯一起，緩步徜徉在竹林之中。他們從綠葉之中汲取晶瑩，從喜鵲嘴里聽取好音，他們又從兩顆心的跳動聲里換取神秘的感情。

“小莉?！彼刎懩慷盟錾竦那閼B(tài)，輕輕喚了她一聲，然后溫柔地說：“我們下去吃飯吧?！?/p>

“嗯?！毙±虻幕卮鸷茌p，幾乎聽不見。她跟著素貞下了樓。

吃了中飯，又要告別了。這一次，小莉陡然間生出一種依依惜別的情感，似乎這次素貞去了以后，永遠不會再來。她真的有點舍不得了?！皠鲩L，有空來走?！毙±蛏钋榈卣f。

“好，小莉，有空一定來看你?！?/p>

語音剛落，汽車啟程了。一會兒，就嗚嗚地消失在盤山公路之中，從車身后面噴射出來的灰沙，好似一條長長的黃龍。

回到場里，素貞沒有把此事告訴魯振興。自從他和小莉有了關(guān)系后，他每天晚上，都沉醉在美妙的幻夢中，他總是用一張白紙，或恭敬或撩草地寫著陳小莉的名字，直到密密麻麻寫滿為止。他又拿出看得很熱的小莉的來信，一遍一遍仔細地看著，看到疲倦時，就偷偷印上一個吻，然后連同寫滿的白紙一起，原封不動地鎖進箱子。他幾次提筆，又幾次擱筆，想把年齡問題告訴給小莉，然后終于沒有寫成。他有時心情十分舒暢，但有時卻十分煩亂。他一下子什么感覺都有，但又說不清。他最怕在書中看到“意外”二字，卻又時時看到，意外的事終于來到了。

那是一個仲秋的下午，洞崗林區(qū)附近的一個農(nóng)民，在田坎上割草烸灰，人卻有事跑開了。這使神秘的火花有了廣闊的活動天地。因為田坎上的茅草連著山腳下的柴禾、松樹，再上去還有杉樹、小竹，所以火花在蔓延。此時，它爬過田坎，又越上了山腳。轉(zhuǎn)眼之間，從山腳到山腰，就變成了一片火海了。

這還了得，林場最怕失火。場部接到緊急電話，立即出動所有兵馬紛紛趕赴現(xiàn)場，附近的工人農(nóng)民、解放軍戰(zhàn)士也來搶救，與山火展開了一場生死予奪的搏斗。

魯振興，這個在洞崗居住十二年的林工，驚悉洞崗又一次失火，好似萬箭穿心，他第一個跳上卡車也第一個跳下卡車。他熟悉洞崗的山山水水，他到過洞崗的條條山路?！扒袛嗷鹇贰！彼癜l(fā)瘋似的喊了一句，第一個沖上山去，他繞過火圈，沖上火山的頂峰，掄起了銀光閃閃的柴刀。山竹，在他的刀下一株株飛舞；柴禾，在他的刀下一梱梱逃遁。

“火路”已經(jīng)開辟出來，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只是下死勁地甩了一下腦袋，又舉起來柴刀。

陡然，魯振興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他好像覺得腹部被尖針刺了一下，一陣鉆心的疼痛，但隨后什么都不覺得，又驀地跳了起來，再次向前，撐起了柴刀。

一股殷紅的鮮血，從他的肚中流了出來，染紅了他的海軍棉毛衫，原來他的脾胃被鋼針般的竹根戳破了，正在大量出血。

但是，一條寬闊的“火路”，越辟越長，無情的大火逃竄到這里，只好停止了腳步。魯振興看到“追火打”的人們即將到來，還沒想出什么，就突然昏倒，當場失去了知覺。

“小魯，小魯——”劉素貞第一個發(fā)現(xiàn)，拼命地喊著，招呼幾個青年，趕了上去。

當小魯被人們抬下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一個臉色煞白、渾身煙灰的“混血兒”了。

火，有情無情的火，終于乖乖地舉起了手，投降了！然而魯振興卻被救護車送進了縣城醫(yī)院。

仲秋的晨風，吹遍了林場的青山，也吹到了縣城的車站。

上午九時許。車站開進一輛車。隨后有兩個男子，步履蹣跚通過出口處，又緩步走向一家商店——清風水果店。他們是陳科長和唐隊長。

“陳科長，我真奇怪。洞崗林區(qū)前幾次失火，魯振興不是很快。為什么這次救火，他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是姓劉的……”頭腦簡單的唐培成，突然提出了正使陳德靈苦惱的問題。

“唉——”陳德靈輕輕噓了一口氣，“我也想不通。我想來想去，大概是姓魯?shù)囊粫r沖動，為了給姓劉的報恩，把他從洞崗調(diào)到平原?！?/p>

“不，至少五到六斤。我是代表支部，你是代表林區(qū)?！?/p>

火災(zāi)以后，劉素貞的工作忙得不亦樂乎。她先指定了一個職工去醫(yī)院服侍魯振興，隨后又通知小魯?shù)哪赣H來院照料。她又與當?shù)氐拇箨牶凸绺刹恳黄?，?jīng)過調(diào)查研究，處理了失火社員的有關(guān)事項，整整忙了半月多，今天才稍微空些。因此，陳科長趁虛而入，領(lǐng)了唐隊長，搶先去醫(yī)院看望了魯振興，并且時隔不久，又接連去了三次。

上午九時光景，劉素貞也乘車到了縣城。照例說，她應(yīng)當徑直去醫(yī)院，但是她例外地朝園林管理處走去。

她從山下拾級而上，向西轉(zhuǎn)彎，走過一條石砌小徑，再向北穿過一個涼亭，就到了志君的宿舍。墻門是虛掩的。她推門進去，就看見丈夫坐在涼快的走廊里看書。

“素貞。”他被這意外的出現(xiàn)驚呆了。他看見妻子笑盈盈向他走來，霍地站起，又驀地坐下。他忘記了時間空間，忘記了山青水綠，忘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神情嗒然，低頭不語了。

“志君，最近工作忙嗎？”她為了緩和氣氛，找話問他。

“不忙，你乘車來？”他抬起頭，站起身，開了門，讓他進屋。

她坐在床沿，他沏了一杯茶，紅著臉，雙手捧到她面前，她連忙接住，放到桌上。他轉(zhuǎn)身回到東壁下，和素貞成東斜角坐下，仍然低下頭，像等待審判似的。

“志君，你走后，場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彼刎懰矂又鵁崆榈难壑?，用溫柔絮語向志君低頭傾訴。

接著，她把他走后陳德靈唐培成如何酒宴，她自己如何去西芝村，魯振興如何救火等情況全部告訴了他，他怎么也抑制不住痛心的內(nèi)疚，用手支著頭，輕聲抽泣起來。

“志君，你心里難過，我知道，我們一起去醫(yī)院看望魯振興?，F(xiàn)在他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你走后，他整整躺下二天。”她凝望著他。

“嗯?！彼酶闪搜蹨I，站了起來，隨后說，“小魯是下鄉(xiāng)知青，知青家屬可以招工，聽說內(nèi)部有文件了?！?/p>

“文件很快就會下達，小魯個人問題還有希望?！彼刎懜锌恼f。

夫妻倆來到了清風水果店，買了五六斤蘋果，幾盒糕點，就進了醫(yī)院。

從醫(yī)院出來時，已經(jīng)下午二點多了，“志君，我還要去西芝村。”她干利地說。

“好，祝你成功！”

她微笑著，與他揮手告別，徑直走向汽車東站。

第二天上午九時許，汽車東站出口處走出兩個女人，她們是素貞和小莉。

小莉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香氣四溢，不是細心的看，從她身上已經(jīng)看不出她是山村姑娘的痕跡。但是人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眼睛是紅腫的，顯然是傷心過度，昨天晚上的睡眠之神搶走了她的安息。

“劉場長，給小魯買點什么東西？”小莉羞澀地問。“到清風水果店買幾斤蘋果吧！”“嗯?！毙±虻穆曇魩缀趼牪灰?。她們買了蘋果，很快來到了醫(yī)院。

推開二樓六號病房房門時，魯振興正睡著。他的母親下樓洗衣服去了。她們倆輕輕坐到床邊。

此時，魯振興的神情十分安詳，臉色略顯蒼白，玲瓏的口輔，似乎在微微波動，平靜之中帶了幾分剛健，更增添了幾分迷人的魅力。

小莉看著，一股辛酸，涌上心頭。她竭力停住潮潤的眼眶，不讓淚水掉下來。她輕輕握住了他伸在被子外的一只手。一股暖流，一股難以形容的戀人的暖流，像電流似的，流遍了他的周身，緩慢地將他送入了陶醉的彤云。

他醒了過來，跳了一下眼皮，睜開了眼睛。

“小魯?！彼p聲喚他。

“小魯，小莉來看你來了。”素貞側(cè)轉(zhuǎn)身，溫軟的說。

他又重復(fù)地眨了眨眼皮，才看清是小莉和劉場長，嘴角浮出一個舒心的微笑。他立即感覺小莉握著他的手，是那樣醉心的柔軟。他把手指翻了過來，緊緊捏住她的手背，隨后把熾熱的目光盯在她的臉龐。

“你剛來?！彼p輕地問。

她點點頭。

“小魯?！彼駪曰谒频恼f：“是我不好，傷了你的心，委屈了你。”

“委屈什么？劉場長昨天剛說，你進了農(nóng)機廠，為了照顧影響，暫時不給我來信?！毙◆旕R上為她作了解釋。

小莉一聽，轉(zhuǎn)過身來，突然喊了聲：“劉場長?！本蛽湓趧⑺刎憫牙?，動情地哭了。

過了一會，素貞從口袋里拿出手帕，緩緩?fù)衅鹦±虻纳碜?，幫她擦干了淚水，然后輕聲地對她說：

“小莉，小魯現(xiàn)在需要你，請你留在他身邊，一直到出院?！?/p>

“嗯?！毙±螯c了點頭。

魯振興一切都明白了，半年來，劉素貞的一切情形都閃現(xiàn)到他的眼前……

這時，小魯?shù)哪赣H推門進來。她們連忙站了起來。

“你們坐著，坐著?！毙◆斈赣H連連說。

“小魯媽，這是小魯?shù)呐笥选！彼刎戁s緊作了介紹。

小莉的臉頰頃刻間泛起了紅潮，她羞澀地叫了聲：“阿媽。”

小魯母親先是一驚，隨后立即露出滿臉的笑容，只是說 ：“坐著，你們坐著，坐著。”

待她們坐下床沿后，小魯也要坐起來，素貞和小莉趕緊轉(zhuǎn)過身子挾住了他的手?！皠鲩L，你……真好！”他說著，兩顆晶瑩的淚珠滾出了濕潤的眼眶，然后他又動情而堅決地說：“出院后，讓我回洞崗。”

“我也去！”小莉有點沖動，素貞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