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玲
(豫章師范學院 江西 南昌 330103)
木偶戲又稱“傀儡戲”,是我國歷史上最早具有表演功能的劇種。目前學界普遍的觀點認為:中國木偶戲“源于漢,興于唐,盛于宋”。在江西上饒市橫峰縣司鋪鄉(xiāng)牛橋莞草池自然村紫鴻木偶戲班,至今仍傳承著古代提線木偶這一古老民間文化表演技藝。橫峰提線木偶戲,屬木偶戲的種類之一,其主要是通過表演者十指用線牽引,以精確地操控木偶的身體、四肢、頭部等進行表演而得名,古稱“橫峰傀儡戲”,亦稱“牛橋吊線戲”。
本文擬通過橫峰傳承人口述史采錄實踐,結(jié)合文獻資料整理、分析等,抽絲剝繭挖掘出傳承人鮮為人知的傳承經(jīng)歷,以期為木偶戲等其他非遺項目的傳承與保護提供有益的研究與借鑒思路。
古時橫峰歸屬弋陽高腔的發(fā)源地弋陽管轄,明嘉靖39年(公元1560 年)開始獨立建縣,取名“興安”。橫峰木偶戲原唱弋陽高腔,自清以后改唱秦腔、老撥子,其保存了江西古宜黃戲和弋陽腔的原始特征,是研究我國弋陽腔及皮黃戲的演變與發(fā)展的鮮活資料。
最早關于橫峰提線木偶戲之事的文獻史料記載是《橫峰縣志》,其文記錄了清光緒元年(1875 年),縣邑牛橋莞草池人周添興(裁縫)利用空閑時間專程到鉛山縣安州(今鉛山永平鎮(zhèn))拜師學習傀儡戲,后回鄉(xiāng)創(chuàng)辦木偶戲(吊戲)“老七班”的詳情。由于缺乏更多的橫峰提線木偶戲的文獻史料佐證,其歷史源頭一時難以厘清,但筆者根據(jù)橫峰周邊地區(qū)等縣的文獻記載,又追尋到了其發(fā)展的軌跡。據(jù)1997 年出版的《上饒地區(qū)志》記載:“上饒地區(qū)木偶戲最早出現(xiàn)在鉛山縣,多以提線,唱弋陽腔?!睋?jù)《鉛山縣志》稱,“木偶戲在鉛山最早出現(xiàn)在清代,活動范圍在永平、石潭及新灘等地。”這些文獻史料表明,橫峰縣的木偶戲起源與鉛山木偶戲有著親密的歷史傳承淵源,并且最晚在清朝1875 年就已存在。
如果根據(jù)已有文獻來推斷橫峰木偶戲的傳承歷史,只有146 年歷史,但這必然會引發(fā)為什么橫峰木偶戲與中國木偶戲“源于漢,興于唐,盛于宋”的時間非常不同步的疑問。為此,筆者又查閱了相關史料,據(jù)乾隆年間編撰的《四庫全書》史料中收錄了元代詩人貝瓊(1314-1379)的《清江詩集》中就有“玉山傀儡天下絕”的描寫。詩中提到的玉山傀儡,當為玉山縣下塘的提線木偶。故此,有學界人士分析認為:玉山位居贛東北,毗鄰浙江省,是南宋京城木偶戲進入江西省的第一站,之后木偶戲才傳入上饒、橫峰、福建、泉州、贛南、廣東等地,故玉山木偶戲應屬江西木偶戲重要源頭之一。如果這一推斷成立,那橫峰木偶戲的溯源至少又可以往前推至元末明初,其歷史至少已達642 年。
2008 年,橫峰提線木偶戲以“橫峰傀儡戲”的稱謂被列入江西省第二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這一保護措施充分肯定了橫峰提線木偶戲的文化地位與影響。
傳承人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的中心。2021 年4月,筆者根據(jù)文獻記載中的地址,驅(qū)車來到了橫峰司鋪鄉(xiāng)牛橋莞草池自然村,對橫峰提線木偶戲第六代傳承人周就峰進行了口述史料的采集。
談及木偶戲的戲班傳承脈絡情況,周就峰如數(shù)家珍地娓娓道來:
我1983 年8 月8 日出生,是牛橋莞草池自然村人。為什么這里叫牛橋莞草池,是因為牛橋村位于橫峰、鉛山、上饒三縣交界處,因村后有一牛形山,村與牛形山有一小河,河上建有橋來往,故以橋為名取名“牛橋”村。“莞草池”是牛橋村的一個自然村,因村莊周邊長滿莞草,而且還有一灣清澈水池而得名。
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我爺爺和外公都是莞草池人,我小的時候,農(nóng)村也沒有什么文藝活動看的,只有經(jīng)??礌敔敽屯夤哪九紤虮硌?。我還記得小時候的吊戲,大家叫“平安戲”,比如哪一個村的新祠堂、新戲臺做好后,就要先演一場戲“開煞”,首先請的就是百戲之主木偶戲班去“開煞”?!伴_煞”就是祛除煞氣、納吉的意思,聽長輩們經(jīng)常說起,牛橋吊戲興盛時有紫字頭的紫鴻班、紫霞班、紫荊班等多個木偶班社,其中以紫鴻班年代最久,影響最大。吊戲“老七班”(紫鴻班)的創(chuàng)始人周添興原先是我們村里的裁縫,他是在鉛山縣安州(今鉛山永平鎮(zhèn))拜的師學的藝,學藝成功后再回到本村創(chuàng)建了“老七班”,也就是我們說的“紫鴻班”。
目前,關于紫鴻班傳承人的傳承脈絡,有著不同的說法。但大家一致公認周添興是創(chuàng)始人,也是第一代傳承人。我的太爺爺周德彪和嚴福盛是周添興的徒弟,算是第二代傳承人,我的爺爺周春芳就是跟隨太爺爺學的,另外還有一位叫嚴文顯,是第三代傳承人,我的外公嚴邦茂以及嚴邦清、嚴國成、林傳金、周美興、丁黃炎是第四代傳承人,后來只有林傳金他的門下收了學徒,黃歪仔和林必河是第五代傳承人。到我這兒,我和周就云、黃園就屬第六代傳承人了。
談及學藝經(jīng)歷,周就峰回憶道:
聽長輩們說,在我們這方圓五十里,就屬我的爺爺周春芳的名氣最大。我爺爺周春芳生于1924 年,如果在世,今年算起來應該是97 歲,我爺爺最早是唱弋陽高腔的,爺爺其實是個很能干的人,他不但會演弋陽腔,還會雕刻,附近廟里的菩薩也是我爺爺?shù)竦?,樂器都是自己做的,二胡、笛子都是他自己做的。后來為了生計,跟我太爺爺學了吊戲,那時又做了茶葉生意,每次到福建進茶葉,為了賺點路費錢,在福建那邊一路演木偶戲回來。聽長輩們說起過,我的爺爺他們戲班經(jīng)常會到我們橫峰當?shù)氐牧x門、青板、司鋪、蓮荷、葛源、港邊等地演出,有時也會去更遠的鉛山、上饒去演。文革期間,由于破“四舊”原因,木偶戲戲班被解散了,不允許演戲,直到1978 年,我爺爺周春芳又將紫鴻戲班組建起來,在縣內(nèi)外鄉(xiāng)村演出。
我十一、二歲的時候,經(jīng)常會跟隨爺爺下鄉(xiāng)看演戲?qū)W藝,也許是耳濡目染的原因,我也會演唱很多劇目。每次夏季演完,為了防止潮濕,爺爺在屋前曬木偶的空閑之余,會教我一些提線木偶的表演動作。但后來隨著電影、電視入鄉(xiāng)進村,這木偶戲也漸浙受到冷落。爺爺和外公認為學這東西很辛苦,又花費時間,再加上唱戲人的地位不高,可能還賺不到錢,認為小孩子讀好書才是最重要的,反對我繼續(xù)學。后來,我也就沒有繼續(xù)學了。直到2016 年,縣文化局的干部左館長找到我,問能否復興祖輩們的木偶戲表演,于是,我開始接過組建紫鴻戲班的擔子,真正開始走上這傳承之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小時候的提線木偶其實只有7 根線或者9 根線,提線木偶戲的動作也很簡單了。大家都說,我們的木偶戲和泉州的木偶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甚至有專家說泉州的木偶戲的源頭來自我們這里,于是我就到泉州去拜師學藝,通過到泉州木偶戲團學習回來后,我對一些動作進行了改良。為了滿足現(xiàn)在人的觀賞需求,動作不改良不行,不然會沒有觀眾的,但原來那些人表演的功底還是很不錯的。我也跟興國木偶戲的楊師傅學過,橫峰木偶戲的動作跟興國木偶戲也是差不多的,只是線增加了,動作會更加好看。我現(xiàn)在演得最短的吊戲都有個把小時,每一出戲的唱詞我基本都能背出臺詞。不記住臺詞那是演不下去的。后來在縣里文化部門的指導下,我自行投資30 余萬元,在村里修繕了排練場地,制作道具,整理劇目,到鄉(xiāng)村學校物色好一點的苗子。
談及傳承困境與出路,周就峰說道:
令人遺憾的是,目前提線木偶戲在一度被譽為上饒地區(qū)最早出現(xiàn)的鉛山已絕跡,在玉山也只有下塘還有一些散落在民間、為數(shù)不多的木偶戲劇目,而唯獨我們橫峰提線木偶戲通過政府深入挖掘,頑強地保存了近80 部傳統(tǒng)劇本。但現(xiàn)在發(fā)展依舊不樂觀?,F(xiàn)在演出的都是老戲,對于老一輩來說,他們爛熟于心,但對于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則吸引力不大,由于木偶戲的劇情拖沓,年輕人不是特別感興趣,所以觀看的人、學習的人不多。我現(xiàn)在在傳習的思路是:在古老的傳統(tǒng)劇目不要丟的前提下,創(chuàng)新木偶戲的表演形式與內(nèi)容。我們班社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新一個劇目——《方志敏》,想打造成紅色木偶戲,現(xiàn)已排戲半年,估計投入四、五十萬。但就是資金撥款不夠,還是要靠自籌資金。
“(口述史)不一定是過去真正發(fā)生的事實,但卻能夠真正反映個人的認同、行為、記憶與社會結(jié)構(gòu)、社會變遷之間的復雜關系?!蓖高^橫峰提線木偶傳承人的口述史采錄實踐和研究,我們可以得到一些思考。
歷代傳承人不僅參與了橫峰提線木偶的歷史發(fā)展過程,更是橫峰提線木偶文化的堅守者,其在傳承發(fā)展與文化創(chuàng)新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傳承人口述史中隱藏著大量寶貴的學習、傳習經(jīng)歷及親歷事件過程的第一手信息,人在藝在,人亡藝亡,對傳承人口述史的搶救不容忽視與錯過,橫峰木偶戲需加強活態(tài)傳承與傳承人口述史的研究。
總之,通過口述史采錄實踐,筆者深深感到,橫峰提線木偶口述史是我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組成部分,每個人都應該有義務、盡責任與時間賽跑,保證文化遺產(chǎn)被記錄、保存下來,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與傳承奉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