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明宇
吳家診所位于元城古槐胡同,是吳家的老宅子,青磚灰瓦,院落不大,被一棵樹冠如傘的國槐籠罩著,顯得格外幽靜。
診所門楣上一塊紅色大匾,上書四個金色大字:妙手回春。這塊匾,是前任縣長劉大琨送的。那年,劉大琨的爹得了一種怪病,腦袋不停地?fù)u擺,止不住,去邯鄲大醫(yī)院也沒治好,就把吳子皋請去了。吳子皋亮出一套絕活,點燃酒精燈,取一根銀針在燈上燒紅,扎病人頸部。那動作快如閃電,眨眼之間,扎了三針,劉大琨老爹不停搖擺的腦袋終于安靜下來。劉大琨在一旁看呆了,說吳大夫,你真是神醫(yī)。
吳子皋微微一笑,雕蟲小技,不足稱道。老爺子的病是血管痙攣所致,以后多按摩頸部,睡覺平躺,脖子下面枕一個裝滿黃豆的小袋子即可。
劉大琨身在官場,卻喜歡書法,情不自禁地寫了一幅字,讓人刻在沉船木上,制成匾額,送給吳子皋。
藥香裊裊中,那塊匾愈發(fā)顯得幽古。
吳子皋天賦異稟,著裝打扮也與眾不同,他留長須,穿唐裝,端坐在太師椅上,善目慈眉,穩(wěn)若泰山,一手捋著胡須,一手為患者把脈。時而微閉雙目,把脈的手指偶爾彈跳幾下,時而睜開眼睛,讓病人吐舌頭,看舌苔,接下來開藥方。那藥方更是怪,是用毛筆蘸著墨漿,寫在一張草紙上,讓病人拿著去隔壁的藥房抓藥。病人禁不住要問,吳大夫,俺得的啥?。繀亲痈薏惶ь^,一字一頓聲若洪鐘地說,我只看癥,不看病,你要相信大夫,按時吃我開的藥,三五個療程,自然會好的。
被家人攙扶著來的病人,吃了藥再來,不用家人攙著了,枯黃的臉色變得紅潤。再抓幾劑中藥,回家繼續(xù)熬著喝,吃飯香甜,睡覺踏實,能在大街上轉(zhuǎn)悠了,不由得面帶喜色,見人便說這個吳大夫,真是有兩下子。
每天一大早,吳家診所就排滿了人,騎車來的,開車來的,蹬三輪來的,等著吳子皋叫號。
吳子皋的兒子原本是學(xué)醫(yī)的,河北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在縣醫(yī)院做主治醫(yī)生。有了劉大琨這層關(guān)系,就走上仕途,到縣衛(wèi)健局做了副局長。去年,劉大琨榮升副市長,安置吳子皋的兒子到一個重要部門擔(dān)任局長。兒子比老子有能耐,在新城區(qū)買了兩套房子,讓父親搬到樓房去住,在街上開個像模像樣的診所。吳子皋拒絕了,說你做你的官,住你的豪宅,我是個大夫,在老宅住習(xí)慣了,哪里也不去。再勸,吳子皋就不高興了,說離開老宅子就丟了魂兒。
人丟了魂兒,可不是小事兒。兒子只好依他。
吳子皋是個怪人。病人跟他套近乎,恭維他心地善良,面目慈祥,定然能長壽。他瞪了病人一眼說,現(xiàn)在,你是我的病人,怎么給我看起病來了?
有人腰椎突出,齜牙咧嘴地弓著腰,來找吳子皋,說是看了好多家醫(yī)院,不管用。吳子皋伸開手指示意來人坐下,在來人的腰間摸一陣子,猛擊一掌,來人哎呀一聲,出了一身冷汗。他說,站直了,走幾步。來人試探著直起身子,走幾步,頓時面帶驚喜,連說不疼了,不疼了。
也有請他吃飯的病人家屬,說吳大夫,晚上我在元城酒家訂了房,你給個面子吧。他揮揮手,說幾包草藥不值一頓飯錢。病人家屬心中感激,再來,帶了一件名酒,或者一條名煙。他便不客氣了,陰著臉,嘴里吐出四個字:趕快拿走。
那斷然拒絕的神色,讓病人家屬對他敬重有加。
日子像水一樣緩緩流淌著,花開花落,秋去冬來。
兒子因為貪污,被判了13年。一開始,家里人瞞著吳子皋,說兒子到外地任職了。但是時間一長,吳子皋還是感覺出了端倪。
這天,吳家診所大門緊閉,吃了閉門羹的病人在門前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無奈地猜測一番,搖著腦袋走了。
第二天,病人又來了。這事兒對于吳子皋來說,實在是打擊太大了,擔(dān)心吳子皋想不開。病人來后,只見診所大門開著,進了院子,掀開門簾,吳子皋沒任何異樣,依然端坐在太師椅上,留長須,穿唐裝,微閉雙目,一手捋著胡須,一手為患者把脈。
來人排號看病,提著一兜中藥出門,還是不放心,禁不住向后扭頭,發(fā)現(xiàn)那塊紅底金字的匾,被砍去半塊,只剩下“回春”兩個字。
那被砍過的痕跡,豁豁牙牙的,露著白茬。
病人心里一驚,返回屋里,指著半塊殘匾不解地問,吳大夫,那是?
吳子皋沒抬頭,說,我是大夫,卻醫(yī)治不了兒子的病,糟蹋了這塊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