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德性即知識”研究的一步步推進,有一個觀念逐漸成為共識:在這短短五個字的命題中,知識與美德之間的張力極大,遠不是簡單的等于符號就能夠闡釋完整的。因此,本論文目的是依托文本考察此命題中與幸福相關(guān)的“知識”概念,雖然蘇格拉底沒有明確給出知識的定義或者分類,但是從《普羅泰戈拉篇》中仍然可以看到,蘇格拉底把與幸福相關(guān)的知識稱作“度量的技藝”。“度量的技藝”作為獲取幸福的“知識”對于我國當今的道德建設頗有參考價值,而在“如何度量”的問題上,蘇格拉底為我們作了很好的示范。
關(guān)鍵詞:度量的技藝;善;快樂;知識;幸福
一、“善”、“惡”的詞義考察
為了保證行文的流暢度,避免下文中某個概念闡釋的插入,在對該命題進行論述之前,有必要確定經(jīng)典概念的含義,下面是對兩個經(jīng)典概念進行的分析。
“善”的希臘文是“agathon”,有好、有用、有益等含義,“善”概念既是道德意義上的,也是存在論意義上的“善”。在《普羅泰戈拉篇》中,蘇格拉底始終在這兩種意義上切換地使用“善”概念,他也常將“善”概念直接與“好”概念等同,“好”概念亦具有兩種意義上的含義。因此可以確定的是,“蘇格拉底的善蘊含有益、有用的功利性意義,他沒有將善和有益、功用對立起來?!盵1]“‘善’在柏拉圖哲學中既是倫理學概念,又是存在論概念?!盵2]什么是道德意義呢?例如命題“蘇格拉底是一個好人”,從道德意義上來解釋,即蘇格拉底做出了符合倫理道德的行為,從存在論意義上來看,即蘇格拉底以人之為人的良好壯狀態(tài)存在著,比如健康的、創(chuàng)造力的等等。
蘇格拉底說到:“怎樣才能進展順利,使人成為一名好醫(yī)生呢?顯然是學會如何治療疾病?!盵3]這里的“好醫(yī)生”明顯是存在論意義上的,即具備醫(yī)生之為醫(yī)生的良好性能;而在另一處,蘇格拉底說:“接下去,西摩尼德似乎想要提出這樣一個論證,盡管變成一個好人真的很難,然而還是可能的,至少在短時間是可能的,但是變成好人以后要保持這種狀態(tài),做一個好人那是不可能的和超越人性的?!盵3]這時“好人”與“高尚的人”對應,是倫理學意義上的“好”。同理,“惡”概念也具有倫理學和存在論上兩個層面的涵義,當提到命題“無人自愿作惡”時,此時的“惡”概念即是倫理學上的惡,也是存在論上的惡。
二、“知識即度量的技藝”的命題背景
在《普羅泰戈拉篇》中,蘇格拉底與普泰戈拉討論“趨樂避苦”問題時第一次提到“度量的技藝”:
“現(xiàn)在如果我們的幸福取決于行動,我的意思是取決于選擇較大的和避免較小的,那么我們的出路在哪里呢?在于度量的技藝還是在于由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印象?我們難道沒有看到現(xiàn)象把我們引上歧途,使我們陷入混亂,因此我們的行為和選擇大小中,我們不斷地接受和拒絕相同的東西,而度量的技藝則會消除印象產(chǎn)生的效果,通過對事物真實狀態(tài)的揭示,可以使靈魂生活在平靜與安寧之中,與真理在一起,以此拯救我們的生命?!盵3]
從這段話可以看到,蘇格拉底尤其重視這種技藝,甚至直接表明幸福取決于選擇大或避免小的,也就是說幸福的關(guān)鍵在于作出正確的選擇,而正確選擇的前提是度量出孰大孰小。這種度量的技藝在蘇格拉底看來是真正的知識,因為它能透過現(xiàn)象消除印象產(chǎn)生的效果。人在未掌握度量的技藝之前,在現(xiàn)象的迷惑下,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出了大小好壞的區(qū)分,但是得出的結(jié)果卻總與預期相?!热缛说谋拘允勤吚芎?,但是總有人在做對自己有害的事情。
蘇格拉底認為,其中的原因在于,不管是判斷的人,還是行為發(fā)出者,都只看到了現(xiàn)象本身,從現(xiàn)象上看起來有大小好壞之分的事物,實際上是相同的東西;從現(xiàn)象上看起來相同的事物,實際上是有大小好壞之分的??傊∠蠼o人造成的效果是不真實的,如何避免在效果的指引下,陷入混亂,就需要關(guān)于這方面的認識,而這種能夠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從而進行度量的認識才是真正的知識。蘇格拉底在下文更具體地解釋道:“因為這種為人們所需的技藝包含著對過度與不足的估量,或者更加精確地說,是一種算術(shù)。”接下來,蘇格拉底在《普羅泰戈拉篇》中對兩個命題的探討呈現(xiàn)出這種度量技藝在實踐中的具體應用。
三、“做”(being)一個好人是不可能的
話題開始于普羅泰戈拉認為西摩尼德的一首詩存在前后矛盾,他的闡述如下:
“西摩尼德在一首詩中對帖薩利的克瑞翁之子撕拉帕斯說:‘要變成一個好人一方面真的很難,他的手腳和心靈都得循規(guī)蹈矩,他的成長方不受指責’。。。。。。那么你一定知道這首詩的開頭說:‘盡管庇塔庫斯確實是個聰明人,但我并不認為他常說的這句話是對的。這位圣賢說,要做一個高尚的人很難’。你得明白,寫這些話的人就是寫前面那些詩句的同一位詩人。”[3]
蘇格拉底揭示了矛盾背后的“不矛盾”,他對“成為”(to be)好人與“做”(being)好人進行了區(qū)分——西摩尼德之所以批評庇塔庫斯,是因為他認為“成為”一個好人才是真正困難的,“做”一個好人不在于困難與否,而直接是不可能的,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蘇格拉底給出了西摩尼德對此作出的兩個論證,第一個是:“人只能是壞的,一旦不可改變的厄運降臨,他就會被拋棄”。[3]蘇格拉底對此分析到,在西摩尼德的這句詩中,厄運只能拋棄船主,因為其他人已經(jīng)把命運交給了船主,當厄運來臨時,船上的人是無所依靠的,所以“拋棄”用在他們身上是不合適的,就像你無法把一個已經(jīng)躺在地上的人打倒,讓他躺在地上。同理,不可能使一個好人變成好人,人變成好人之前人只能是壞的。第二個論證是:“因為如果他進展順利,那么每個人都是好的,如果他進展不順利,那么每個人都是壞的?!盵3]蘇格拉底認為,進展順利就是通過學習,使人成功地成為好人,但是如果人一旦成為(to be)好人就是(being)好人的話,那么所有人都是好人,因為人總有作出好的行為的時候,成為壞人也是同理。換言之,人在獲得美德之前,首先是處于美德的缺乏狀態(tài),或者缺乏美德是人獲得美德之前的屬性。這句詩的內(nèi)在邏輯是,一個人總是在好人與壞人之間變動,好人做了壞事的一瞬間,好人就成為了壞人,就已經(jīng)不再屬于好人這一類別了,但是人們?nèi)藻e將此當作:好人做了壞事。
最后蘇格拉底總結(jié)到:“詩歌的這一部分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做一個好人并繼續(xù)保持這種狀態(tài)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個人可以變成好人,同一個人也可以變成好人,同一個人也可以變成壞人,諸神喜愛的是那些足做好人時間最長的人?!盵3]從這句話可以看到,蘇格拉底本人通過度量來看待人的好壞,就連做好人時間最長的人,也不能定義為好人,只能是受諸神喜愛的人。在接下來的這個命題中,這一度量會更加具體和徹底。
四、無人自愿作惡
“趨樂避苦”是人的本性,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為什么有的人會追求痛苦?蘇格拉底認為,人無論追求快樂還是痛苦,本質(zhì)上追求的都是“善”,比如飲食男女追求飲食本身帶來的快樂,患病者追求吃藥產(chǎn)生的結(jié)果所帶來的快樂。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飲食男女與患病者所追求的快樂來自不同的對象,前者是由行為本身帶來的,后者是行為結(jié)果所帶來的??鞓肥巧频?,痛苦是惡的,當某個事物給人帶來屬善的感受時,是這個事物就是快樂,反之同理。但是人們總是將事物本身和事物帶來的后果混為一談,這便是“趨苦避樂”這一吊詭命題產(chǎn)生的原因。蘇格拉底指出了其本質(zhì)所在:“撇開產(chǎn)生的任何后果不談,就快樂本身而言,它們是好的嗎?同理,痛苦就其本身而言,是壞的嗎?”[3]飲食男女追求的善是食物、飲料、性本身帶來的快樂,但是帶來的結(jié)果是惡的感受,即疾病和貧窮,既然是惡的,就不能將之繼續(xù)稱為快樂,快樂已經(jīng)改名換姓為痛苦了;另一個相反的事例是,外科手術(shù)、吃藥、節(jié)食等等行為本身是惡的,但是從結(jié)果看來,又是善的。
在蘇格拉底看來,人們之所以看到有人追求痛苦或者作惡,原因要么是判斷者混淆了行為本身和行為結(jié)果,沒有從兩者所所歸屬的性質(zhì)來定義其為快樂或者痛苦,要么是行為者自己缺乏對行為本身所帶來的結(jié)果是善還是惡的度量。而“無人自愿作惡”,是因為行為者希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是善的,而判斷者看到的是現(xiàn)實卻是惡的結(jié)果,如果從人所希冀發(fā)生的結(jié)果來看,人并不是自愿如此,只是因為缺乏度量技藝罷了。
除此以外,快樂與快樂,痛苦與痛苦之間也存在比較,“把快樂和快樂作比較,人們總是選擇較大的快樂和更大的快樂;把痛苦和痛苦作比較,人們總是選擇較小的痛苦和更小的痛苦?!盵3]上一組例子是行為本身與行為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之間的比較,而這組例子是兩個不同的,且都會帶來痛苦或者快樂的行為之間的比較。但是不管怎么說,兩種度量的技藝都與實現(xiàn)“善生”密切相關(guān)。
總結(jié):
人的知識量與幸福并不存在直接的促進關(guān)系,但是具體的知識,比如“度量的技藝”卻是具備美德,獲得幸福的正確渠道,“如何實現(xiàn)幸?!被蛘摺霸鯓硬潘銓崿F(xiàn)幸?!?,這是蘇格拉底關(guān)注的問題。蘇格拉底堅信,人之所以作惡(包含追求惡的事物,比如痛苦)是因為人缺乏對快樂和痛苦進行度量的技藝,人一旦具備相關(guān)的度量技藝,就會正確權(quán)衡行為本身與結(jié)果,從而調(diào)控自身,選擇相應的行為進行實踐。
通過對《普羅泰戈拉篇》的分析,我們明顯地看到,蘇格拉底的重點并不在于通過“無人自愿作惡”來對人性的高尚作出辯解,因為蘇格拉底向來不自詡為一個“仁”者,而是清醒的“牛氓”,《普羅泰戈拉篇》目的在于教導人們“度量的技藝”。蘇格拉底讓我們明白,幸福并不意味著“什么事物讓我變得幸?!?,而是學會度量“選擇什么會讓我變得幸?!?。另外,掌握其他知識和“幸福”雖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其他知識對度量技藝的促進卻能夠?qū)颉吧粕钡膶崿F(xiàn)。如何掌握這門度量的技藝成為我們當下急需解決的基本問題,而蘇格拉底在《普羅泰戈拉篇》中的辯論和精彩的闡述,鮮活地呈現(xiàn)出這種技藝的運用,為我們作了很好的示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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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華玉(1994—),女,蒙古族,貴州畢節(jié),學歷:碩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倫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