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志強

2016年，習近平總書記發(fā)表了《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在《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對哲學社會科學在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推動歷史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上的重要作用進行了總體定位，對哲學社會科學在反映綜合國力和國際競爭力、體現(xiàn)一個國家發(fā)展水平方面的重要功能進行了全面刻畫，對新時代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設定了更高目標、提出了更高要求、規(guī)定了更高任務。五年來，哲學界認真領會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積極探索哲學“三大體系”建設的具體舉措和可能路徑，對于哲學在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的地位和作用、任務和目標有了進一步自覺，對于哲學的中國特色究竟是什么、中國特色的哲學體系應該具有怎樣的根本旨趣，以及如何建設中國特色的哲學體系等一系列重大問題，形成了一系列理論思考，取得了一系列促進學科發(fā)展的實踐成效。

以“文化自覺”鍛造新時代中國特色哲學體系的主體性

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主體性和原創(chuàng)性來源于對中國特色的自覺，對中國特色的自覺就是“文化自覺”。文化自覺從根本上說就是哲學自覺。文化自覺不是自發(fā)的、偶然的、主觀的文化鄉(xiāng)愁，而是一種具有整全性、總體性和根本性意義的文化覺醒，是對文化內(nèi)在道理的客觀性認識，是建立在科學性基礎之上的、對文化形成發(fā)展所以然之理的全幅把握。因此，文化自覺必然要求自己內(nèi)在地成為文化的哲學自覺。

對中國特色的哲學自覺，對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中國道理的自覺，必然要求一種中國特色的哲學，一種以中國道理的客觀性為內(nèi)容的哲學。中國特色的哲學，一方面是對建基于中華文明史內(nèi)部的中國哲學傳統(tǒng)的整體繼承，另一方面則必須立足于當代實踐、從中國道路實踐的具體性出發(fā)，進行一種創(chuàng)造性建構，這種哲學建構必須對于全人類具有普遍示范性效應。建構一種在解決中國問題的同時能夠面對人類共同命運的哲學，一種既具有中國特色又具有普遍意義的哲學，這是新時代對哲學提出的要求，也是哲學作為哲學的本性要求。中國特色的哲學，必須是一種立足當代實踐和文明傳統(tǒng)、面對全人類共同命運的新時代哲學建構。

以人民至上的道理貫通中華文明史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對中國特色的哲學自覺，就是在哲學的總體性、整全性和根本性的意義上認識中國道理。這個道理首先集中體現(xiàn)在中國哲學當中。中國特色的哲學體系建設必須首先以中國哲學作為自己的內(nèi)容前提。

在中國哲學當中，唯天為大、以民為本的天道信仰構成了中華文明政治和文化的核心原理。天道信仰并非宗教信仰，而是一種從政治信仰中深化而來的義理性信仰，其根本要義是對天下生民的尊重。以天道信仰為內(nèi)容的政治，就是從根本上和整體上呼應全體人民需求的政治信仰。

在近代積貧積弱、中華文明進入衰頹周期的歷史時刻，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其使命就是再次激活中華文明的內(nèi)在力量，重新煥發(fā)中國道理的活力。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具有這樣的力量，就在于它將天道信仰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為以人民為中心的“人民至上”的政治信仰。中國馬克思主義克服了發(fā)生在帝制與民本理想之間的悖反關系，彌合了傳統(tǒng)中國在“天以其私意以成其大公”意義上的歷史與價值的斷裂，創(chuàng)造出能夠直接體現(xiàn)全體人民的人心民意的政治制度。把人民作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的歷史唯物主義，在一定意義上不僅成為對天道信仰的最新表述，更重要的是，通過其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實踐，成為天道信仰更為全面更為徹底的實現(xiàn)形式。尊重人民主體地位，一切從人民利益出發(fā)，一切以人民為中心，把人民滿意作為工作的根本標準，把實現(xiàn)人民幸福作為發(fā)展的目的，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我們的奮斗目標。這就是對人民的信仰。對人民的信仰就是天道信仰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的表達。

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中華文明史就是一條遵循人民至上道理的道路，一切以人民為中心、人民至上的道理就是中國道理。這個道理既是中華文明的根本道理，也是社會主義的核心道理，是中華文明和社會主義內(nèi)在一致且共屬一體的道理。五千多年中華文明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結合，就是結合于這個道理中。世界社會主義之所以能夠在中國生根發(fā)芽，中國之所以能夠成為世界社會主義的真正代表者和希望所在，就是因為中華文明為其提供了堅實的文明土壤，就是因為中華文明與世界社會主義之間內(nèi)在道理的一致性。

新時代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建設，一方面要立足新時代，深入中華文明的發(fā)展歷程，從哲學上深刻揭示中華文明的根本道理；另一方面也要立足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從人類文明整體命運的角度，深刻闡發(fā)世界社會主義的道理，進一步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既為中華文明開辟新階段又為人類文明開辟新道路的道理宣示出來。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代表的中華文明新發(fā)展，亟須提出自己的哲學，以哲學的普遍性方式說明中國道理的客觀性和必然性。東、西方之間的文明競爭已經(jīng)深化到哲學的根本層面，新時代的哲學學科更應該不負使命，從政治的高度領受這一文化任務。

以知行合一的實踐本體論構建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

構建一個統(tǒng)一的哲學體系，是近代以來中國哲學一以貫之的努力目標。馮友蘭先生曾說過：“通觀中國歷史，每當國家完成統(tǒng)一，建立了強大的中央政府，各族人民和睦相處的時候，隨后就會出現(xiàn)一個新的包括自然、社會、個人生活各方面的廣泛哲學體系，作為社會結構的理論基礎和時代精神的內(nèi)容，也是國家統(tǒng)一在人的思想中的反映。”儒家、新儒家都是這樣的哲學體系，中國今天也需要一個包括新文明各方面的廣泛哲學體系，作為國家的指針。

在馮先生看來，新的廣泛的哲學體系的出現(xiàn)，意味著不同的文化在中國的矛盾沖突的解決。所謂不同文化的矛盾，就是古今中西之間的矛盾。新的廣泛的哲學體系的完成，從根本上說就是對古今中西問題的根本解決。在馮友蘭先生看來，這個新的廣泛的哲學體系就是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而毛澤東思想就是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大成果，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實踐相結合的產(chǎn)物。

新時代哲學的重要任務就是要繼續(xù)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在已有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廣泛而統(tǒng)一的哲學，構建總結新時代實踐的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和面向人類未來的21世紀馬克思主義哲學。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哲學，他指出：“把馬克思主義哲學作為看家本領。掌握馬克思主義哲學，是掌握馬克思主義完整科學體系的重要前提?！睂嵤虑笫堑姆椒ㄕ?、兩點論和重點論合一的矛盾分析法、頂層設計和底線思維相結合的辯證法、在認識歷史大勢的前提下把握歷史主動的能動反映論、從普遍聯(lián)系出發(fā)把握系統(tǒng)性全局性的整體論，都深刻蘊含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哲學當中。哲學界需要根據(jù)新時代的實踐特點和時代主題，深入總結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和主題，為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哲學體系構建提供學術支撐。這是新時代賦予哲學界的使命任務。

以體用一如、綜合融通、古今貫通、守正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構建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

構建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哲學體系，必須融通古今中外各種資源，特別是中國哲學、外國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這三種哲學資源，實現(xiàn)綜合創(chuàng)新。

張岱年先生多年前就提出了辯證、解析與唯物的綜合創(chuàng)新的哲學理論，意圖構造一個“三結合”的體系。張先生認為，辯證唯物論是當代最偉大的哲學，新實在論的邏輯分析方法也有可取之處，同時中國哲學中唯物論學說與辯證法思想也有較高價值，應該發(fā)掘繼承。因此，應該將現(xiàn)代唯物論、邏輯分析方法和中國哲學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相結合，綜合創(chuàng)新出新的哲學體系。綜合古今中西各種資源實現(xiàn)哲學體系的綜合創(chuàng)新，其目的在于從根本上和總體上解決中西古今之間的文化矛盾，從實踐上解決“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因此，綜合創(chuàng)新的哲學體系的完成，一定與道路實踐中中國問題的解決相呼應。它既是對道路實踐問題的成功理論總結，又是以成功的理論指導道路實踐的結果。

新時代中國特色哲學體系的構建，也必須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實踐為前提，必須以新時代的時代任務為自己的主題，必須提出新時代解決中西古今文化矛盾的方案。新時代中國特色哲學體系的任務，就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對中華文明的古今貫通中，確立當代中國發(fā)展的中國史意義和世界史意義，確立當代中國的統(tǒng)一哲學，確立當代中國的文化體系，用哲學的普遍性方式向世界宣示中國道路和中國道理的普遍客觀性。新時代哲學的任務就是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五千多年中華文明深入結合起來。如果說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步是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踐的結合的話，那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二步就是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文明的結合。

立足于體用一如觀看待中西關系，就是立足中國大地，立足中華文明之道看待西方，在中國之體上，以中華文明的主體性，將西方看成是一種為我所用的可資借鑒的資源，而不是把西方看成是普遍真理意義上的普遍之體。作為資源和手段的西方，必須進入中國的有機體、適應中國的主體性才能真正發(fā)揮其作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海納百川的體系，可以包容一切有助于中國成長發(fā)展的資源，而這也正是中華文明的包容性和系統(tǒng)性的體現(xiàn)。因此，體用一如可以達致中西貫通。

立足于體用一如觀，我們也可以深入理解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文明的結合關系。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能夠成功地作為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指導思想，說明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文明之間一定存在著深層次價值上的相互呼應關系和實踐中的相互支撐關系。中國馬克思主義就是與中華文明深度結合的馬克思主義。這種結合不是兩種思想的嫁接，而是一種通過激發(fā)、喚起共同的價值并加以熔鑄意義上的融合。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化的過程中，通過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進程，充分激活了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和遠大理想，充分激活了中華文明的根本原理，通過去粗取精、取精用宏，使得中華文明中的價值理想不斷成為克服中國面臨的文化危機和歷史困境的引導性力量。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五千多年中華文明的結合，最終融合成一條自古及今不斷創(chuàng)新轉(zhuǎn)化的中華文明連續(xù)發(fā)展的道路。在中國大地上尋求適合自己的道路和辦法，從而實現(xiàn)古今貫通、中西貫通甚至是左右貫通。古今貫通使得中國歷史可以窮變通久，達致“通”史的境界；中西貫通使得中華文明可以整合內(nèi)外，達致“天下一家”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境界；左右貫通使得中華文明可以持守中道，達致大公至正的“中和”境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中華文明守正創(chuàng)新的當代發(fā)展，是中華文明的當代形態(tài)。通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華文明才可以不斷延伸到未來。

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更需要一種內(nèi)在視野，找到融通古今中外一切思想資源的方法。這個方法是對象決定方法的方法論。對象決定方法的方法論，要求我們揚棄方法論上的“普世主義”和世界觀上的“形而上學”，以中國為本體，也以中國為方法，實現(xiàn)本體與方法的合一。對象決定方法的方法論，也內(nèi)在要求任何研究都必須以自身的對象為本體，尋找適應本體的方法。因此，以中國為本體和方法的研究所達成的中國觀，不僅不會排斥其他任何以自身為本體和方法的研究，而且勢必會通過比較，有機綜合出以世界為本體和以世界為方法的世界觀。

以中、外、馬哲學彼此貫通的視野熔鑄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

如何打造具有中國特色和普遍意義的哲學學科體系，在一定意義上已經(jīng)成為新時代哲學界需要面對的重大理論與現(xiàn)實問題之一。作為哲學學科三大基礎學科的中國哲學、外國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需要根據(jù)新時代建構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的任務要求，從中、外、馬哲學融合的視野出發(fā)，深刻把握時代問題和歷史大勢，從實踐中升華理論，以共同的問題導向，重構學科問題域，重塑學科方法論。

新時代一個重要的時代精神，是對基于五千多年中華文明史的文明史觀的再次確認。中華文明作為一種具有整體性的文化傳統(tǒng)，既是中國歷史創(chuàng)生的產(chǎn)物，又是不斷創(chuàng)生中國歷史的前提。因此，我們認識中華文明，就需要結合道與器、理與事、形上與形下、虛與實兩方面，運用知其一必知其二“兩行”之理來把握中華文明。基于這樣的文明史觀，中國哲學就是對中華文明史中形而上的層面、道和理的層面的整理、論證，是對中華文明史精神的闡發(fā)，是對中國歷史之道的發(fā)揚。在此意義上，新時代亟須一種以中華文明發(fā)展原理為主題的中國哲學史敘述，一種以源流互質(zhì)的方式，立足新時代，將過去未來和現(xiàn)實熔鑄為一體的中國哲學史敘述。

基于中華文明史觀，我們可以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程，理解為馬克思主義不斷激活中華文明內(nèi)在力量的歷史進程。馬克思主義在中華文明土壤中生根發(fā)芽，與中華文明內(nèi)在精華相結合，不斷開辟出中華文明新境界、新階段。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歷程同樣是不斷激活中國哲學內(nèi)在價值，開辟出中國哲學新形態(tài)的歷程。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既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哲學的現(xiàn)代發(fā)展階段。

基于中華文明史觀，外國哲學特別是西方哲學在中國，也不可避免地經(jīng)歷一個中國化的歷程。西方哲學在中國的運用，一方面表現(xiàn)在哲學觀念傳入中國，形成了中國“自古就存在著中國哲學”這個基礎性判斷，這意味哲學所代表的西學分科體系已經(jīng)介入了中國的傳統(tǒng)學術；而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為西方哲學在中國的運用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從唯物唯心的二分架構到對實踐的重視，都體現(xiàn)了中國義理學傳統(tǒng)的底色，并在西方哲學的運用中，形成了所謂的“中國哲學”及其對中國哲學史的敘述。在我們看來，西方哲學中國化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激活了中華文明中的哲學潛能，使得中華文明基本價值得以通過哲學這種普遍性的方式，進入到世界哲學的版圖，將中國哲學史帶入一個新階段。同時，西方哲學的中國化也帶來了中國化的西方哲學，而在一定意義上，中國化的西方哲學也已經(jīng)成為熔鑄了西方哲學視野的中國哲學。當代中國的中國哲學，不僅是中國哲學史的當代形態(tài)，更是世界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正是基于中華文明史觀，中國哲學、外國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自身都熔鑄了其他兩者的視野，具有了貫通其他兩者的可能性。同時，也正是基于中華文明史觀，中國哲學、外國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各自所蘊含的貫通彼此的可能，使得在新時代熔鑄出一種融合中外馬的統(tǒng)一的哲學體系成為可能。

立足當代中國實踐，通過源流互質(zhì)的方式總結中華文明史，綜合融通中國哲學、外國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創(chuàng)發(fā)出新時代廣泛而統(tǒng)一的中國特色哲學體系，是新時代對哲學學科提出的至高要求，也是當代哲學必須承擔的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