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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2021-11-16 14:12李治邦
翠苑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靜靜前妻二胡

李治邦

張所得是市重點中學(xué)的音樂老師,曾經(jīng)被全省評為十佳教師,在全省是一個很有名氣的二胡演奏家。他個子高,皮膚灰白色,清瘦文雅,有一點兒玉樹臨風(fēng)的感覺。熟悉他的人都覺得他不在這個社會的狀態(tài)下,按照他自己說的,就是跟不上這個時代,因為特別癡迷古典音樂,潛移默化,他的精神就停留在古代了。

已入伏,天熱得像是扣了一鼎鐵鍋,憋悶得喘不過氣。學(xué)校放暑假了,張所得本想徹底地放松一下睡一個懶覺,一直睡到自然醒。晚上,洗了一個熱水澡,播放著古琴的《十面埋伏》,以前就這么入睡了,音樂會在他的夢鄉(xiāng)里悄然而止??伤瓉砀踩ニ恢?,采用什么辦法都不行,比如數(shù)羊之類的。他以前也有過失眠,但聽過午夜就睡著了,可他聽到播放音樂的箱子里播放著午夜的聲音。張所得有些恐怖,他從床上下來在屋子里來回走著。他不明白為了什么就這么睡不著。他覺得想的都是傷心的事情,父親走得早,母親把他和哥哥拉扯大。兩個月前,母親患了胰腺癌,這種病就是癌王,得了就是半年的活頭。他看著母親痛苦的離去,臉色蠟黃。母親走時對他哥哥說,我走了,你弟弟就是你的責(zé)任,你管不好他我在閻王殿里等你。那語氣冷冰冰的,張所得渾身都在哆嗦。哥哥是市里的總醫(yī)院心理科著名的主任大夫,每天掛號的都排不上隊。哥哥握著母親一只手,張所得握著母親另一只手。母親在疼痛中閉上眼,嘴唇之間泄出一股寒氣。張所得今晚想的都是母親,因為他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就是戴著一副高度眼鏡,面色冷峻。母親很偏心,她就是寵著張所得,當(dāng)他還是一個孩子這么慣著。哥哥曾經(jīng)對母親提醒過,你這樣會害了他。張所得想完了母親,開始想前妻。離婚在母親去世后,其實前妻就是等著他母親閉眼。前妻帶著三歲的兒子默默去了省城居住,房子留給了張所得。前妻離婚鬧了整整一年多,就是覺得不能跟這么一個現(xiàn)代古人過日子,過得沒有絲毫的生氣。前妻的父母都在省城,夫妻倆都是大學(xué)教授。因為前妻堅決反對,張所得在家不能拉二胡,不能在家放古典音樂。她戳著張所得的鼻梁子說,你身上都是老古董的氣味兒,我接受不了。張所得不理解,問道,咱倆結(jié)婚的時候我就這樣,怎么現(xiàn)在不行了呢。前妻說,以前就煩,那時候礙著情面,現(xiàn)在有了默默,我忍受不住了。臨分手的時候很殘酷,前妻拿走了所有的東西,這個屋子就空了,只有一把二胡孤單地掛在墻上,還有一臺電視機和音樂播放器。張所得說,怎么家里的東西都是你的,我的呢。前妻讓張所得抱了抱默默,說,給你一個機會,每個月默默的生活費必須提前微信過來。告訴你,等我走了你就活不了,想想你在家里能做什么。所有的生活都是我料理的,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交電費水費取暖費都是我的。你就是一個甩手大掌柜的,天天好吃懶做。前妻走了半個月,張所得覺得自己是一個廢物,什么也做不好。他想前妻,覺得這么就離婚了有些倉促。

張所得重新躺在床上,從想母親又神差鬼使地想起了前妻。因為前妻喜歡的是美食,中西餐通吃。每次張所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前妻就帶他去享受。很多次都是悄悄跑到上海,或者廣州,再后來甚至到法國。張所得的母親在世的時候留給他一筆錢,對兒子說,我是享受不了,你替我享受。后半夜了,張所得依舊翻來覆去的在床上。他越想越傷心,以至于忽然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有一種發(fā)燙的感覺。他坐起來,覺得自己很失常,怎么能會哭呢,為什么哭,是為母親哭,還是為前妻帶著默默走了哭。他想不明白,他跑到客廳的醫(yī)藥柜里拿出舒樂安定,這還是哥哥給他的。說你實在睡不著就吃半粒,你別緊張,不要認(rèn)為有什么副作用。張所得吃了一片,沒多久睜開眼時看到窗戶發(fā)灰,已經(jīng)有人在街上遛早。沒有課了,因為他所鐘愛的音樂教室鎖門了,那些愛徒們都回家了。他醒來就覺得頭發(fā)暈,沖了一個澡,自己熱牛奶,從電冰箱里拿面包。這都是過去前妻做的,而且前妻煎的雞蛋特別好吃。他覺得不知道做什么,在屋子里煩躁起來,站在陽臺上無聊地看著街上的行人。他想拉二胡緩解自己的焦躁情緒,可是拉起來竟然覺得不好聽。他放下二胡,想聽一曲古琴的名曲《高山流水》,剛放了一段就關(guān)上。他覺得自己過去有興趣的東西都沒有了,他有些緊張起來。他應(yīng)該有一篇論文需要發(fā)表,他坐在電腦前打不出一個字。他馬上給哥哥打電話,哥哥的手機一直在響,但就是不接。哥哥說過,你給我打電話要是不接,那我就是在給病人看病知道嗎。我不能一邊接你電話,一邊給患者看病,人家會說我什么。哥哥好不容易來電話了,張所得覺得好像自己就是在浪頭里看見了一只船。他問哥哥,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癥,因為你總說我有抑郁癥的某些情結(jié)。哥哥說,今天患者太多,下午也排滿了。你必須得預(yù)約,三天后了。張所得很不滿意,說,我是你弟弟。哥哥說,你是誰都不頂用,我不能為你破例。張所得得知自己看不了突然情緒很煩躁,說,媽媽臨去世的時候是怎么叮囑你的。哥哥說,正因為媽媽寵著你,才讓你變成這么脆弱。

天氣熱起來就是讓人出汗,而且蟬聲很刺耳。

張所得不知道自己干什么,覺得屋子就像一個囚籠,他穿好衣服就出去。還是哥哥給他買的一輛車,他開著車無目的在馬路上走。車廂里有音樂聲,平常他都是愛聽的,畢竟他的本職是音樂教師??墒撬牪幌氯?,迅速關(guān)上。他意識到哥哥曾經(jīng)給他說過,當(dāng)他有興致的事情都沒有了,說明你患了抑郁癥。他曾經(jīng)跟哥哥憤怒過,說,你是心理醫(yī)生,你覺得每個人都是你的病人。哥哥不說話,他們很少吵架,每次都是哥哥住嘴。張所得看見街上的行人有說有笑,就覺得很羨慕,自己的心情越發(fā)糟糕。他想見人說話,說什么都行。他突然想起了報社的田靜靜,離婚前就開始跟她交往,是因為她采訪過自己。離婚后,兩個人似乎朝著戀愛發(fā)展,但又不明確。田靜靜長得不算好看,皮膚黑黝黝的,有點像印第安人。但性格還爽朗,見面總是微笑的。他在車上給田靜靜打了一個電話,田靜靜問,你找我干什么?張所得一時有些語塞,就說,中午吃飯吧。田靜靜說,那好,在報社對過的一家飯館,咱倆去過的,西餐。但你得過一個小時,現(xiàn)在去太早。一想還有一個小時的空檔,張所得就心慌意亂的。他自己去了飯館,守著碩大的落地玻璃窗,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就在天上飄著,沒有去向。他看見報社對面的公園里有一個民樂隊在演奏,隱約傳出來的聲音很不和諧。張所得在講課的時候,總是讓大家先練習(xí)和聲,誰不準(zhǔn)他立馬就能感覺到,然后毫不客氣地告訴對方,你聲音高了或者低了。他對學(xué)生說,和聲是最美的,但一定要和諧,一定要唱準(zhǔn)。他看著手機,他的朋友圈很少,他不會隨意加一個人。他知道自己犯錯了,因為他希望別人能撫慰他時,沒有幾個朋友能張開嘴。

田靜靜走過來,坐下他對面問,你是不是有事?張所得說,我昨晚失眠了,想的都是傷心的事情。田靜靜說,你想我,想我就愉快了。兩個人隨便吃著,田靜靜說,報社現(xiàn)在很不景氣要消減人,可能有我。說著,坐在那流淚。她的情緒迅速蔓延到張所得身上,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覺得眼淚也在噴涌。田靜靜有些感動,說,你還能為我掉淚。張所得問,那你能干什么?田靜靜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我這輩子就是當(dāng)記者的材料。我想起來,你哥哥是不是心理醫(yī)生?張所得說,是。田靜靜湊近了張所得說,我們領(lǐng)導(dǎo)可能得了抑郁癥,他又不好意思去看,那天隨嘴跟我說了一句,我說認(rèn)識你哥哥,很著名的心理醫(yī)生。他沖我笑了笑就不再理我,但那個笑也是有寓意的。張所得突然來了興致,說,你們領(lǐng)導(dǎo)怎么會有抑郁癥的呢。田靜靜說,壓力太大,報社兩百多口子,人吃馬喂每年就是不到一個億?,F(xiàn)在廣告也不好找,找銀行貸款都很困難,我們那個樓都抵押了。張所得說,你說的是壓力,我說他怎么就有了抑郁癥的表現(xiàn)。田靜靜指了指頭發(fā),他頭發(fā)幾乎都掉光了,睡不著覺,沒有任何食欲,這些話都是會上說的。張所得說,我找我哥哥,你跟你們領(lǐng)導(dǎo)說。田靜靜做了一個祈禱的姿勢,喃喃著,但愿不要裁我。田靜靜說起領(lǐng)導(dǎo)沒有食欲,張所得下意識聯(lián)想,發(fā)現(xiàn)自己盤子里的牛扒幾乎沒有怎么動,他知道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吃什么都不覺得香。他把牛扒戳給了田靜靜,田靜靜也不客氣,大口吃著,連說好吃,很久沒有這么過饞癮了。

三天都睡不好,張所得每天吃兩片舒樂安定。白天在家無所事事,就跑到外邊亂逛,最后到了報社那家公園,看那些人在演奏民樂,各個興致很高,還有一個指揮在亂舞著。他幾次想過去糾正,但都克制著自己。哥哥打來電話問,你預(yù)約了嗎。張所得說,現(xiàn)在世上的新鮮事就是多,弟弟找哥哥看病還得預(yù)約。哥哥說,你別廢話了,預(yù)約沒有預(yù)約?張所得說預(yù)約了。哥哥說,你明天七點半前必須到,然后在預(yù)約機上點我的名字,千萬別晚了,晚了就得等中午了。另外,你最近睡覺怎么樣?張所得沒好氣地說,不好,吃兩粒舒樂安定都睡不好。說著說著張所得火了,說,我不去醫(yī)院,去你家不就完了嗎。哥哥大聲地說,你不去醫(yī)院怎么給你開藥啊。張所得愕然地說,我還得吃藥?哥哥說,廢話,當(dāng)然開藥了,你不吃藥就治不好你的病。張所得說,我就是抑郁了也得吃藥嗎,你不就是給我開導(dǎo)開導(dǎo)嗎。哥哥解釋著,憂郁癥就是患者懂嗎,不吃藥是不行的。哥哥掛斷了電話,張所得覺得自己這只風(fēng)箏被風(fēng)刮在很高的地方,見到的都是云彩,看不清前面還有什么路可走。

一早,張所得開車去了醫(yī)院,哥哥叮囑他一定要早點站在預(yù)約號機跟前,看到時針到了七點半,你就抓緊時間操作。他覺得上班的車特別多,好像大家都有急事要辦。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一放暑假就成了一個閑人。昨晚沒有睡好,吃了兩片舒樂安定才覺得眼皮有些沉。他想到了前妻,昨天通了一個電話,前妻跟他氣哼哼地說,聽說你找了一個報社的女記者,丑八怪。張所得特別不高興,他對前妻說,我不愿揭露你,你在省城有一個備胎,還有一個孩子。前妻說,我承認(rèn),備胎快轉(zhuǎn)正了,他起碼是一個能讓我愉快的人,或者說讓我佩服的人。你說你除了拽二胡,你還有什么值得女人喜歡的。你就是一個過去的少爺羔子,什么也不做,等著人伺候的男人。說完就掛斷電話,很快又打回來說,給兒子的生活費打過來,你已經(jīng)晚了一個禮拜,你還是孩子的爸爸。七點半前他趕到醫(yī)院的大廳,見都是人頭在涌動。他看見預(yù)約號機跟前已經(jīng)排了長隊,到了七點半,等到他取完了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第九個了。他怨恨哥哥,覺得哥哥這是惡作劇,弟弟找哥哥看病還這么順理成章的。他在座位上等著叫號,看見旁邊一個姑娘在哭,好像是她媽媽在安慰著。姑娘說,真不想活了,這么活著有什么意義。姑娘哭著,她媽媽也哭著,說,你別這么說,他離開你,不還有我在你身邊嗎,為什么想得那么窄。終于他走進(jìn)哥哥的診室,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起來,甕聲甕氣地對哥哥說,我就是想不通,我就是覺得日子過扁了,人家看什么都有顏色,我就是黑白兩色。哥哥叮囑著,你要按時吃藥。哥哥指了指那個座位,哥哥對旁邊一個漂亮的女助理說了一句,給他測測。說著女助理扔給張所得一張表,上面寫著測試內(nèi)容。哥哥說,別填得虛假,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填。張所得看見那張表密密麻麻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測試題。他填完了遞給哥哥,哥哥看了看,說,你已經(jīng)是中度的抑郁癥。張所得看著那女助理一直在擺弄手指甲,紅艷艷的,像是鬼的手。哥哥說,怎么不好。張所得說,睡眠不好,吃得不好,沒有什么興趣的事情需要做。張所得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自己哪不好,他把積怨都倒出來。哥哥做了一個手勢說,差不多了。我給你開藥,你不要看藥單子里的副作用,你就只管吃。說著遞過來一個單子,說,半個月你再來。張所得感覺哥哥要攆他走,就說,我跟你說的這些不好跟吃藥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沒得病。哥哥說,你的抑郁癥就是病,跟感冒發(fā)燒一樣的。

張所得拎著一兜子藥,踉踉蹌蹌地走出醫(yī)院,覺得太陽始終在罩著他,他像一個演員在舞臺上,所有的燈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不想回家,覺得回家就等于進(jìn)了監(jiān)獄。他在馬路上開著,沒有目標(biāo),開著開著就到了報社對面的小廣場。他停好車,走進(jìn)那個小亭子,看見很多人興趣盎然地圍在那兒。有人興奮地告訴他,今天有個美國華人要來唱《塞北的雪》,正宗花腔的。伴奏的只有揚琴和琵琶和一個大阮一個大提琴,在二胡位置上是空的,只擺放著一把傷痕累累的二胡,系著一縷黑綢子。張所得忙問樂隊的人,二胡去哪了?樂隊的人驚詫地問,你不知道呀,老何去世了。張所得不知道誰是老何,但樂隊人一說,就想起了拉二胡的那個人,頭發(fā)花白,拉二胡總是在高音位置上跑調(diào)。他對樂隊的人說,前天我來,他不是好好的嗎,一樂隊人很惋惜地說,他胃癌已經(jīng)晚期了,他就是靠著拉二胡又活了兩年。樂隊沒有了二胡就顯得少了什么。張所得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的欲望像火一樣躥了上來,怎么攔都攔不住。他走過去朝指揮鞠了個躬,說,我拉二胡行嗎?指揮打量著這位大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惶惑地問,你會拉嗎?張所得點點頭。樂隊的人在一旁又不放心地說,你會拉《塞北的雪》嗎?這段二胡可是要見功夫的。張所得坐定,架起了二胡,那黑綢子隨風(fēng)飄擺,像是一把燒焦的炭火。張所得點點頭說,我知道。小亭子里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唱歌的是一位教授模樣的中年人,腰圓體胖。她朝樂隊拱拱手,亮開嗓門,脫口而出“我愛你,塞北的雪,飄飄灑灑、漫天遍野,你的舞姿是那樣的輕盈,你的心地是那樣的純潔,你是春雨的親姐妹喲,你是春天派出的使節(jié)……”大家一片喝彩聲,其實是沖著張所得,因為這把二胡拉得那么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張所得拉得筋骨松軟,濁氣下降,清氣上升,琴與人早已經(jīng)渾然在一體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愛二胡,給自己回報了真正的藝術(shù)享受。他根本聽不見掌聲,也看不見周圍沸騰的歌迷,他只感覺到自己如鳥一樣,在云里翱翔著,然后俯下身擦著湖面在戲弄著浪花。

回到了家,覺得空曠曠的,像是一個被廢棄的倉庫,剛才在文化廣場上的感覺迅速被一種孤獨的情緒所吞噬。他吃完了手心攥的藥,覺得自己很滑稽,跟病人一樣。他記得哥哥給他藥的時候有一種藥專治精神病的,他問過哥哥,我又不是精神病。哥哥悻悻地說,我又不害你,給你就吃。他看著這堆藥就發(fā)怵,心里就開始惶惶。過去在學(xué)校的時候,中午都能睡一會兒,他本想閉會眼,但心里那種不正常的情緒讓他沒有困意。他想起母親,每次累了就到母親這里,母親給他做雞蛋羹,很香的。然后他就睡在母親的旁邊,母親在那哼哼唧唧地唱歌,這首歌唱了很多年。他就睡覺了,一醒就看見母親也在那睡,嘴角溢出哈喇子。母親的去世掏空了他的心,前妻離婚拽走了他的魂。下午他在屋子里來回轉(zhuǎn)悠,好像就覺得世界上沒有了他這個人,上午那點興奮勁沒有了。他覺得口渴,不斷地喝水,他知道這是吃藥的副作用。田靜靜打來電話,問他在家嗎?他覺得身邊多了一個田靜靜就有了幾分活力,他急忙說,在家。田靜靜說,我找你,領(lǐng)導(dǎo)知道你哥哥是著名心理專家,想不去醫(yī)院,不驚動任何人,能不能拿幾副藥。張所得說,那好,你來了再說。

傍晚,落日的太陽像一團(tuán)火球,把周邊的云彩染得透紅。

田靜靜來的時候渾身都是汗,她說是走來的,就是想保持每天一萬多步。進(jìn)來就說想洗一個澡,張所得拿來新的毛巾遞過去,這還是前妻分手的時候給他買的。前妻走的時候,里里外外做了一次衛(wèi)生,把衛(wèi)生間擦得干干凈凈,然后買了新毛巾,牙膏牙刷都是新的。張所得很不理解,前妻已經(jīng)離婚了,對自己厭倦了,怎么還能這么負(fù)責(zé)任。田靜靜從衛(wèi)生間出來渾身還濕漉漉的,帶著一股水汽,她看見屋子里掛著二胡就說,你一直說給我拉二胡,我來了就拉一段唄。張所得從墻上摘下一把二胡,腦子里剛閃過這念頭,右手一動,左手四指在弦上滑過,婉轉(zhuǎn)的聲音猝然而出。他從小就愛拉二胡,是受了鄰居的影響。后來他想報考音樂學(xué)院,母親支持他,哥哥反對,說拉二胡一輩子的人就是做陪襯的,充其量就是做背景音樂。在大學(xué),他每次上臺拉《賽馬》時,臺下的學(xué)生們會跟他夸張的動作和奔馳的節(jié)奏一起擊掌。他靜心斂氣地拉《良宵》,田靜靜猶如一條銀魚鉆進(jìn)了他的身邊,他沒有去擁抱田靜靜,而是盤腿坐在床上,有滋有味地拉。揉弦,抹弦,上滑,下滑,滿滿地一弓,拉出滿腹的歡愉和愜意。他對田靜靜說,好聽嗎?田靜靜問,你說什么?張所得又說,我問你我拉得好聽嗎?田靜靜笑著說,我光顧看著你了,沒聽你拉的什么……

田靜靜走的時候,張所得說,我開車送你回家吧。晚上的刮出來風(fēng)是濕的,吹在臉上就是水。張所得問田靜靜,你一個人在家干什么呢?田靜靜說,女人嘛,就是收拾屋子。張所得又問,收拾完屋子呢?田靜靜笑著,永遠(yuǎn)收拾不完的屋子。張所得突然說,我一個人在家想不起做什么,就覺得悶悶的,惶惶的。田靜靜說,你不追劇嗎?張所得說,我以前愛看電視或者電腦上的一些東西,現(xiàn)在沒有興趣了。田靜靜問,那你喜歡什么?張所得看著馬路上竄來竄去的人流,說,沒有什么喜歡的。田靜靜說,那我呢?張所得說,喜歡。田靜靜笑著說,喜歡我就夠了。送走田靜靜,他去了哥哥家,他想問問,自己的病,究竟會什么時候能恢復(fù)正常。再把田靜靜委托他的事辦了,他想哥哥不會拒絕的。哥哥不在,嫂子在家。他問嫂子,我哥哥什么時候能回來?嫂子說,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應(yīng)酬,他也煩心。都是他的病人,把他當(dāng)成千手觀音了,精神寄托的一個神靈。張所得笑了笑,他覺得自己還能笑,他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死等。嫂子看來是不太滿意,但又不好轟他走。兩個人聊著,嫂子突然說,你是不是又找了一個女朋友?張所得點點頭,我那天看你和她在馬路上走,闖紅燈了都不停步。等了一個小時,張所得只能給哥哥打電話,哥哥說,以后你要找我先預(yù)約。張所得喊了一嗓子,你是我哥哥!

晚上,他覺得在家很不舒服,心情沮喪。他覺得這種情緒已經(jīng)常態(tài)了,便出去開車兜兜風(fēng)。路上的車很多,都在按喇叭。于是,張所得也按,按了很久,旁邊一個開車的過來朝他喊著,你不是警車。他真想開車撞一下前面的車,于是就提速。忽然,他明白自己的情緒在放縱,而且很危險。田靜靜打來電話,催問,我領(lǐng)導(dǎo)找你哥哥看病的事情怎么樣?張所得給哥哥打電話,哥哥居然在家。他與哥哥相差六歲,這么多年在母親的寵愛下一直跟哥哥撒嬌,就當(dāng)父親一樣。在哥哥家,讓他不痛快的是哥哥還拿著心理醫(yī)生的架子。他對哥哥提出田靜靜那件事,哥哥說,我不管他是誰,他必須到醫(yī)院看病,就跟你一樣。張所得說,他是領(lǐng)導(dǎo),不好意思的。哥哥說,不見我怎么開藥,一個患者一個樣。他看見哥哥疲憊地癱坐在沙發(fā)上,一臉的抱怨。張所得本想把自己每天生活的樣子告訴哥哥,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只說了一句,今天我開車想撞車。哥哥這睜大眼睛說,你是不是想死呀?張所得無奈地說,不想死,只是腦子不聽身體的。哥哥攥住張所得的手說,你一定要堅持吃藥,我回頭再給你調(diào)藥劑量,你現(xiàn)在很危險的。咱媽臨走前托付我,我是你哥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照實說。張所得本想說我很難受,但是每次都這么說也沒有意思。田靜靜打來電話問事情怎么樣?張所得看著哥哥,哥哥說,你讓他醫(yī)院找我,沒有別的辦法。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張所得過日子就跟熬粥一樣,越過越成一團(tuán)糨糊。他唯一的快樂就是到文化廣場,那天他去了演奏了一段他最喜歡的《二泉映月》。他覺得自己的感情差不多都投入到二胡里了,二胡就是他的愛人。剩下的感情又少得可憐,放在女人身上就不夠用的了。因為,他只要一拿起二胡,坐在舞臺上,他就能沐浴在一攏柔和的燈光里,然后盡情宣泄積壓在心頭的情感。在場的人會隨著自己手腕上的弓子而觸動,那渾身的骨頭節(jié)都咔咔地作響,而且血液也暢通。他拉鳥,就覺得自己是一只鳥,在湛藍(lán)的天空展翅翱翔。他拉風(fēng),就覺得自己是風(fēng),在樹林中穿梭,在大海上游蕩,在山谷里回響。他拉流淌的江河,就覺得自己是江河,在干涸的地面上流淌,然后匯集成洪潮,奔涌澎湃。那天晚上,他熬不住這種日子,請?zhí)镬o靜到家里來,兩個人做飯,然后在一個餐桌上互相照料著。這是他以前和前妻的生活樣式,他經(jīng)常想起前妻。兩個人也吵架,但現(xiàn)在想起來吵架那也是一種幸福。田靜靜說,跟領(lǐng)導(dǎo)說了,他說他不去醫(yī)院,要是讓人知道了,領(lǐng)導(dǎo)的職務(wù)也就當(dāng)?shù)筋^了。張所得深有感觸地說,抑郁癥人的生活很難受的,他不吃藥,就這么硬抗著,會很難受的。田靜靜說,我看他挺正常的,有說有笑,哪像抑郁癥呀。張所得說,有說有笑那是表象,內(nèi)心的東西都在使勁兒掩蓋著。田靜靜刷著碗問,你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張所得說,內(nèi)心惶惶的,六神無主,對什么都不感興趣。田靜靜擦凈了手,給他拎過來那把二胡,說,你給我拉一段,我發(fā)現(xiàn)你一拉就好受點。張所得特別想安靜,屋里出現(xiàn)了他所企盼的那份空寂。他又拿出二胡,想想拉什么曲子,他又想起《良宵》。于是,他咬定信念默默地拉著。張所得想拉走天上的星星,拉走飄浮的云,拉出一塊兒凈天,只能容下自己。

進(jìn)入了三伏天,天氣熱得像是開啟了吹風(fēng)機,都是烘烤的感覺。

張所得決定去趟省城找前妻,為什么,他不得而知。車在高速公路上開著,他開車速度很快,幾乎想超越所有在他前面的車。原來他一直在開車的時候聽音樂,可是打開音樂又沒有心思聽。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越來越少,除了偶爾拉一下二胡就沒有別的。哥哥說,你應(yīng)該轉(zhuǎn)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不能天天想著都是不愉快的事情。他開著開著不覺流出淚,他很奇怪自己,想什么就流淚那么悲傷。他想起和前妻以前過的日子,兩口子跟默默一起背唐詩,然后開開心心出去旅游放松。他覺得是想默默了,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一分開就是一個月。進(jìn)入省城已經(jīng)是傍晚了,黃昏的城市是顏色最好看的。夕陽掛著火球,整個省城都是金燦燦的。他真的很少看風(fēng)景,有了這種抑郁就沒有了心情。他想給孩子買點什么,就買了一個熊娃娃,默默特別喜歡熊,每次到動物園都在熊山待的時間長。敲開門,他走進(jìn)去發(fā)愣,好像是在看電影,一家三口在吃飯,只不過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是另外一個男人。前妻很尷尬,責(zé)怪著,你來了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默默沒有理他,好像他是一個陌生人。前妻讓默默喊爸爸,默默陌生地看著張所得,眨巴眨巴眼睛,弱弱地說了一個爸爸。那個男人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屋子里出現(xiàn)一片沉寂。還是前妻打破了窘境,說,你也坐下來吃吧,今晚我做得多。說著拿過來一副碗筷。張所得勉強坐下,遞給默默那個熊娃娃,默默才有了感覺,又喊他一聲爸爸,張所得應(yīng)著,心里一陣陣泛酸。吃了幾口,張所得對前妻說,默默的生活費打在你微信里。前妻說,看見了,以后可別再晚了。那個男人吃著,也不說話。張所得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再多待一分鐘都覺得難堪。他站起來對前妻說,我走了。說著親親默默,默默一直抱著熊娃娃。前妻送他出門,問了一聲,你今晚住在哪?張所得說,我有地方住。前妻攥著他的手說,你瘦了,有什么心思了?張所得本想說幾句自己的情緒,但張了張嘴沒有說。前妻始終攥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天黑下來,省城的路燈是葵花狀的,亮起來像是朵朵葵花在綻開。

張所得不想再開回去了,到省城需要開兩個多小時。他在前妻家附近隨便找了一個賓館住下來。換了一個環(huán)境,他覺得那種惶惶的情緒有些收斂。他覺得自己今天在前妻家的遭遇,弄得他很郁悶。他內(nèi)心特別想快樂,可是快樂卻一直躲著他,他又害怕快樂,因為抑郁的心情增加十倍在消融著快樂。晚上,他給田靜靜打了一個電話,田靜靜驚恐地告訴張所得,她的領(lǐng)導(dǎo)剛剛跳樓了,沒有摔死,讓一個陽臺伸出的東西掛了一下,但摔的骨頭都碎了,正在醫(yī)院搶救。這個消息震動了張所得,他說,為什么不好意思去醫(yī)院,卻好意思跳樓。田靜靜說,你得好好的,別想不開,有什么事情還有我呢。說著,田靜靜忽然哭了很傷心,張所得不知道她因為什么哭,導(dǎo)致他的心也酸酸的。他對田靜靜說,我在省城呢。田靜靜說,看你前妻去了?張所得說,看到了她的男朋友,在銀行工作。田靜靜勸慰著,你放手吧,人家已經(jīng)有自由了,你不是也有我嗎。他站在陽臺上,發(fā)現(xiàn)自己是十二層的房子,他想自己要是跳下去,不是碎骨,而是粉身。他看這下面燈火璀璨的城市,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流燈溢彩,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跳下去嗎,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張所得是堅持寫日記的,他發(fā)現(xiàn)自從抑郁癥纏身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他每次記的時候都會補上一筆,是今天又活過來了。張所得在家待不住了,就覺得在家待著無所事事。他很奇怪自己過去特別想在家待著,拉拉二胡,然后看看書。從來沒有感覺悶過,可現(xiàn)在在家待著就惶恐不安,看哪哪別扭。

他發(fā)現(xiàn)在家門口有一家書店,叫天澤書店。天澤書店背后就是一片湖泊,那個湖叫作團(tuán)湖。母親小時候經(jīng)常帶他到湖邊玩,湖邊都是石頭磚砌的,走起來咔咔作響。他在日記上寫道,除了文化廣場拉胡琴,還可以到這家天澤書店看書??磿哿?,還可以到團(tuán)湖走走。那天他到天澤書店,看見了一本英國人馬特海格寫的書《活下去的理由》,是專門寫抑郁癥人的生活,標(biāo)題就是“這是一本用痛苦寫就,卻能讓別人走出痛苦的書”。張所得就坐在書架間隙的小凳子上看到了作者如何在愛的陪伴下,一次次擊退黑暗的經(jīng)歷,向讀者分享了一場絕望與希望并存、黑暗與溫暖交織的生命之旅。他毫不猶豫地買下這本書,他覺得要慢慢地閱讀。走出天澤書店就到了團(tuán)湖,最近幾場大雨,團(tuán)湖的水面很高,有不少鳥在團(tuán)湖上邊盤旋著,有時候能看見鳥腹部柔軟的白色。很多人在湖畔喂鳥,鳥就在喂鳥人的手上,啄著那些閑食。

他坐在長椅上,想著自己回家能干什么,是不是還蜷縮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中午了,也是哥哥休息的時間,明天又到了看病取藥的時間。他給哥哥打電話,一直在占線。他能想象出像自己這樣的人多想跟哥哥交流,就像到教堂找神父一個道理。田靜靜打來電話,說,你能不能到骨科醫(yī)院來一趟,我領(lǐng)導(dǎo)想見你。張所得說,什么時候?田靜靜說,就現(xiàn)在。張所得回家開車去了骨科醫(yī)院,在病房看見田靜靜的領(lǐng)導(dǎo)渾身裹著白布躺在那,兩只腿被吊著。田靜靜說,他想跟你說。張所得湊近了腦袋,領(lǐng)導(dǎo)說,我很難受,不是身體的,是心理的。我這一跳樓原本是結(jié)束我的生命,也就是了斷我的痛苦,沒有想到閻王爺不收我。我要活下來很艱難,職務(wù)是沒有了,我還能干什么,生不如死。張所得說,你不要這么說,你就是太壓抑,你不能解脫。我建議你吃藥,你委托田靜靜,把我吃的藥也給你。咱們這種病靠心理疏導(dǎo)是解決不了問題,該吃藥要吃藥。領(lǐng)導(dǎo)點點頭,我內(nèi)心難受你能感覺到嗎?張所得看見領(lǐng)導(dǎo)的臉在扭曲,就說,內(nèi)心六神無主,總是惶惶的,睡不好覺,吃不好飯,沒有開心的能笑笑。領(lǐng)導(dǎo)有些亢奮,問,你也這樣。張所得說,我也這樣,不少人也這樣。我建議你,病好了跟家人出去走走,換換心境。領(lǐng)導(dǎo)搖頭,說,沒那興致。張所得說,你必須要保持對生活的熱情,要不然你就是行尸走肉。張所得和田靜靜出來,張所得問,你們單位沒有人開看望領(lǐng)導(dǎo)嗎?田靜靜說,很少,都在當(dāng)新聞?wù)f,說得都很起勁?,F(xiàn)在新的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到任,你說,地球離開誰都行,我的領(lǐng)導(dǎo)挺慘的,還能不能回來,是不是給處分都很難說。張所得回頭看了看病房,深有感觸地說,現(xiàn)在人跟人是疊著的,抽掉一個人,下面的就會頂上來。你明天跟我去醫(yī)院給他拿藥,要不然他可能死兩次。

轉(zhuǎn)天,一直在下雨。

張所得記住上次的教訓(xùn),七點就到了醫(yī)院站在預(yù)約號機。他發(fā)現(xiàn)四臺機器,有三個人已經(jīng)站在面前。一分一分地熬,終于等到七點半,他迅速操作著,等號出來他看見是三號,真有比自己手快的。他聽見一位患者說,現(xiàn)在最難掛的是心理科和腎科。大家坐在那等,哥哥出現(xiàn)的時候,等待的人都熱烈鼓掌。張所得很驚訝,這種場面很難看見。幾個掛心理科的人都在議論,最多的是沒有高興的事,還有就是失眠。張所得覺得同病相憐放在這里最準(zhǔn),人家問他怎么樣?張所得回答,我跟你們一樣,在別人眼里大自然是有顏色的,咱們都是黑白兩道。他看見旁邊的一位姑娘低著頭,沉默不語,就隨口問了一句,你怎么樣???沒有想到這句話碰到了軟肋,姑娘滿眼都是淚水。張所得不能再問了,姑娘卻看著張所得說,我真想不通,怎么得了這么一種缺德的病。每天過的是苦日子,怎么別人都有說有笑的,到我這就唉聲嘆氣。沒有順心的事。張所得拿出紙巾給她,姑娘擦著眼淚訴說著,也只能在這給你說說,我跟別人說,別人都說我得了神經(jīng)病,誰見了都躲我,我就跟瘋子一樣。

漂亮的女助理喊著張所得的名字,他走進(jìn)哥哥的診室。哥哥問他,最近怎么樣?你吃藥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張所得說,沒有明顯改變,但也沒有加重。說到這,他看見女助理還在修理和美容指甲,哥哥對女助理說,今天病人比較多,你注意安排看病的節(jié)奏。女助理瞥了一下哥哥,好像無動于衷。哥哥給他開著藥,問他,下午五點鐘左右怎么樣?張所得說,就在那時候心亂,血壓也偏高。哥哥詫異地問,你現(xiàn)在血壓高了?張所得說,是。就在張所得準(zhǔn)備走的時候,他告訴哥哥,你還記得有一個領(lǐng)導(dǎo),你說必須讓他到你這看病,前幾天他跳樓了。哥哥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說,這就是自己不來看病的結(jié)果。張所得有些憤怒,說,你就沒有別的辦法解決問題,都得必須到你診室來嗎。哥哥提高了嗓門,說,不到診室來怎么能開藥,不吃藥行嗎?張所得生氣地說,我吃了一個月的藥不也沒有明顯改變嗎,我的日子依舊是抑郁的,甚至焦灼的。哥哥站起來說,你要不吃藥,你也備不住就跳樓去了。張所得惱怒地說,你是不是暗示我,也讓我跳樓,你是我哥哥!哥哥看著張所得動怒的表情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是為你好,你必須堅持吃藥。張所得說,還得吃多少時間?哥哥說,至少半年,你要是停藥了就會前功盡棄。張所得走出哥哥的診室,那個姑娘站起來對他睜大眼睛說,你能跟醫(yī)生吵架,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雨固執(zhí)地下了一天,路上積了水。晚上在路燈的映照下,水在馬路上泛起了色彩,顯得很好看。

田靜靜拎著一個小包到了張所得的家,說是血壓計。張所得有些感動,他覺得田靜靜讓自己能活得有些滋潤。張所得量了血壓,田靜靜說,有些高,心率也快。晚上依舊是田靜靜做飯,炒了兩個菜,西紅柿雞蛋和辣子雞丁。張所得的母親很會炒菜,以至于母親走后吃誰的菜都不如母親。兩個人面對面吃著,張所得說,咱倆結(jié)婚吧,有你在,我還能解脫孤獨的日子。田靜靜說,太快了,明年這個時候差不多。張所得覺得雞蛋有些發(fā)腥,就告訴田靜靜說,雞蛋要好吃,炒的時候放幾滴醋。田靜靜笑著,你還這么矯情,我能給你做飯就算是你的享受。在家,都是我父親做,我從來不插手。兩個人吃完飯,張所得說,咱倆去團(tuán)湖轉(zhuǎn)轉(zhuǎn)好嘛?田靜靜利落地刷著碗,說,聽說最近有個人想不開跳湖了。張所得的心一緊,團(tuán)湖每年都有幾個跳湖的,他曾經(jīng)還救過一個老年人。張所得腦子亂糟糟的,他覺得都是負(fù)面的信息留在腦子里,積攢著,然后再爆發(fā),就跟馬特海格在書里說的,黑暗總是在閃爍,光明就是壓不住它。如果要是有毅力的話,那光明壓住了黑暗,黑暗就自然退去。

兩個人走到團(tuán)湖,天色逐漸暗淡下來。這時幾十只水鳥在湖面上飛翔,一會兒就落在距離他站的很近的湖面上游弋著,顯得很神氣,什么顏色的鳥都有。張所得說,我真希望我也是只鳥,沒有痛苦,只是有饑餓感,想飛就能飛到天上。

一晃,張所得的抑郁癥已經(jīng)一個月了,完全是跟著夏天走的。

他幾次想坐在電腦前,把自己的論文寫出來,但每次坐在電腦前都不能精神集中。他覺得心里惶惶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必須要時刻控制自己。他幾次質(zhì)問哥哥,我吃的藥怎么不見好轉(zhuǎn)呢?哥哥每次的回答都一樣,那就是不要著急,但必須堅持。它不是咳嗽感冒發(fā)燒,這種病就是讓你內(nèi)心痛苦,又不會在表面上體現(xiàn)出來。他問哥哥,為什么別的抑郁癥人愿意待在家里,我卻是總想朝外跑。哥哥說,抑郁癥的表現(xiàn)不都是一樣的,你就是那種不想安靜自己的人。前妻打來電話,說,回來了,孩子留在我父母家了,咱倆晚上吃頓飯,就在團(tuán)湖附近,有魚館。前妻剛撂下電話,田靜靜也打來電話,說,晚上在團(tuán)湖吃頓飯,有個魚館很不錯呢,你請我。張所得在兩個女人之間選擇了前妻,他覺得有些話想說。

團(tuán)湖因為水好,風(fēng)景又幽靜,所以湖旁邊的魚館很多。其中有一家做魚做得很好吃,清蒸的鮮魚,新鮮又味美。兩個人在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坐下不久,魚館的客人就幾乎坐滿了。前妻跟以前不一樣了,變得矜持了許多。張所得說,默默的錢我給你打過去了。那條清蒸的魚擺上桌來,吮著味道就滿口的余香。前妻問道,聽說你得了抑郁癥,是不是因為我。張所得納悶地問,誰告訴你的?前妻說,你哥哥。張所得沒好氣地說,他告訴你這個干什么。前妻緩和地說,你哥哥也是好意,讓我多溫暖溫暖你。張所得說,你別聽他說,我挺好的。前妻笑著說,你在你哥哥那看病,吃好多的藥,這還是瞎說嗎。我就問你,抑郁癥現(xiàn)在成了社會上的時髦癥,你有什么感覺?張所得說,就是睡不好覺,幾乎天天失眠。前妻緊張地說,我也是這樣,你看我掉了不少的頭發(fā)。張所得說,你就別瞎聯(lián)系了,內(nèi)心很孤獨,總想著不愉快的事情,一想就容易掉淚。前妻攥著張所得的手說,我也是這樣,我找的那個男朋友在銀行惹了禍,貸款出現(xiàn)問題,現(xiàn)在銀行要把開除。他天天找我訴苦,成了男版的祥林嫂。我到了省城就沒有消停過,默默的幼兒園不行,總想讓家長贊助什么。我調(diào)的工作還不如在這兒的好,每天多跑十里地。說著,前妻的眼圈就紅了,沒等張所得說什么,眼角就溢出淚水。張所得覺得很好笑,本來是說他的抑郁癥,現(xiàn)在又輪換了女主角,成了前妻。前妻跟他提出離婚,其實就是覺得他太弱,撐不起個家。哪次都是前妻占上風(fēng),他俯首稱臣。

兩個人走出魚館,在團(tuán)湖邊上走著。有鳥飛到了他們的跟前,看著他們。這是一只白色鳥,眼珠是瑪瑙色。很快,另外一只也飛過來,兩只鳥互相啄著對方,像是親吻。前妻忽然抱住了張所得說,我有些后悔,不該跟你離婚。張所得沒有說話,前妻親吻了張所得,張所得覺得前妻的嘴唇發(fā)燙。前妻說,我知道你很痛苦,這種病也不是一下子就好了。你要是覺得悶了就到省城,我陪你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張所得說,你還知道這些。前妻說,其實咱倆要是不離婚,你還不至于等這種病。你就是一個人生活得不習(xí)慣,身邊沒有吵吵你的人,比如我。前妻走了,很快背影就消失在夜色里,張所得有些悵然。田靜靜打來電話,說,我知道你跟你前妻在一起。張所得有些驚恐,他回頭四處尋找著。田靜靜說,我也在你們吃飯的飯館里,我跟幾個朋友。張所得不知道說什么,就是舉著手機,田靜靜說,我覺得還是你們倆看著般配。說完放下電話,張所得感覺瞬間就缺失了兩個女人,都是很近的人。他再給田靜靜打就無法接通了,張所得覺得心里很空,空得能灌滿所有的風(fēng)。

轉(zhuǎn)天下了一天的雨,空氣都被淋濕了。

晚上,哥哥給張所得打來電話,說,晚上你到我家吃飯吧。張所得說,不吃了,你陪我到團(tuán)湖轉(zhuǎn)轉(zhuǎn)。哥哥答應(yīng)了,說,晚上咱們在天澤書店那見,我有事跟你說。晚上,張所得在天澤書店等哥哥,等到很晚哥哥才來。兩個人在團(tuán)湖溜達(dá),哥哥說,一個月了,你覺得是不是有些好轉(zhuǎn)。張所得說,沒有,反而那種焦灼感比過去更厲害了。哥哥說,我還得再給你調(diào)藥,抑郁癥可不是什么紙老虎,它是真老虎。我也難,那么多病人找我看病,我本身就成了精神垃圾桶,每天裝得滿滿的,找不到地方去倒。

可能是下雨的緣故,團(tuán)湖散步的人很少,雨似乎被活活悶在云彩里,隨時隨地的會傾斜出來。哥哥說,母親的房子還空著,我跟你商量打算賣了,咱倆平均分就得了。張所得不斷地?fù)u頭,說,那可能是我跟咱母親唯一的念想,有時候就去看看,好像母親還在那。哥哥堅決地說,你聽我的,這也是你的病根。張所得說,你又不急缺錢,再留一段時間。哥哥說,我想換房,孩子也大了,不能總跟我們在一起。我手頭確實差錢,要不然我不會現(xiàn)在就賣。張所得沒有說什么,他的心好像在火上烤著。母親是他的一個心病,那個房子積攢著很多母親的信息。他有時候睡不好覺,就跑到母親的房子里,總覺得母親還在身邊哄著他。哥哥堅決地說,那我就賣了,你聽我消息。張所得說,我的病很痛苦你應(yīng)該知道,你能不能把我這塊病摘除了,大家都這么期盼著你。哥哥平靜地對他說,我解決不了,抑郁癥就是一種精神瀝青,不是拿什么東西就能清除干凈的。張所得不耐煩地說,那能不能算是你的失敗。哥哥無奈的,你也能這么說。

晚上,團(tuán)湖起來的霧很大,在湖面上疊加著,翻滾著。哥哥總接電話,張所得就在岸邊看釣魚。釣魚的人在大霧里邊坐著,時隱時現(xiàn)。母親打小就帶著他團(tuán)湖玩,有一次他無意中掉進(jìn)了湖里,母親毫不猶豫地跳到湖里救他。后來又有很多人去救母親,因為母親不會水,只能在湖里亂撲騰。張所得蹲在岸邊,他覺得釣魚人這么入神看著湖面,等待著魚上鉤。他看見腳下的那片湖水在霧中蕩漾,有很多魚在里面擠來擠去的涌動。有好幾只鳥在湖面上等待啄著什么,好像抬頭看著他。他把手表摘下來,這塊表是前妻給他在上海買的,戴了好多年。他脫下皮鞋,這雙皮鞋也是前妻給買的,當(dāng)時花了兩千多塊。他想伸出腳試試水溫,腳一滑就自然進(jìn)了水里,冰涼,但很是暢快。他想繼續(xù)下滑,就覺得有人緊緊拽住他。他掙扎著,但拽的力量很大。

他探出頭,見到哥哥那雙盈滿眼淚的臉……

作者簡介:

中國作協(xié)會員,天津文學(xué)院作家,曾有三部作品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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