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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死亡的敘事功能

2021-11-17 07:26徐威
當代作家評論 2021年1期
關鍵詞:亡靈鬼魂敘述者

一、死亡:作為書寫對象

史鐵生在《自言自語》中認為人有三種根本困境:“第一,人生來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來注定是活在無數(shù)他人中間并且是無法與他人徹底溝通。這意味著孤獨。第二,人生來就有欲望,人實現(xiàn)欲望的能力永遠趕不上他欲望的能力,這是一個永恒的距離。這意味著痛苦。第三,人生來不想死,可是人生來就是在走向死。這意味著恐懼?!笔疯F生:《自言自語》,《病隙碎筆》,第19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在史鐵生看來,這些困境既是我們與生俱來、無法擺脫的折磨與麻煩,但同時,它們又是我們獲取歡樂與幸福的三次機會。對他來說,將困境轉換為歡樂的途徑就是小說創(chuàng)作。史鐵生把生、死、愛、欲等人生的基本問題,視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要對象。這與巴塔耶的觀念不謀而合,巴塔耶認為:“人生的基本問題和創(chuàng)作的基本問題是一致的,而貫穿其中的主導性問題是‘性、‘惡、‘死亡和語言的相互關系?!薄卜ā成绦麠睿骸秵讨巍ぐ退畬φZ言的批判和對生死的探索》,馮俊等編:《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講演錄》,第155頁,陳喜貴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事實上,無論是史鐵生所說的孤獨、欲望、痛苦與死亡,還是巴塔耶提出的性、惡、死亡及它們與語言的相互關系,都是文學作品中歷經(jīng)千年仍在持續(xù)書寫的對象。而由于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價值觀念與審美興致的偏差,創(chuàng)作中選取的重點書寫對象不盡相同。比如,沈從文談及為何走上創(chuàng)作道路時說:“一半近于偶然,一半是正當生命成熟時,和當時新的報刊反映的新思潮接觸中,激發(fā)了我一種追求獨立自由的童心和幻想?!鄙驈奈模骸渡驈奈纳⑽倪x》題記,《沈從文全集》第16卷,第384頁,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追求“獨立自由的童心和幻想”的創(chuàng)作初衷使得他筆下的小說世界充滿了自然靈動的詩意之美。在《習作選集代序》中,他寫道:“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沈從文全集》第9卷,第2頁,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而在郁達夫筆下,《沉淪》《銀灰色的死》《迷羊》等作品都著力書寫性欲與死亡,感傷與苦悶彌漫其間。究其原因,在于他秉持著這樣一種審美觀念:“性欲與死,是人生的兩大根本性問題,所以以這兩者為材料的作品,其偏愛價值比一般其他的作品價值更大?!庇暨_夫:《文藝賞鑒上之偏愛價值》,《藝文私見》,第112頁,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6。以性欲、死亡為材料的小說作品是否就比其他作品價值更大?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在此我們不做深究。但毋庸置疑的是,在無數(shù)的書寫對象之中,死亡乃是文學最為永恒的主題之一。孫紹振多次在演講中提到:“什么主題都是過眼煙云,只有兩個主題是永恒的,愛與死亡。”孫紹振:《雜文家魯迅和小說家魯迅的矛盾(一)》,《名作欣賞》2009年第4期。顏翔林也將死亡看作是“最高的哲學問題,也是最高的美學問題和藝術問題”。顏翔林:《死亡美學》,第11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陸揚則斷定“在死亡、愛情和戰(zhàn)爭這文學的三大永恒主題之中,對死亡的表現(xiàn)應是最為悠久,肯定它要先于愛情”。陸揚:《死亡美學》,第54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人總有一死,即便是在科學技術如此發(fā)達的今日,我們依然難以擺脫這一命運。在人類漫長的發(fā)展史中,死亡詫異與死亡恐懼始終彌漫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從客觀角度而言,死亡意味著終結:生命的結束,身體的腐朽,與親朋永別,與世界斷裂,作為主體的“我”就此消失不見。從主觀感受出發(fā),死亡還意味著悲傷與未知的恐懼:沒有人知道死亡是什么感受,死后會往何處去。凡此種種,都引得無數(shù)科學家、哲人、作家數(shù)千年來孜孜不倦地對死亡進行探索、追問與書寫。從死亡詫異到死亡恐懼,從“直面死亡”到“死亡否認”,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對死亡的認知愈加豐富,也愈加深入。然而,我們又不無悲傷地發(fā)現(xiàn),死亡仍然是我們不能夠探清其真正面目的所在。它披著面紗,依舊神秘,時刻引發(fā)我們對其產(chǎn)生種種假設與想象。也正因如此,我們對死亡的思索與書寫,從未停歇。

二、死亡的敘事功能

在小說敘事中,死亡除了作為書寫對象,同時還作為一種書寫策略而存在。選擇“人”還是“鬼魂”作為敘述者,在故事的哪一個節(jié)點將哪一個人物合情合理地“寫死”,人物之死又將引發(fā)怎樣程度的情節(jié)轉變并生成怎樣的意義指向……這些都是小說家為了使小說文本達到其預期效果,而在小說敘事中需要仔細思量的問題。這實質(zhì)上也顯現(xiàn)著小說家的敘事能力與才華——對上述問題的不同選擇與敘事實踐,將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小說美學風格與文本力量的生成。

在小說文本中,死亡能夠激發(fā)矛盾與沖突,有效地“聚合”文本力量。同時,死亡又能起到“發(fā)散”的作用,引發(fā)諸如探秘、復仇等重要情節(jié)。此外,死亡還能夠最大限度地激蕩起人物與讀者的情感波動。正因如此,許多寫作者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往往借助人物的死亡來促成小說情節(jié)的轉變,凸顯小說的人物形象,渲染、傳遞或升華其創(chuàng)作意圖。從敘事學的角度分析,處于小說開篇、中間、結尾這三個不同位置的死亡事件,在小說敘事中所起到的作用并不相同。

在許多小說的開篇,某一人物的死亡往往是故事發(fā)展的敘事起點。例如,茅盾長篇小說《子夜》的開頭,吳老太爺之死使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在喪事中全部登場,將小說中的種種矛盾鋪陳在讀者面前;田耳中篇小說《一天》中發(fā)生的種種故事,都是由小說開頭“我”侄女傅單妮在學校的墜亡而引發(fā)的;艾偉長篇小說《南方》開篇即是杜天寶回憶父親之死、與羅思甜探討死亡、在火葬場幫忙等一系列與死亡相關的書寫,而后迅速切入到羅憶苦死后以鬼魂的視角所進行的講述:“我一天之前已經(jīng)死了……我看到一群愛看熱鬧的人圍著我的尸體,他們在議論紛紛?!卑瑐ィ骸赌戏健?,第12-1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故事從而由一起兇殺案開始講起,將數(shù)十年來的社會變遷與人物間的糾葛娓娓道來;吉言短篇小說《22點37分的車禍》開篇以短訊的方式寫道:“懷有身孕的妻子推開丈夫后被撞倒,在送往醫(yī)院途中死亡”,吉言:《22點37分的車禍》,《佛山文藝》2010年第10期。而后采用第二人稱敘事,以回憶的方式讓時間“逆流”——22點37分、10秒前、1分鐘前、30分鐘前、2個小時前……兩年前——從而在倒敘中呈現(xiàn)一對新婚男女的感情歷程。

而在小說故事發(fā)展的中間,某一人物的死亡往往承擔著改變故事走向、豐富人物形象的敘事功能。例如,陳忠實長篇小說《白鹿原》中,田小娥之死即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情節(jié)。田小娥作為黑娃的妻子,與鹿子霖、白孝文、白嘉軒、鹿三等主要人物都有緊密聯(lián)系。白嘉軒與鹿三將其視為“婊子”“蕩貨”與“禍害”;鹿子霖在黑娃離去之后強行占有她,并讓她成為白、鹿兩家斗爭的工具;在鹿子霖的指使下,田小娥勾引白孝文,破壞其“接班人”的地位……“幾乎代表各種力量的男人都與她發(fā)生過關聯(lián)。她被利用,被占有,被凌辱,被殘害,被筑塔鎮(zhèn)壓,最后,她的一切不幸都被荒苔野草遮掩埋沒。”李建軍:《寧靜的豐收——陳忠實論》,第197頁,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當鹿三用梭鏢鋼刃刺死田小娥之后,田小娥作為一個悲劇女性形象,愈加地引人悲傷與憐惜。她死后借鹿三之身“還魂”,借鹿三之口,向圍在馬號與曬土場上的男女老少發(fā)表演說,將她的怨痛、無力與絕望推至頂峰。而活著的人,因田小娥之死而發(fā)生了一系列轉變:黑娃在得知田小娥死訊之后,開始對白嘉軒復仇,與父親鹿三斷絕父子關系,再次回到山里做匪;白鹿原發(fā)生瘟疫,不斷有人死去,死后的田小娥仍被視作導致瘟疫的不祥之源,要修廟、修塔將其“鎮(zhèn)壓”,這又一次引發(fā)了白嘉軒與鹿子霖二人的斗爭。因而,無論是在豐富田小娥、鹿三等人的形象方面,還是在推進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改變?nèi)宋锩\方面,田小娥之死對于《白鹿原》而言,都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

當代作家評論 2020年第1期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在更為注重故事性與可讀性的通俗小說(武俠小說、偵探小說、網(wǎng)絡小說、言情小說等)中,某一人物之死往往能夠制造出更為巨大的矛盾沖突,在死亡恐懼與死亡悲傷中改變一個人的面貌與心性,并使得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喬峰誤殺阿朱;《倚天屠龍記》中年幼的張無忌回到武當派,父母便雙雙自刎而亡;《神雕俠侶》中小龍女絕壁留書,而后跳入絕情谷底等,均是改變故事發(fā)展走向的重要情節(jié)。蕭鼎網(wǎng)絡小說《誅仙》中,改變主人公人生道路的正是一連串的死亡:故事之初,張小凡與林驚羽遭遇屠村慘禍,成為遺孤,被正道修真第一大派青云門收入門下,隨即從一個普通鄉(xiāng)村少年走上了修仙之路;碧瑤為救張小凡而死,而張小凡為了復活碧瑤,從名門正派叛入“魔教鬼王宗”,化身為副宗主鬼厲,“魔性”日益增重,心性與形象發(fā)生巨大轉變。凡此種種,我們看到,人物的死亡在小說敘事中往往承擔著重要的敘事功能,它是凸顯人物形象的重要事件,也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轉折點。

讓人物死亡是小說最為常見的結尾方式之一。在《結局的十三種方式》中,馬原將“死”列為首位:“死亡確實是一個非常便當?shù)慕?jīng)常被使用的結尾方式;死尤其能體現(xiàn)傳統(tǒng)的悲劇美學的原則。”馬原:《小說密碼》,第228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在小說的結尾處,人物的死亡更多地帶有某種象征意味——或是對某種價值理念的認可與宣揚,或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與控訴,或是對命運無常的無奈,或是對生命之脆弱的感傷,或是對理想破滅的哀嘆,或是對人間情感的惋惜……每一種象征,實則都與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緊密相關。于是,在結尾處的死亡情節(jié)書寫,能夠更好地傳遞、升華小說文本的主旨意蘊。

且以死亡悲劇為例。大多數(shù)情況而言,在小說敘事中,死亡與悲劇、不幸有著異常緊密的關聯(lián)。在車爾尼雪夫斯基的理念中,死亡是一種最大的不幸:“悲劇是人的苦難或死亡,這苦難或死亡即使不顯出任何‘無限強大與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也已經(jīng)完全足夠使我們充滿恐怖和同情。無論人的困難和死亡的原因是偶然還是必然,苦難和死亡反正總是可怕的?!薄捕怼耻嚑柲嵫┓蛩够骸端囆g與現(xiàn)實的審美關系》,第30頁,周揚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死亡意味著不幸,而在小說即將結束時,人物的死亡則意味著讀者預期的“美好大圓滿”結局的破碎。這時,小說結尾處主要人物的死亡時常能夠引發(fā)讀者巨大的感傷與劇烈的心靈震顫?!都t樓夢》結尾,人物一個接一個死亡、離去,最后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劉慶邦小說《烏金肺》中,康新民以自己的勤奮勞作換取更優(yōu)質(zhì)的物質(zhì)生活與有尊嚴的活法,然而,當夢想實現(xiàn),他卻因常年挖煤而得了“烏金肺”,最終與弟弟康新生一樣,因肺病而死去。許多小說作品如同《烏金肺》一樣,在死亡結局中指向生存之艱難與人性之惡。但同時,也有指向命運之神秘無常、對死亡的本體追問的死亡結局。

處于小說不同位置的死亡事件作為小說情節(jié)各有其敘事功能,但是,這絕不是死亡事件敘事功能的全部。很多作家能夠甚至擅長靈活多樣地設置死亡情節(jié),從而讓小說敘事呈現(xiàn)出更豐富的面目,使得小說文本爆發(fā)出更磅礴的感染力。例如,有不少小說都在開頭將主人公置于“瀕死”的處境,使其重新審視自我與世界。陳應松的中篇小說《馬嘶嶺血案》,一開頭就明確指出:“我就要死了?!标悜桑骸恶R嘶嶺血案》,第1頁,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小說中的“我”在敘述時,已經(jīng)身處監(jiān)獄,等待死刑的降臨。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我”回憶往事,試圖弄明白為什么“我”與九財叔原本只想在馬嘶嶺的探礦隊做挑夫賺點錢,結果卻變成了“我”協(xié)同九財叔一起殺害了探礦隊的七個人,最后“我”也差點被九財叔砍死。安昌河長篇小說《亡者書》中,“我”出生于一個特殊的短命者家族,所有人都活不過38歲。原本“我”決定終結這個家族的命運,堅決不再生育,因而過著放浪形骸的荒唐生活。然而在“我”離死亡還有三年的時候,一次偶然的出行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拔摇睕Q心要追求一個完整的生命,“要讓自己生命的最后三年得像一部偉大的小說”。安昌河:《亡者書》,第23頁,北京,中國書店,2011。

類似的人物處境設置,還有王十月的長篇小說《收腳印的人》、喬葉的長篇小說《認罪書》等。在這些小說中,死亡既是人物可預知的命運終點,又是小說敘事的起點。一方面,死亡如同一面鏡子,給予人物重新審視自我的機會;另一方面,在這些小說文本中,死亡又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十字路口,它迫使小說人物的生活軌跡發(fā)生巨大轉變。

三、死亡與敘事風格的生成

在小說敘事中,死亡除了作為一種故事情節(jié),還時常作為一種敘事視角與基調(diào)而存在,它直接影響到小說整體結構與敘事風格的生成。

任何一個敘事文本,必然有一個(甚至多個)敘述者的存在。閱讀一個文本,實則就是在跟隨敘述者了解、感悟一個或多個故事。這意味著,敘述者對要講一個怎么樣的故事、從故事的哪一部分開始講起、對故事中各種事件講述的詳略等一系列問題,都有著最終的決定權。而作為讀者的我們,只能依靠敘述者或是連貫完整、或是支離破碎顛三倒四的講述,去組織、整合、體悟故事的真正面目與形態(tài)。也就是說,當一個小說文本最終完成并被讀者閱讀之時,文本中的敘述者就是獨一無二的引領者。但是,在小說文本尚未開始或尚未最終完成之時,敘述者又完全受控于敘事主體,即小說文本的創(chuàng)造者。因而,讀者所看到的文本形態(tài),實際上最終仍是由創(chuàng)作主體所決定的,他有絕對的權力選擇小說中的哪一個人或物作為敘述者,并由敘述者帶領讀者去領略整個文本。

要創(chuàng)作出一部優(yōu)秀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體必然要仔細地對小說文本的敘述者、敘事結構、敘事語言、敘事節(jié)奏等一系列問題進行反復揣摩,選擇出最能夠呈現(xiàn)他內(nèi)心所預期的小說文本形態(tài),并遵循敘事規(guī)律進行書寫。每一個精心考量后的選擇,都體現(xiàn)著創(chuàng)作主體的匠心,它也直接地影響到小說文本形態(tài)與美學風格的建構。

具體到小說的死亡敘事,我們看到有相當多的作家將死亡作為小說敘事的一種風格,形成獨特的、富有想象力與表現(xiàn)力的亡靈/鬼魂敘事。所謂亡靈/鬼魂敘事,即作家選擇亡靈/鬼魂這一特殊的“生命形態(tài)”作為敘述者,傳遞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旨。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我們都能看到亡靈/鬼魂敘事的身影。這一敘事風格的生成與巫鬼、宗教、地域文化等有著密切關系。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論及“六朝之鬼神志怪書”時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訖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9卷,第4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在宋代按類編纂的古代小說總集《太平廣記》中,輯錄鬼類敘事共有40卷467則,多為人鬼相戀、人鬼相助、鬼復仇等故事。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中,科馬拉村亡靈與鬼魂遍布,鬼魂晝行,人鬼不分,這與墨西哥的死亡文化緊密相關。譯者屠孟超說:“魯爾福的這種夸張、神奇、荒誕的寫作方法古已有之,作為墨西哥的作家,更有古老的阿茲臺克文化為依據(jù)。阿茲臺克人認為,人死后,靈魂得不到寬恕,便難入天堂,只好在人世間游蕩,成為冤魂。另外,墨西哥人對死亡和死人的看法也有別于其他民族。他們不害怕死人,每年都有死人節(jié),讓死人回到活著的親人中來。魯爾福正是利用墨西哥的這種傳統(tǒng)觀念和習慣,將小說中的科馬拉寫成荒無人煙、鬼魂晝行的山村?!蓖烂铣骸蹲g后記》,〔墨〕胡安·魯爾福:《佩德羅·巴拉莫》,第182頁,屠孟超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在當代小說作品中,亡靈/鬼魂敘事同樣是頗受作家偏愛的敘事風格。方方的《風景》、閻連科的《丁莊夢》《昆侖》《尋找土地》《鳥孩誕生》《天宮圖》、莫言的《生死疲勞》《戰(zhàn)友重逢》《奇遇》《白棉花》《我們的七叔》、余華的《第七天》、陳應松的《還魂記》、王十月的《米島》《收腳印的人》、曉蘇的《金米》、唐鎮(zhèn)的《同一條河》、艾偉的《南方》、蘇童的《水鬼》《菩薩蠻》、賈平凹的《寡婦》等,均屬此類。

亡靈/鬼魂敘事之所以受到作家的偏愛,原因在于它具有多種其他敘事所無法提供的特質(zhì)。

第一,亡靈/鬼魂敘事能夠讓作家的想象力得以充分體現(xiàn)。想象力對于一個作家而言具有重要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想象力即意味著作家的創(chuàng)造力。因為想象的本質(zhì)就是一種改變與創(chuàng)造——一張?zhí)鹤樱谄胀ㄈ丝磥?,僅僅是毯子,能保暖罷了,而在具有非凡想象力的馬爾克斯眼中,毯子卻能夠飛起來,于是蕾梅黛絲乘著飛毯升天?!跋胂?,實際上是在記憶的基礎上對原有表象的改造變更、重新組合?!濒敇性骸秳?chuàng)作心理研究》,第121頁,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15。一般而言,小說中的想象需要符合現(xiàn)實的情理與邏輯,而在亡靈/鬼魂敘事中,作家的想象力能夠擺脫現(xiàn)實環(huán)境與客觀規(guī)律的制約,天馬行空般得到釋放。在人之外,作家想象出形形色色的亡靈/鬼魂;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作家虛構出神與鬼的世界。因為亡靈/鬼魂的不可證性,所以,作家在對亡靈/鬼魂、陰間、地獄等進行書寫時,可以任意夸張,其想象力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表現(xiàn)。并且,在這種想象中,還能使小說文本呈現(xiàn)出一種神秘美。

第二,亡靈/鬼魂敘事能夠有效地拓展小說的敘事空間。亡靈/鬼魂有著異于人的特質(zhì),譬如它無所不知,可以在眾多身體與精神之間穿梭,于是,第一、二、三人稱敘事的視角限制,在亡靈/鬼魂敘事中消失不見;又譬如它可以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游弋,于是,小說就能夠把眾多不同時間發(fā)生的事情一并融合。因而,采用亡靈/鬼魂敘事,能夠極大地打破敘事的邊界,使得小說的敘事空間從單一變得多元,從平面變得立體。“從亡靈的角度敘述故事,非常自由,第一人稱、第三人稱的優(yōu)勢盡在其中。故事可以從城里一下子就寫到農(nóng)村;從遙遠的天外,一下子跳往眼前;從久遠的過去,轉眼敘述到目下。從死者講述到生者,想怎樣寫,就怎樣寫,你用不著去顧忌我們常說的生活邏輯和真實??墒?,你換個角度敘述就完全不行了?!遍愡B科、張學昕:《我的現(xiàn)實 我的主義:閻連科文學對話錄》,第126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但同時,亡靈/鬼魂敘事在時間、空間上的大幅度跳躍,也會導致小說敘事出現(xiàn)這樣一個問題:因為時間、空間的不斷變化,小說敘事視點變得多樣化,這樣容易降低小說文本的易讀性。

第三,亡靈/鬼魂敘事能夠在荒誕中生成獨特的批判力量。在敘事學理論中,敘述者的講述并不必然地被認為可信?!皵⑹稣哌€具有大小不一的可信性;換言之,其講述(的某些部分)就敘事本身而言值得信任的程度有大小之分?!?/p>

①因而,作家在創(chuàng)作之時,總是力求使敘述者的講述符合邏輯與情理,只有如此,才能取得讀者的信任。然而,亡靈/鬼魂敘事本身就是荒誕離奇的。亡靈/鬼魂的存在,意味著小說家一開始就清晰明了地告知讀者:我就是在編織一個虛假的、荒誕的文本。當讀者與作家達成這樣一個共識之后,反而更加容易進入作家所虛構的小說世界。于是,種種虛構之荒誕便能順利地與現(xiàn)實之荒誕聯(lián)系在一起。另一方面,在中國人的思想中,亡靈/鬼魂往往又與人緊密相關,它們甚至就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生命存在。“人與鬼相通,相融?,F(xiàn)在的鬼即是過去的人,活著的人必將變成新的鬼?!雹谟纱?,讀者明知作家“鬼話連篇”,但同樣能引發(fā)他們對于現(xiàn)實與人世的感想。尤其在讀者跟隨著亡靈/鬼魂一步步地“入戲”之后,作家在荒誕中試圖表現(xiàn)的情感、試圖揭露的現(xiàn)實,與我們真實的現(xiàn)實社會互為觀照,反而更能夠引發(fā)讀者的共鳴與認可。于是,在荒誕之中,小說的批判力量得到強有力的表現(xiàn)?!肮砘暌暯菬o疑是表現(xiàn)荒誕感的一個極好角度。首先,這一視角本身就帶有荒誕性,死人雖亡,卻鬼魂尚存,它可以四處游蕩,還可以隨意敘說。更有意思的是,鬼魂視角更加客觀,更加冷靜,更加尖銳,同時也更有穿透力,它可以直接進入到生活的內(nèi)部,將那些正常視角看不到或被正常視角忽視的東西赤裸裸地展示出來,讓讀者大開眼界,同時深受震撼?!雹?/p>

綜上所述,無論是作為書寫對象,還是作為故事情節(jié)與敘事風格,死亡在小說敘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死亡的靈活運用,也生成了當代小說死亡敘事的不同形態(tài):或是“鬼氣”森然,彌漫著神秘“詭氣”;或是以一種冰冷的、毫無情感的“零度書寫”刻畫死亡的面目;或是在死亡的陰影中盡情狂歡——它們共同構成了當代小說死亡敘事的多重面貌。

〔本文系2019年度廣東省普通高校青年創(chuàng)新人才類項目(2019WQNCX117)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徐威,博士,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 薛 冰)

① 〔美〕杰拉德·普林斯:《敘事學:敘事的形式與功能》,第12-13頁,徐強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② 肖向明:《“幻魅”的現(xiàn)代想象——鬼文化與中國現(xiàn)代作家研究》,第8頁,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7。

③ 曉蘇:《論當代小說中的鬼魂敘事》,《文藝爭鳴》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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