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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與主權(quán):晚清民國時期西方學者在中國的地質(zhì)學考察

2021-11-26 03:21:58孫承晟
地質(zhì)論評 2021年6期
關鍵詞:霍芬李希

孫承晟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100190

內(nèi)容提要:晚清隨著中國國門洞開,西方學者、傳教士、商人、探險家以“科學無國界”的旗號,將中國視為一個巨大的“露天博物館”,紛紛來華進行各種科學考察。其中比較著名的如龐佩利、李?;舴摇⑷心?、奧勃魯切夫、維理士、安得思以及斯文·赫定等,在中國先后組織了多次系統(tǒng)的考察,在地質(zhì)學等領域取得了許多影響深遠的成果。這些考察不僅豐富了西方地質(zhì)學家對中國地質(zhì)的認識,對之后的中國學者也頗多裨益。民國以后,西人的考察活動激起了中國學者的民族主義反彈,不斷遭遇中國學者的主權(quán)訴求,尤其是斯文·赫定組織的西北考察成為其中的一個標志性事件。在民間團體的努力下,政府對外國人在中國的考察活動逐漸作出了明確的法律限制,中國學者亦自發(fā)開展獨立的地質(zhì)學考察和研究。

胡適1922年曾在《努力周報》撰文說:“中國學科學的人,只有地質(zhì)學者,在中國的科學史上可算得已經(jīng)有了有價值的貢獻?!麄冋碇袊牡刭|(zhì)學知識,已經(jīng)能使‘中國地質(zhì)學’成為一門科學:單這一點,已經(jīng)狠可以使中國學別種科學的人十分慚愧了”(胡適,1922)。后來的歷史也表明,地質(zhì)學無疑是民國時期最為發(fā)達的學科,地質(zhì)調(diào)查所當之無愧是“中國第一個名副其實的科研機構(gòu)”(蔡元培,1936)。

民國時期地質(zhì)學的發(fā)展離不開章鴻釗(1877~1951)、丁文江(1887~1936)、翁文灝(1889~1971)、李四光(1889~1971)等人的卓絕努力,也得益于晚清以來西方學者源源不斷來華進行的地質(zhì)學考察(雖然其中一些考察帶有帝國主義的色彩)。這些考察無論是在廣度還是深度都取得了許多可觀的成果,其意義對考察者自不待言,對中國學者來說,同樣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但隨著民國建立和民族主義的興起,中國人對西方學者在中國的科學活動不斷提出主權(quán)抗議,希望國人開展獨立的地質(zhì)考察,而不必由西人“越俎代庖”。中國地質(zhì)學及地質(zhì)學家群體就是在這樣的內(nèi)外因素下發(fā)展壯大的。

關于西人在中國的地質(zhì)學考察,已有一些綜合性的論述(章鴻釗,2011;吳鳳鳴,1990,1992),亦有不少專題研究,本文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之上,介紹19世紀下半葉至抗戰(zhàn)前幾次有代表性的西方學者在華進行的地質(zhì)學考察活動,梳理這些考察活動與中國主權(quán)意識興起的關系。對那些長期在華并與中國學者密切合作的,如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等人的地質(zhì)考察活動暫不予涉及。

自1863年始,先后有龐佩利(Raphael Pumpelly,1837~1923)、李?;舴?F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33~1905)、塞切尼(Béla Széchenyi,1837~ 1918)和洛川(Lajos Lóczy,1849~1920)、奧勃魯切夫(Vladimir Afanasyevich Obruchev;Владимир Афанасьевич Обручев,1863~1956)、維理士(Bailey Willis,1857~1949),以及安得思(Roy Chapman Andrews,1884~1960)等組織的美國中亞考察團和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等組織的中瑞西北考查團,他們在中國進行了多次系統(tǒng)的地質(zhì)學考察,取得了許多影響深遠的成果,不僅豐富了西方地質(zhì)學家對中國地質(zhì)的認識,也為中國地質(zhì)學的發(fā)展奠定了相當?shù)幕A。這些考察中,既有早期龐佩利、李?;舴摇⑷心岷吐宕?、奧勃魯切夫、維理士等組織的在中國的自由考察,也有安得思和斯文·赫定發(fā)起的,但因中國主權(quán)觀念的興起而受到限制或被迫與中方合作的科學活動。

1 首開先河:龐佩利在中國的地質(zhì)學考察

龐佩利(又被譯為奔卑來、崩派來、彭北萊、龐培勒、龐培利等),1837年出生于美國紐約州奧韋戈(Owego)。1851至1854年,在羅素紐黑文商學院(William Russell’s New Haven Collegiate and Commercial Institute)求學。1856至1859年,在德國著名的弗萊堡礦業(yè)學院(Bergakademie Freiberg)學習。1860年返回美國,在亞利桑那州圣麗塔銀礦工作。

1861年11月,在喬賽亞·惠特尼(Josiah Whitney,1819~1896)的支持下,受美國政府委派和日本政府邀請,龐佩利赴日本北海道地區(qū)進行礦業(yè)勘探與地質(zhì)測繪。1863年,因日本驅(qū)逐外國人,又適逢《天津條約》簽訂不久,英美俄法等國人可自由出入中國,龐佩利轉(zhuǎn)赴中國開展地質(zhì)考察。是年3月抵達上海,直至1864年12月,他在中國進行了長達將近兩年的地質(zhì)學考察。他先在長江中下游的浙江、江西、湖北、湖南、四川等地進行考察;1863年10至11月經(jīng)天津到達北京,對京西煤田和地質(zhì)進行了詳細的考察;1864年4至6月,前往長城和蒙古一帶考察;夏天前往日本長崎;1864年11至12月,從張家口穿過西伯利亞返回美國(Pumpelly,1866;Oldroyd et al.,1996;丁宏,2019)。

龐佩利返美后于1866年即出版了《在中國、蒙古和日本的地質(zhì)研究(1862~1865)》(GeologicalResearchesinChina,MongoliaandJapanduringtheYears1862to1865)一書,其中對在中國的地質(zhì)觀察和研究論述尤詳(圖1)。他后于1870年、1918年分別撰有《穿越美洲和亞洲》(AcrossAmericaandAsia,1870)和《我的回憶錄》(MyReminiscences,1918)等著作,主要記述了他的全球地質(zhì)旅行和觀察,均有很大的影響。

圖1 龐佩利在中國所采植物化石(Pumpelly,1866)Fig.1 Plant fossils collected by Raphael Pumpelly in China(Pumpelly,1866)

龐佩利雖是自籌資金在中國進行私人考察,但他在中國將近兩年的考察中,得到了很多中外人士的幫助。如在長江中下游考察時,美國海關官員迪克(Dick)和英國傳教士郭修理(Josiah Cox,1829~1906)對他多有接洽。在北京時則得到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1820~1870)、英國駐華公使卜魯斯(Frederick Bruce,1814~1867)的協(xié)助,并被推薦給當時的朝廷大員奕(1833~1898)和文祥(1818~1876)等。他因此還被聘為清政府的礦產(chǎn)顧問,負責勘察北京附近的礦產(chǎn)資源。美國傳教士衛(wèi)三畏(Samuel W.Williams,1812~1884)和柏漢理(Henry Blodgett,1825~1903)曾陪同他在北京西郊進行考察(丁宏,2019);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1811~1896)、艾約瑟(Joseph Edkins,1823~1905)等則為他提供了有關中國文獻的幫助(Pumpelly,1866)。

龐佩利從中國返回后,1866年任哈佛大學采礦系教授,直至1875年;1872年,當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1893年,與家人一起赴歐洲進行地質(zhì)考察;1903至1904年,在卡內(nèi)基研究所(Carnegie Institution of Washington)資助下,到中亞、土耳其進行地質(zhì)考察;1905年,當選為美國地質(zhì)學會主席;1923年,逝世于羅德島的紐波特。他的中國之行是西方人在華進行的第一次系統(tǒng)的地質(zhì)學考察,主要涉及地層學、巖石學、煤礦勘探、黃土地質(zhì)等方面,堪稱中國專業(yè)地質(zhì)學考察之嚆矢,為后來西方人在中國的地質(zhì)學考察樹立了典范。

2 “殖民先聲”:李希霍芬在中國的考察

李?;舴?833年生于德國卡爾斯魯厄(Karlsruhe),1856年畢業(yè)于柏林大學。1861年曾到上海,但因太平天國戰(zhàn)爭等原因未能進入內(nèi)地,轉(zhuǎn)赴美國并參與了加利福尼亞州的地質(zhì)考察。在前文提及的曾鼓勵龐佩利前往亞洲考察的惠特尼的支持下,李氏獲得加利福尼亞州立銀行的資助,赴中國進行科考活動。來華后,李氏又獲得上海商會的支持。李?;舴以邶嬇謇疾斓幕A上,以上海為基地,于1868~1872年對中國進行了7次廣泛而細致的考察,“踏查之普遍,著述之精深而博大”,非他人所及(章鴻釗,2011)。從中國返回后,先后任教于波恩大學、萊比錫大學、柏林大學,并多次擔任柏林地理學會會長等職,1905年逝世于柏林。李?;舴疑凹聪碛谐绺咄?,與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9~1859)、李特爾(Carl Ritter,1779~1859)并稱為近代地理學奠基人。

李?;舴以谥袊?次考察分別如下:

(1)1868年11月12日至12月15日,從上海出發(fā),主要對寧波、舟山群島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后返回上海。

(2)1869年1月8日至2月21日,從上海乘船溯流而上至漢口,又原路返回,主要考察了長江下游。

(3)1869年3月至8月,從上海出發(fā)經(jīng)蘇北至山東,再渡海到遼東半島,又經(jīng)沈陽、錦州、山海關、開平、通州而抵北京,在南口、居庸關、八達嶺一帶考察,最后從天津乘船返回上海。這次考察對山東淄博、河北開平等地的礦產(chǎn)資源有了深入的了解。

(4)1869年9月24日至10月31日,從上海乘船前往江西、安徽、浙江考察,再返回上海。

(5)1870年元旦至1870年5月,從上海乘船經(jīng)香港到廣州,然后北上經(jīng)湖南、湖北、河南、山西、直隸,最后返回上海。

(6)在前往日本9個月之后,于1871年6月12日至8月8日,李?;舴抑匦略谥袊_啟第六次旅行,從上海到寧波,接著考察浙江、安徽、江蘇等地,再返回上海。

(7)1871年10月至1872年5月,李?;舴以谥袊淖詈笠彩亲铋L的一次旅行,先從上海乘船經(jīng)天津赴北京,接著前往河北、山西、陜西,翻越秦嶺到四川,后經(jīng)三峽,從武昌、漢口返回上海(J?kel,2005;潘云唐,2005)。

李?;舴矣?872年10月從上海返回德國。他根據(jù)在中國的考察撰寫了五卷本的巨著《中國:親身旅行和據(jù)此所作研究的成果》(China:ErgebnisseeigenerReisenunddaraufgegründeterStudien)(圖2),影響深遠。如“絲綢之路”一語便是經(jīng)李?;舴业耐苿佣劽澜?馬提亞斯·默滕斯,2021);他對中國的黃土十分重視,最先提出“黃土風成說”。此外他還撰有《李?;舴衣萌A日記》(FerdinandvonRichthofen’sTagebücherausChina)(費迪南德·馮·李?;舴?,2016),后人還編有《李?;舴夷芯魰偶?BaronRichthofen’sLetters,1870~1872)(郭雙林等,2009)。除科學資料之外,李?;舴以谥袊€搜集了大量的經(jīng)濟、礦產(chǎn)、軍事情報,這些情報受到德皇和政府的高度重視,他亦因此成為德皇的顧問。李?;舴揖哂袕娏业臍W洲中心觀,他的考察往往被認為是德國殖民中國的先聲。魯迅曾這樣評介李?;舴遥骸拔阍灰晃娜踔刭|(zhì)家,而眼光足跡間,實涵有無量剛勁善戰(zhàn)之軍隊。蓋自利氏游歷以來,膠州早已非我有矣?!?魯迅,2005)認為李?;舴铱疾斓暮蠊槐闶堑聡鴮δz州半島的侵占。

圖2 李?;舴宜L山東地質(zhì)圖Fig.2 Geological map of Shangdong Province drawn by Ferdinand von Richthofen

3 尋找祖先:塞切尼的中國及東亞之旅

李希霍芬考察后不久,匈牙利塞切尼伯爵于1877~1880年組織探險隊前往亞洲考察,參加者有語言學家巴林特(Gabriel Bálint ,1844~1913)、地理學家克萊特納(Gustav Kreitner,1847~1893)和地質(zhì)學家洛川。洛川1874年獲蘇黎世理工學院碩士學位,隨后在布達佩斯大學任教。1905至1913年任匈牙利地質(zhì)學會主席,1908至1920年任匈牙利地質(zhì)調(diào)查所主任。根據(jù)協(xié)議,考察途中巴林特負責語言學、口譯以及植物學等部分,克萊特納負責地理記錄、地形描述、經(jīng)緯度和高度測量以及地磁觀測,洛川負責地質(zhì)學、礦物學、古生物學及相關標本的采集,人種學、氣象學、動物學等則由塞切尼本人處理(Széchenyi,1893,viii)。

塞切尼伯爵對探險懷有濃厚的興趣,在來中國之前曾對美洲和非洲有過多次考察,具有豐富的探險經(jīng)驗。他選擇亞洲作為考察的對象,一方面是因為當時已有不少人認為亞洲是人類的搖籃之一,另一方面,東方的匈奴一向被認為與匈牙利人有著密切的關系,甚至被認為是匈牙利人的祖先。因此,塞切尼就是懷著“尋找人類和匈牙利人祖先”的神圣使命前來亞洲進行考察的(Széchenyi,1893,v~vii)。

1877年12月,考察隊從特利斯特(Triest)乘船出發(fā),抵達印度孟買,然后經(jīng)陸路橫穿印度到達加爾各答;從加爾各答乘船穿過馬六甲海峽經(jīng)新加坡、香港、廣州,于1878年12月抵達上海;在上海停留一段時間后,隨后前往日本,在京都、函館等地停留;接著返回上海,計劃在中國內(nèi)地的考察;考察隊從上海順著長江、漢江和丹江,經(jīng)漢口、安陸、樊城、襄陽、谷城、荊紫關,接著登陸向西到商州、西安、乾州、邠州、涇州、蘭州等地,再順著武威、張掖、抵達酒泉;向西經(jīng)嘉峪關、玉門抵達安西,因未能找到通往羅布泊的路,又回到酒泉;接著試圖從西寧進藏,但未果;然后向南經(jīng)鞏昌、天水、廣元、綿陽抵達成都;再向西經(jīng)康定、巴塘前往大理;經(jīng)永昌、騰沖于1880年5月從云南出境抵緬甸,最后經(jīng)印度返回歐洲(Kreitner,1881;李學通,2019)。

塞切尼的考察獲得了很多中國官員、外國在華使節(jié)和傳教士的幫助。如在北京拜見了李鴻章(1823~1901)、奕等人,這些官員在得知他們的考察意圖之后均由戒備轉(zhuǎn)向歡迎;在新疆和上海分別得到了左宗棠(1812~1885)和胡雪巖(1823~1885)的幫助;每到一地,多有當?shù)毓賳T熱情接待;予以接洽和幫助的外國使節(jié)和傳教士更是不勝枚舉(Széchenyi,1893,xiii~xv)。但是,從他們的旅行游記來看,他們在考察中也總會遇到一般民眾的圍觀、嘲諷,甚至糾纏與攻擊,頗使他們苦惱(古斯塔夫·克萊特納,2009)。

考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先是由克萊特納編寫了一部1000多頁的游記(Kreitner,1881),隨后塞切尼組織編撰了三卷本的《貝拉·塞切尼伯爵東亞之行的科學成果(1877~1880)》(WissenschaftlicheErgebnissederReisedesGrafenBélaSzéchenyiinOstasien,1877~1880),第一卷是旅途見聞和觀察,第二、三卷則是對收集材料的整理和研究,先后于1893、1898、1899年出版,并專門繪有地圖集(圖3)。其中關于地質(zhì)學、古生物學的部分大多出自洛川之手(Stiller et al.,2015)。值得一提的是,塞切尼一行的考察活動還啟發(fā)了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1862~1943)后來的敦煌探險之旅。

圖3 克萊特納和洛川繪制的地理和地質(zhì)圖首頁Fig.3 First page of geographical and geological maps drawn by Gustav Kreitner and Lajos Lóczy

4 黃土風成說:奧勃魯切夫“荒漠尋寶”

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人因地緣關系對中國西北地區(qū)進行了很多次考察,最著名的如普爾熱瓦爾斯基(Nikolay Mikhaylovich Przhevalsky;Никола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Пржевальский,1839~1888)、波塔寧(Grigory Nikolayevich Potanin;Григори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Потанин,1835~1920)。1892年,波塔寧以俄國地理學會之名再次組織隊伍前往中亞和中國考察,邀請當時已嶄露頭角的地質(zhì)學家奧勃魯切夫參加。奧勃魯切夫是俄國著名地質(zhì)學家,其研究領域主要包括:構(gòu)造地質(zhì)學、金屬礦床學、第四紀沉積學、地貌學、地理學等,1929年當選蘇聯(lián)科學院院士。他曾多次對中國的西北地區(qū)進行過考察,尤以第一次即1892~1894年的考察影響最巨(Tikhomirov,1992)。奧勃魯切夫很早就受到李希霍芬的影響,熟悉李?;舴以谥袊目疾旌拖嚓P研究工作,對前往中亞和中國考察十分熱心。

1892年9月,考察隊從恰克圖(Kyakhta)出發(fā),經(jīng)烏爾格(Urga,今烏蘭巴托)穿越戈壁進入張家口,接著依次經(jīng)過河北、北京、山西、陜西、寧夏、甘肅、四川、青海、新疆等地,很多地方是之前歐洲人所沒有去過的??疾鞖v時2年,行程近20000 km,沿途獲得不少西方傳教士和中國向?qū)У膸椭?,最后?894年10月從新疆伊寧返回俄國。奧勃魯切夫考察中采集了7000多種標本(包括1200多種化石標本),測量了838個地點的絕對高程,拍照200余幅。因奧勃魯切夫?qū)iL于構(gòu)造地質(zhì)學和沉積學,他的考察主要涉及了祁連山脈和準噶爾區(qū)域的地質(zhì)構(gòu)造和礦產(chǎn)資源,并命名了新疆南山的幾座無名山脈:穆希凱托夫(Mushketov)山、謝苗諾夫(Semenov)山、修斯(Suess)山和波塔寧(Potanin)山等(French,1963)。受黃土成因爭論的影響,奧氏重點考察了甘肅等區(qū)域的砂和黃土(圖4),依據(jù)沙漠、砂與黃土的分布規(guī)律等,指出黃土是風從中亞、蒙古遠距離搬運而沉積形成的,捍衛(wèi)了李希霍芬的黃土風成起源說(奧勃魯契夫,1958),并區(qū)分了原生黃土和次生黃土(French,1963)。

圖4 奧勃魯切夫在甘肅拍攝的黃土高原梯田溝壑(Obruchev,1940)Fig.4 The photo of terraced ravine slopes in the Gansu loess plateau taken by Obruchev(Obruchev,1940)

1896年,奧勃魯切夫用德語撰寫了兩卷本的考察游記《來自中國:旅行體驗、自然和人民風貌》(AusChina:Reiseerlebnisse,Natur-undV?lkerbilder);1900~1901年出版兩卷本的考察報告《在中亞、華北和南山》(CentralAsia,NorthChinaandNanshan);1940年,又撰寫了《從恰克圖到伊寧:中亞和中國之行》(FromKyakhtatoKulja:TraveltoCentralAsiaandChina)的考察行記(Chubarov,2018)。

奧勃魯切夫于1905年、1906年和1909年又三次前來新疆考察。在中國和中亞的地質(zhì)學考察和研究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奧勃魯切夫的學術(shù)成就,相關研究工作使他獲得普爾熱瓦爾斯基獎章、俄國地理學會頒發(fā)的康斯坦丁諾夫金質(zhì)獎章(Konstantinov Gold Medal)、巴黎科學院頒發(fā)的奇哈喬夫獎(Chikhachev Prize)。奧勃魯切夫在俄國的地質(zhì)學史上具有革命性的影響,將俄國地質(zhì)學從19世紀的探險地質(zhì)學帶入了專業(yè)地質(zhì)學的“奧勃魯切夫時代”(French,1963)。

奧勃魯切夫十分多產(chǎn),不僅撰寫了大量的地質(zhì)學著作,而且還根據(jù)他的地質(zhì)旅行創(chuàng)作了《普洛托尼亞》(Plutonia)、《桑尼科夫地》(SannikovLand)、《荒漠尋寶》(IntheWildsofCentralAsia,亦譯為《中央亞細亞的荒漠》)等科幻小說,頗受歡迎,成為蘇聯(lián)時期集科學家與科普作家于一身的典范。

5 尋找亞當三葉蟲:維理士的中國地質(zhì)學考察

進入20世紀,美國地質(zhì)學家維理士開始對中國進行了深入的地質(zhì)學考察。維理士1857年生于美國紐約州,曾在德國接受中學教育。1874~1879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礦業(yè)學院學習采礦和土木工程,畢業(yè)后進入剛成立的美國地質(zhì)調(diào)查所(United States Geological Survey)。在克拉倫斯·金(Clarence King,1842~1901)的介紹下成為龐佩利的助手。著有《阿巴拉契亞山脈構(gòu)造機理》(TheMechanicsofAppalachianStructure,1891),獲得同行贊賞。1896~1900年任地質(zhì)調(diào)查所所長助理。1915年任斯坦福大學地質(zhì)系主任;1920年當選為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1921至1926任美國地震學會(Seismological Society of America)主席;1929年任美國地質(zhì)學會主席。曾廣泛游歷和考察過英國、德國、法國、匈牙利、俄羅斯、阿根廷、智利、中國、日本、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印度、巴勒斯坦、新西蘭和埃及等國家和地區(qū)。1949年逝世于加州帕羅奧圖市(Palo Alto)。

在美國古生物學家沃爾科特(Charles Doolittle Walcott,1850~1927)鼓勵下,受當時新成立的華盛頓卡內(nèi)基研究所資助,維理士以尋找最古老的三葉蟲——“亞當三葉蟲”(Adam Trilobite)為主要目標來華進行地質(zhì)學考察。他選擇芝加哥大學地質(zhì)學和古生物學教師白衛(wèi)德(Eliot Blackwelder,1880~1969)作為助手(Oldroyd et al.,2003;陳明等,2016)。

來華之前,維理士首先拜訪了中國駐美公使梁誠(1861~1917),得到梁誠的大力協(xié)助,并給他起了“維理士”的中文名字。維理士和白衛(wèi)德1903年8月參加在維也納舉行的國際地質(zhì)大會,并在柏林拜見了李?;舴?,隨后在托木斯克(Tomsk)拜見在托木斯克理工大學任教的奧勃魯切夫。李?;舴液蛫W勃魯切夫?qū)S理士即將在中國的考察均給出了切實的建議,尤其是前者還向維理士提供了一些設備,并參與考察結(jié)束后的討論(Willis,1949)。

1903年10月,維理士一行從西伯利亞進入中國,先在天津、北京辦理外交事宜,在北京拜見了袁世凱。美國人易孟士(Walter Scott Emens,1860~1919)向維理士推薦了中國人李三作為翻譯。維理士在北京還會見了《泰晤士報》記者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1862~1920),并在比利時公使姚士登(Maurice Joostens,1862~1910)的引薦下,向比利時鐵路總工程師沙多(Jean Jadot,1862~1932)咨詢保定附近的鐵道線路和地形。1903年底美國地質(zhì)調(diào)查局的撒爾真(Rufus Harvey Sargent,1875~1951)作為地形測繪師加入考察,開展地形測繪工作(陳明等,2016)。

考察途經(jīng)河北、山西、陜西、四川、湖北等省,主要考察地區(qū)包括:五臺山、太原府、西安府、盩厔縣(現(xiàn)周至縣)、石泉縣、完縣、興安府、平利縣、巫山縣、宜昌等地。1904年底考察隊返回美國??疾斓念I域主要包括:地層及化石、黃土地質(zhì)、地文學、構(gòu)造地質(zhì)學等。維理士等人在考察的基礎上,于1907年出版三卷本的《在中國的研究》(ResearchinChina),對后來的中國地質(zhì)學家有很大的影響(圖5)。此外,他1937年受聘于菲律賓科學局(Bureau of Science of the Philippines)為菲律賓政府探礦,期間曾到過臺灣(陳明等,2016)。

圖5 維理士在中國采集的三葉蟲化石(Walcott et al.,1913)Fig.5 Trilobite fossils collected by Bailey Willis in China(Walcott et al.,1913)

維理士在中國的考察極為順利,對中國也極有好感。他在1949年的遺著《友好的中國:在中國人之間徒步兩千英里》(FriendlyChina:TwoThousandMilesAfootamongtheChinese)中對此進行了詳細的敘述。丁文江、張伯聲(1903~1994)、黃汲清(1904~1995)、阮維周(1912~1998)等在美國期間都曾與維理士見面交流或合作。1926年11月,他參加在日本東京舉行的第三次泛太平洋學術(shù)會議(The Third Pan-Pacific Scientific Congress),會后再次來到中國,分別在北京大學和中國地質(zhì)學會作了學術(shù)報告。在京期間,他在巴爾博(George Brown Barbour,1890~1977)陪同下考察北京周邊。隨后乘船抵達上海,受到中國科學社的歡迎。

6 尋找人類起源:美國中亞考察團

以上基本都屬于在中國進行的自由考察,下面要介紹的是更大規(guī)模并與中國的主權(quán)觀念發(fā)生沖突的美國中亞考察團和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

1922至1930年,由紐約自然史博物館籌劃的美國中亞考察團對中國蒙古地區(qū)進行了5次古生物學和地質(zhì)學考察,旨在驗證紐約自然史博物館館長奧斯朋(Henry F.Osborn,1857~1935)所提出的人類起源于亞洲——將亞洲尤其是中亞看作是動物和人類進化的主要舞臺——的假說??疾靾F由安得思組織,參加者有谷蘭階(Walter Granger,1872~1941)、勃吉(Charles P.Berkey,1867~1955)、毛里士(Frederick K.Morris,1885~1962)、波普(Clifford H.Pope,1899~1974)等杰出學者,連同其他協(xié)助組織或開展研究的人員一共有34人。資金主要來自美國自然史博物館,另有美國《亞洲》雜志社、芝加哥菲爾德自然博物館、洛克菲勒基金會等予以贊助(Andrews et al.,1932;宋元明,2017)。

考察之前,安得思做了兩次前期準備。第一次是1916年,從紐約出發(fā),經(jīng)日本、韓國到達北京,接著前往上海、福建、香港、云南等地廣泛調(diào)研,后經(jīng)緬甸返回美國。第二次于1919年5月前往張家口、庫倫(現(xiàn)烏蘭巴托)、外蒙古(現(xiàn)蒙古國)進行熱身考察。

正式考察一共進行了五次:第一次1922年,第二次1923年,第三次1925年,第四次1928年,第五次1930年??疾烨?次比較順利,但1928年第4次考察返回張家口時所采集的古生物化石被新成立的中央古物保護委員會扣留,爆發(fā)“古物交涉案”。1928年9月20日,中美雙方就這些化石的處置達成七條“辦法”,最終化石由中美雙方平分(宋元明,2017)。

在安得思準備組織第五次考察時,劉半農(nóng)(1891~1934)拿出與斯文·赫定簽訂的協(xié)議(詳見下節(jié)),希望美方遵照執(zhí)行,但遭到美方拒絕。后經(jīng)過多輪磋商,1930年5月,中美雙方簽訂協(xié)議,組成中美團隊進行考察,并對采集所得標本的歸屬作了明確的規(guī)定,指出除脊椎動物化石之外,其他化石標本須全部留在中國,脊椎動物化石若與以前所采不同,且事實上必須運往美國研究者,可酌量運往美國,但美方應資助并支持中國學者前往共同研究。研究完畢后,“須將原物運還中國,其必須暫留美國作參考者,陳列時應標明古物保管委員會寄存字樣。并照樣制模型二分,運至中國?!钡谖宕慰疾熘须p方人員互存芥蒂,最后考察只得草草收場,不歡而散,考察隨即終止(宋元明,2015)。

總體而言,考察(尤其是前三次)對蒙古的地質(zhì)、地形、氣候等取得了遠超預期的成果,采集到大量古生物標本,所獲恐龍蛋化石引起世界轟動(圖6),后美國自然史博物館將其中一枚以5000美元的價格拍賣給了科爾蓋特大學。考察之后相繼出版了《蒙古之地質(zhì)》(GeologyofMongolia,1927)、《蒙古之二疊紀》(ThePermianofMongolia,1931)、《對中亞的新征服》(TheNewConquestofCentralAsia,1932)等著作。對蒙古這樣艱險的地區(qū),中亞考察團取得這樣的成果實屬不易,無異于揭開了蒙古高原的神秘面紗。葉良輔(1894~1949)曾這樣評價《蒙古之地質(zhì)》一書:“中外人士,關于蒙古的地理著述,為數(shù)甚多。若論旅行設備之周全,調(diào)查方法之精細,收獲之宏富,敘述之切實謹嚴,當以此著為第一,不愧為劃時代之巨著”(葉良輔,1936)。

圖6 奧爾森于1923 年在蒙古發(fā)現(xiàn)第一個世界恐龍蛋巢(Andrews et al.,1932)Fig.6 The first nest of dinasaur egges discovered by George Olsen at Shabarakh Usu in 1923(Andrews et al.,1932)

7 “和而不同”: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

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又稱中國西北考查團,The Sino—Swedish Scientific Expedition to the North-Western Provinces of China),由中國和瑞典兩國學者聯(lián)合組成,最早是由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發(fā)起成立。斯文·赫定1865年出生于瑞典斯德哥爾摩,15歲時,受瑞典探險家Adolf Erik Nordenski?ld (1832~1901)、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等人事跡影響,矢志探險事業(yè)。1885年前往俄國及德黑蘭、巴格達、君士坦丁堡(現(xiàn)伊斯坦布爾)、維也納等地游覽,隨后進入烏帕薩拉大學學習。1888年畢業(yè),隨后到德國師從于李?;舴遥?892年獲博士學位。1890年,作為外交使團翻譯到達波斯,并游歷布哈拉、撒馬爾罕以及新疆西部等地。1894至1903年,先后多次在新疆地區(qū)進行考察,最為顯著的便是發(fā)現(xiàn)樓蘭古城,獲得漢簡、毛線、古錢等遺物,并撰有《1899~1902年在中亞和西藏科學考察報告》。1905年10月,對雅魯藏布江、西藏南部進行了深入考察,后經(jīng)印度、科倫坡、新加坡、香港、上海、神戶、大阪、漢城、沈陽、圣彼得堡,于1909年返回瑞典,著有《西藏南部:以往的發(fā)現(xiàn)和我1906至1908年親身研究的比較》。1925年出版《我的探險生涯》一書。

1926年,斯文·赫定獲得德國漢莎航空公司資助,后者希望他率隊考察中國西北地區(qū),收集氣象、地學和考古資料,以利于開辟柏林到北京和上海的航線。后在安特生的建議和幫助下,斯文·赫定與以翁文灝為代表的地質(zhì)調(diào)查所達成八條“合作辦法”,擬對西北地區(qū)進行考察(李學通,2014)。但這個協(xié)議被認為“有損中國聲譽和主權(quán)”,遭到北京大學一些學者的反對,隨后以這些學者為主體成立了中國學術(shù)團體協(xié)會,主張中國自行組織科學考察。經(jīng)過反復協(xié)商,最終中瑞雙方達成合作意向,組成中瑞西北考查團,并于1927年4月26日由中方代表周肇祥(1880~1954)和瑞方代表斯文·赫定簽訂了《中國學術(shù)團體協(xié)會與斯文·赫定博士所訂合作辦法》?(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2010),對考查團成員的組成、路線的選擇、經(jīng)費的籌措、文物標本的收集、地圖的繪制、研究工作的發(fā)表等,進行了詳細的規(guī)定,尤其指出“凡直接或間接對于中國國防國權(quán)上有關系之事物,一概不得考查,如有違反者,應責成中國團長隨時制止”。協(xié)議中明顯中方占據(jù)主導,對中國的主權(quán)十分看重,已遠非龐佩利、李希霍芬、塞切尼、維理士等考察時放任自由的情形。

中瑞考查團中方主要成員有:徐炳昶、袁復禮、黃文弼、丁道衡、詹蕃勛、崔鶴峰、李憲之、劉衍淮、陳宗器、郝景盛、胡振鐸、徐近之、劉慎愕等。瑞方成員則包括斯文·赫定、貝格滿、安博特、那林、華志、郝德、哈士綸、生瑞恒、赫梅爾、拉爾森、馬學爾、韓普爾、海德,以及德國漢莎航空公司的氣象學家和航空專家等多人(圖7)。考察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27年5月至1933年秋,由中方團長徐炳昶和瑞方團長斯文·赫定帶隊,以駱駝為主要交通工具,對中國西北地區(qū)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科學考察。第二階段于1933年10月至1935年2月,由斯文·赫定領隊的“綏新公路查勘隊”,在民國政府鐵道部資助下,以汽車為主要交通工具,確定由綏遠、西安到新疆塔城的公路交通路線,是以工程建設為目的的勘察(羅桂環(huán),2009,3~4頁)。

圖7 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部分成員出發(fā)前在北京西直門火車站合影(北京大學朱玉麒教授提供)Fig.7 Group photo of the Sino—Swedish Scientific Expedition Team at Xizhimen Railway Station in Beijing before departure [Photo courtesy of Prof.ZHU Yuqi(Peking University)]

西北科學考察是綜合性的,涉及地質(zhì)、地理、氣象、考古等領域,尤其是第一階段的考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如袁復禮發(fā)現(xiàn)的北疆恐龍化石、貝格曼發(fā)現(xiàn)的居延漢簡和小河遺址、霍涅爾和陳宗器的羅布泊調(diào)查、丁道衡發(fā)現(xiàn)的白云鄂博鐵礦、赫德等人收集的地理氣象資料等等。中瑞雙方雖然合為一個考查隊,但調(diào)查、研究工作則大體分而行之。中方成員后來撰寫了大量的考察報告或?qū)n}論文(張九辰等,2009),瑞方則主要以《斯文·赫定領導的西北考查團考察報告》(ReportsfromtheScientificExpeditiontotheNorth-WesternProvincesofChinaundertheLeadershipofDr.SvenHedin)為總題名,發(fā)布考察報告,截止20世紀末,共出版了56卷(羅桂環(huán),2009,230~248頁),可謂20世紀上半葉在中國開展的成果最為豐碩的考察。

8 結(jié)語

晚清隨著中國國門洞開,外國學者、傳教士、探險家將中國視為一個巨大的“露天博物館”,紛紛來到華進行各種科學考察,將“僵死”的化石等古物逐漸賦予地質(zhì)學上的意義。這些西方考察者前赴后繼,在學術(shù)上相互影響。其中既有早期龐佩利、李希霍芬、塞切尼和洛川、奧勃魯切夫、維理士等組織的自由考察,也有民國之后安得思和斯文·赫定發(fā)起的,因中國主權(quán)觀念的興起而受到限制或被迫與中方合作的考察。早期的考察活動,因國勢頹弱且國人缺乏對這些活動的科學意義的認識,因此官方不僅沒有反對,而是處處予以關照和協(xié)助。民國以后,隨著民族主義的興起和主權(quán)觀念的覺醒,國人對西人在中國的考察活動漸有抵制。尤其是1927年斯文·赫定發(fā)起的西北科學考察,更是刺激促成了中國學術(shù)團體協(xié)會的成立,最終在雙方協(xié)議下形成了由中國和瑞典雙方組成的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并對考察所得標本的出境和研究成果的發(fā)表多加限制。這成為中國處理外國人在華科學考察和考古活動的轉(zhuǎn)折點。以此為例,由安得思組織的美國中亞考察在第四次考察(1928年)中爆發(fā)了古物交涉案,中方限制古生物化石的出境;由于中美雙方爭執(zhí)的升級,第五次由中美雙方成員組團的考察多有隔閡并草草收場。隨著大學院古物保管委員會(1928)和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1934)的成立以及各種相關文物保護法令的出臺,為之后外國人在中國的科學考察活動提供了法律基礎?。

晚清民國時期歐美人士在中國的科學活動導致了“科學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沖突。西人往往以“科學主義”的旗號不斷前來中國考察,認為科學探索是一種無國界的活動。如章鴻釗說:“研究地質(zhì)是以地球為對象的,就是認定地球是整個的。地球上無論何處,可以互相參照,還可以觸類旁通借彼定此的;所以地球上只要有一塊土地尚未經(jīng)過地質(zhì)調(diào)查,他們便會不憚險阻,款關進來,代執(zhí)調(diào)查的工作。在一方面看,可以說他們越俎代庖,在另一方面也可以說這位地主人是自己放棄義務的”(章鴻釗,2011)。但地域畢竟是有國界的,西人自由出入中國進行各種考察在民國之后激起了民族主義的反彈。因此章鴻釗亦表示:“夫以國人之眾,竟無一人焉得詳神州一塊土之地質(zhì),一任外人之深入吾腹地而不之知也,己可恥矣!”(章鴻釗,1987)。1927年從德國留學歸來任中山大學生物系主任的辛樹幟(1894~1977),亦深有同感:“歷來所見關于中國生物之紀載文獻,皆出自外人,或以純粹為學之精神,或更庽侵略之微旨,深入各地從事搜采之結(jié)果?!睘榘l(fā)展中國科學,了解中國物產(chǎn),向世界昭告中國無煩他人“越俎代庖”,杜絕外國侵略中國的意圖,自行著手調(diào)查,洵屬刻不容緩。因此他積極組織隊伍前往廣西瑤山進行生物學考察,并表示廣西調(diào)查結(jié)束后,將推廣至貴州、云南、四川、湖南、江西等省(石聲漢,1929)。翁文灝在抗戰(zhàn)時期指出科學真理無國界,但科學家、科學材料和工作的地方都是有國界的,并號召大家“萬不應托名科學而棄了國家”,要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為抗戰(zhàn)服務(翁文灝,1938)。因民族主義的興起和主權(quán)觀念的覺醒,西方人在中國的考察、探險活動越來越多被視為帝國主義或殖民主義的象征,國人強烈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行使自己考察的主權(quán)。隨著中國地質(zhì)學家群體的壯大和地質(zhì)調(diào)查機構(gòu)的逐步完善,中國地質(zhì)學考察的主動權(quán)逐漸回歸到國人之手。

致謝:本文撰寫和修改過程中,承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張九辰研究員、太原理工大學丁宏博士,以及審稿專家給予寶貴建議;北京大學醫(yī)學人文學院金俊開博士在俄文文獻方面提供大力幫助,謹致謝忱。

注 釋/Notes

? 對野外的調(diào)查研究現(xiàn)在一般用“考察”,但民國時期“考察”與“考查”混用,“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用的即是“考查”.

? 因條文有19條,故亦稱《十九條合作辦法》.

? 其實,早在1916年,中國政府即頒布《保存古物暫行辦法》,明令禁止將文物私售外人。1924年,內(nèi)務部進一步擬定古物保存法草案,規(guī)定不得將文物販運或攜出國境。但由于政局動蕩,并未得以有效執(zhí)行。參見(徐玲,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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