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昂
作為中國古代藝術(shù)理論重要范疇的“寫意”,起源于唐,盛行于宋,定名于元。但在此之前,作為詞語的“寫意”已經(jīng)在漢語中廣泛使用了。西漢時期的《戰(zhàn)國策》就有“忠可以寫意,信可以遠期”①的論述。雖然這里的“寫意”只是單純的“抒寫心意”,并不涉及藝術(shù),但其含義與藝術(shù)范疇的“寫意”已經(jīng)有很多相通之處。任何概念的形成,不能脫離社會現(xiàn)實與歷史傳承,“寫意”也是如此,其背后有著深刻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在中國文化的不同領(lǐng)域中,“寫意”都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在很多方向上塑造了中國文化的思維形式。
“意”是中國哲學的重要概念之一,“言意之辨”更是主導了早期魏晉玄學的思考方向。但“意、象、言”在哲學層面上的討論,不是《易傳》的獨有思考,而是與三教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在哲學中,“意”當然屬于精神,而“寫”則偏于物質(zhì)。從表面上看,“寫意”是一個認識論上的問題,即物質(zhì)輸出能否完整表達精神。但考慮到中國哲學一向以天人關(guān)系為討論中心,“意”與“寫意”便也涉及到了世界觀的問題。而且正是在世界觀的框架之下,作為認識論的“寫意”才清晰地展露開來。
一直以來,中國哲人對世界本原的認知與對人生終極的追求之界限是模糊的。這導致的結(jié)果是,中國哲學體系的理論構(gòu)建以上通下貫、主客混融為特色,那或稱之曰“道”,或名之曰“理”的終極真理至高無上又近在眼前,統(tǒng)攝一切且無所不包。在儒家,是“道不遠人”②;在道家,是“道在屎溺”③;在佛家,是“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④。將對超越性的追求與日用常行結(jié)合起來,是三教皆有的向度。
理解了這一點后,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哲學中的“意”是有兩個層面的:世俗性的“意”與超越性的“意”,但二者又并非涇渭分明,而是一體兩面的。將其打通的過程,事實上也就是修行論成立的過程。當孔子在“毋意,毋必,毋固,毋我”⑤時,是在世俗層面強調(diào)不要主觀臆斷。而當《大學》討論“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⑥時,就是在超越層面討論“意”的可以超越性了。道家同樣如此,有世俗的“刻意”⑦,也有超越的“道意”,“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⑧。佛教更不必提,清凈之意與雜染之意本就在一心之中,轉(zhuǎn)染成凈,即是解脫之門。
認識論上的“意”與世界觀上的“意”有所不同。莊子在這一領(lǐng)域最早開始討論“意”,并提出了“得意忘言”的命題:“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⑨莊子之所以得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他認為思想能感受到的范疇要比言語所表達的范疇更加精細,“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⑩。而且正是那精細而難以用言語表達——“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內(nèi)容,才是最為珍貴,最合于道的部分: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
莊子的論述看起來與《易傳》的“言”“意”之說觀點一致,但事實上二者關(guān)注的重點頗有不同。莊子想要說明的是表達的局限性——不僅是言語,而且包括一切表達?!翱裳钥梢?,言而愈疏?!?“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而《易傳》則是以言語表意的局限性為前提,來引出“象”并肯定其可以完全表意: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
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
《易傳》在承認“言不盡意”的基礎上,提出了“象盡意”的觀點。那么,同樣是由思想到實體的轉(zhuǎn)換,何以“象”可盡意而“言”不可盡意?《易傳》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方式是將“意”加以限定,即“圣人之意”。正如前文所述,在中國哲學論域下的“寫意”并非純粹的自我表達。“意”屬于主體,但也同樣包含著超越性的元素。所以,“圣人之意”不是私意,而是能“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的“天地之意”。在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的傳統(tǒng)之下,天地之意是可見可感的,其感知渠道正是天地之“象”,即世間萬物的自然運轉(zhuǎn)之情狀?!八臅r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地之意大公而無所偏私,雖不言而自有象在。這樣一來,等同于“天地之意”的“圣人之意”就同樣可以以“象”的方式表達出來,“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易經(jīng)》的納天地之象以推演人事之道也由此得到了合理的證明:
“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秶斓刂贿^,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易傳》認為“象盡意”,雖然其達成目標在于“意”,但論述的重點事實上在于“象”,并力圖證明“象”有完善表現(xiàn)一切事物的能力?!胺蛳螅ト擞幸砸娞煜轮?,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象可盡意是義理八卦成立的前提,這樣的關(guān)注重點與《易經(jīng)》的價值取向是相合的。
魏晉之時,清談之風大興,“言意之辨”成為玄學家們早期關(guān)注的重要主題之一,爭論焦點依然在“言”是否能盡“意”之上。主要觀點可以分為三種:“言不盡意”“言盡意”與“得意忘言”。
主張“言不盡意”的代表人物是荀粲,其言:“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所以,“六籍雖存,固圣人之糠秕?!?荀粲在這里反對了《易傳》的“象盡意”之說,其理論承襲莊子之觀點,認為精微之意不能以“言”表達,也不能以“象”表達。
主張“言盡意”的代表人物是歐陽建。歐陽建并不否認言語在理念面前的有限性,“言之于理,無為者也”?。但是,有限之言語是有表達無限之理念的能力的?!耙狻惫倘煌粞箜?,但“言”是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也可以隨之而發(fā)展,“名逐物而遷,言因理而變”?。所以,歐陽建的“言盡意”不是現(xiàn)實性上的,而是可能性上的。其與“言不盡意”論的關(guān)鍵差異在于,歐陽建認為無論“意”有多么精微奧妙,總是可以找到一種“言”與之相應的,即“聲發(fā)響應,形存影附,不得相與為二矣。茍其不二,則言無不盡矣。”?
主張“得意忘言”的代表人物是王弼,在《周易略例》中,王弼言: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也。然則,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荃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
同樣是“得意忘言”,但王弼與莊子的重點大有不同。莊子“得意忘言”,是推崇“意”而忽視“言”,也就是說,重點是“得意”,至于是不是通過“言”來“得意”,在莊子看來并不重要。而王弼“得意忘言”的說法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言盡意”與“言不盡意”的折中,王弼肯定“言”是通向精微之意的途徑,但否定“言”與“意”的同一性。王弼不僅認為“得意而忘言”,更是強調(diào)“得意在忘言”,也就是說,“得意”的必要步驟是“忘言”,這就在莊子的理論上又向前推進了一步,明確地指明了對本體的一種認知方式。
魏晉之后,隨著佛教理論在思想界的大范圍接受,對“意”的哲學思考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但作為概念的“意”已經(jīng)不是思想界所關(guān)注的重點了。如果以佛學的理論來解析“意”,大概可以說,私意即妄念,圣意即真如,但妄念真如,也無非是一念一“意”之中,不一不異。若是在認識論角度談“寫意”,也是同樣的邏輯。一切皆可表意,一切也都不能表意。消除了心中對能指與所指的對待,才是真正的悟道之人。一旦論說到這樣的層面,哲學的實踐性也就大幅度消弭了,但審美的可能性卻大大增強了。及至禪宗大興,陸王心學盛行,中國思想界將關(guān)注點集中至現(xiàn)實人心之后,“寫意”——尤其是表露自己的天然本然之意,就更加成為一種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的生活方式與通向超越世界的修養(yǎng)標準,開始向修行論轉(zhuǎn)向。
縱觀“意”與“寫意”在中國哲學中的走向,可以發(fā)現(xiàn)其與中國哲學在各個時期的關(guān)注重心是始終契合的。對“意”與“寫意”的哲學思考,厘清了“寫意”的形而上脈絡,也為其他領(lǐng)域的寫意理論提供了充分的思想支撐。
中國文學寫意的思想可以追溯至上古。早在《尚書》之中,已經(jīng)有“詩言志”?的論述?!墩f文解字》解“意”云:“志也。從心察言而知意也。從心從音?!弊鳛楦拍畹摹耙狻敝玖x正是“志”,也就是所想要達成的目標或愿望。以此而言,“詩言志”也就包含著“詩寫意”的意蘊。
中國詩論一直秉承尚書之傳統(tǒng),對“言志”頗為重視。“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詩序》將心內(nèi)之意描繪為“志”與“情”,認為其以言語表達出來就成為了詩歌。這樣的理解,正是將抒情寫意視作詩歌的本質(zhì)特征。后世之詩論,有重“言志”者,以諷諫教化為詩之特質(zhì);有重“緣情”者,以綺靡秀麗為詩之本然;有視二者為一事者,“情志一也”。但無論哪一種,其重點都在于抒發(fā)個人之志意,并認為惟其如此才有藝術(shù)價值,才可打動他人。
自《詩經(jīng)》以來,“詩言志”便在中國詩歌中開始踐行?!对姟啡倨酁槭闱檠灾局?,其中之名篇,更是皆以情勝。如《子衿》之思、《碩鼠》之憤、《柏舟》之憂、《七月》之苦,皆言辭簡練、一詠三嘆,然情自中出,溢于言表,足以感人肺腑、動人心魄。楚辭后興,《離騷》開中國詩歌浪漫主義之先河,同樣以抒情寫意為特色。屈子一片孤忠,未能報國事君,哀傷悲憤,投江明志而死。故《離騷》全篇,于生死之間而作,想象奇絕已極,情感濃烈之至。如“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tài)也”?等句,非至情至性,不能為此語。漢樂府雖多有敘事之作,但“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所以即便如《陌上?!贰渡仙讲赊率彙返燃兇獾臄⑹略?,其中同樣包含著作者的強烈情感表達。魏晉六朝之詩,上承詩騷,下啟唐宋,雖風格題材多變,亦不離于抒情寫意。“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之明徹達觀,“秋風蕭瑟,洪波涌起”?之慷慨悲涼,“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之婉約清麗,“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之簡淡幽遠,皆情景交融,意味雋永。唐代是中國詩歌發(fā)展的成熟階段,名家輩出,各領(lǐng)一時風騷,其傳世巨作,無不盡抒己意,而成一貫之風格。王昌齡青年投筆從戎,遠赴邊塞,其志高遠,其意灑脫,故詩篇雄渾明快,后世稱之“七絕第一”。如“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青海長云暗雪山”?等句,雖純是寫景,不掩蒼涼豪邁之意,正是踐行其自身之詩論:“凡詩,物色兼意下為好。若有物色,無意興,雖巧亦無處用之?!?又如杜甫,一生顛沛流離,見證了唐王朝的盛衰之變,故詩篇沉郁頓挫,憂國憂民?!叭簟薄叭齽e”雖多用白描,已寫盡胸中之意。正如司馬光所言:“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也。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宋詩受禪宗、理學影響頗深,好議論、尚理趣,自然更是以寫意為主。唐宋詞源于民歌,“詞為艷科”?,按調(diào)填詞,以“簸弄風月,陶寫性情”?為特色,故抒情寫意是其本質(zhì)?!霸~之言情,貴得其真。勞人思婦,孝子忠臣,各有其情。古無無情之詞,亦無假托其情之詞。柳、秦之研婉,蘇、辛之豪放,旨自言其情者也?!?與詞相比,元散曲形式較為隨意多變,感情愈發(fā)真摯直白,故其寫意更加明顯。如“斷腸人在天涯”?“愛殺江南”等句,全無矯飾,然其意躍然紙上,動人心弦??偠灾?,中國古代詩歌以言志詠懷為理念,抒情寫意為主線,是一貫的傳統(tǒng)。
中國散文也是如此。先秦諸子散文以說理為主,自然是寫意。如《左傳》《國語》等敘事散文,中間也充滿著道德評價與感情色彩。漢代散文中,《過秦論》《論衡》一類的政論文主要是表達作者政治意見。《史記》等紀傳散文同樣有“成一家之言”的意圖,故亦有作者之評議,不是單純的敘事。漢賦“鋪采摛文”,專事鋪陳,寫物圖貌不吝精細。如《子虛》《上林》《三都》等賦,無不竭力渲染宮室之麗,游獵之盛。但這種細致的描繪并非實寫,而是以寫實之筆法為夸張之修辭,究其本質(zhì),依然是“體物寫志”之作。魏晉散文尤重感發(fā)情志,抒情小賦的寫意性比漢賦更加明顯,如《大人先生傳》《桃花源記》等文,皆為寄托作者理想追求的名作。六朝與初唐之駢文,敘事模糊,感情充沛,如《哀江南賦》《滕王閣序》《討武曌檄》等文,其流傳千古之名句,無不蘊含極強的情感傾向。唐宋是中國散文發(fā)展的高峰,韓柳歐蘇推行的古文運動提倡“文以載道”,反對雕章琢句,故文章多出于作者本然之情感修養(yǎng),表情達意是其固有之要求。從上可見,中國散文歷來是有大量寫意元素的。
小說是敘事文學,但在中國小說中,寫意依然是重要特色,占據(jù)了相當大的比重。第一,中國小說中往往會有或隱或顯的敘事主體,對小說情節(jié)內(nèi)容加以評價或感嘆。如《聊齋志異》每篇之末皆有“異史氏曰”,是蒲松齡自己對故事的評議。又如“三言二拍”在每篇之首皆有開場詩為故事感情定調(diào),在每篇之末亦有總結(jié)性的詩詞、口號作為道德判斷。這些是“顯”的例子,“隱”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中國白話小說,與話本關(guān)系頗深,故文中常含作者之口吻,或?qū)υ捵x者,或感慨情節(jié)。如《西游記》中,一個常見的句式是“好大圣,……”。“好大圣”即“好個大圣”,滿含對孫悟空的稱贊之情。第二,中國小說與詩詞歌賦的結(jié)合非常緊密,而中國詩歌正如上文所述,是以寫意性為主的。這樣一來,詩歌作為中國小說的組成部分,自然將寫意性帶入了小說,也在很多情況下承擔了小說中寫意的角色?!度龂萘x》開篇便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以一篇詠史名作奠定了全書慷慨蒼涼的基調(diào),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中國古代小說中于詩詞上成就最高的是《紅樓夢》,如《葬花吟》《桃花行》《枉凝眉》《芙蓉女兒誄》等作品,即便從小說中拿出亦是名作,更不必說切合書中情節(jié)而發(fā),寫意傳神,令人拍案叫絕。第三,中國小說的描寫往往是寫意性的。小說中描繪景色,常作為情節(jié)主題之陪襯。如《水滸傳》中林沖前往草料場時“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數(shù)語便烘托出林沖前路之險惡悲涼。《紅樓夢》中寫薛寶釵之屋子“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這樣的描寫正是襯托寶釵的性格與處事。中國小說對人物的描寫也常常是寫意的?!都t樓夢》寫黛玉容貌,言“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tài)度”?,其中無一實寫,但黛玉之神韻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度龂萘x》寫張飛出場,“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用語極簡,卻以夸張比喻的方式將張飛的形象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中國小說這些寫意的特色,使得其言語精煉卻意味深長。
與小說相比,中國戲曲的寫意性更強。中國戲曲有“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之說,這雖然是表演上的寫意,但與劇本的寫意特色也大有關(guān)系。中國戲曲的寫意在一些方面的表現(xiàn)與小說是相同的,如敘事主體的存在。南戲在最開頭,慣例由副末介紹整本戲創(chuàng)作意圖與主題內(nèi)容,為演出定下基調(diào),稱之為“副末開場”或“家門終始”。雜劇同樣如此,開頭有“引戲”或“開呵”,作用與之類似。中國小說中含有大量詩歌,戲曲不僅如此,更是以曲詞為核心、為主體,至于念白、科介,往往可以由演員即興發(fā)揮。這樣一來,前文所述詩歌的寫意性,在很大程度上就也完整地在戲曲中表現(xiàn)了。除此之外,中國戲曲也有獨到的寫意特色。如在場景建構(gòu)上,不追求合理性而追求自由性;在人物塑造上,不追求真實性而追求戲劇性;在情節(jié)表達上,不追求生活性而追求藝術(shù)性。也正因此,中國戲曲在敘事上常簡而化之,而在抒情上下筆尤多,故韻味悠長、情感充沛。
中國文學寫意傳統(tǒng)的本質(zhì),是將文學作品的主要作用理解為傳達思想。故在作者一方,應當“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在讀者一方,應當“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中國文學之寫意,是完整展示自我的期望,是徹底理解對象的努力,是立足于打通作者與讀者之間壁壘的嘗試。
“寫意”是中國美學的重要觀念,“平衡了意義與技巧、內(nèi)容與形式的關(guān)系,消解了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對立”?。中國美學一向以主體為審美尺度,但這與黑格爾斬釘截鐵的“藝術(shù)美高于自然”不同。黑格爾將藝術(shù)美判定為“是由心靈產(chǎn)生和再生的美”,所以“心靈和它的產(chǎn)品比自然和它的現(xiàn)象高多少,藝術(shù)美也就比自然美高多少。”可見,黑格爾對主體的強調(diào)是以分出主客之高下為前提的,所以在他的理論中,藝術(shù)的高度就是人的高度,自然并未對藝術(shù)美有所加成,而是截然二分。但中國以主體為核心的審美建構(gòu),其前提在于主客二者并非涇渭分明,而是混融一體。如此一來,便賦予了偏于客觀之審美深刻的同情,也賦予了偏于主觀之審美超然的態(tài)度。古人并沒有分科之意識,故“中國美學”并不獨立于中國哲學——或者說中國文化而存在。也正因此,對作為中國文化之根本的天人合一精神,中國美學不是繼承,亦非取法,而是根植于其血脈的本有取向。天人合一,此“一”自然非實體,而是理念性的超越指向?!兜赖陆?jīng)》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薄扒濉薄皩帯薄柏憽笔堑赖滦缘?,是將天地萬物納入主體的價值判斷尺度;“靈”“盈”“生”是生命性的,是將世間一切理解為主體的同在之存在。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寫道: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p>
雖然名之以“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但二者都是主體尺度的審美境界?!坝形抑场笔菍⒅黧w的情感投射至客體之上,“無我之境”則是主體將感受切入客體的自然流行之中?!拔摇彪m見南山、觀白鳥,但卻并沒有對“我”之個體的執(zhí)著,故在這一層面稱之為“無我”。王國維解“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為“以我觀物”與“以物觀物”,此二者皆是邵雍的命題,但邵雍是從理學而非美學角度進行的闡發(fā),故非對等的兩種美學境界,而是將“以物觀物”視作更高一籌的認知方式。邵雍言:
“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既能以物觀物,又安有我于其間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
“以物觀物”是將“我”與“人”皆視為物,所以與其稱之為“無我”,更準確的說法是“物我一如”。這種認知方式,不能說是摒棄主觀,而是以主觀之角度,行客觀之認知。在美學的角度,便是以主客一元為審美范疇。可見,無論是“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雖發(fā)用處各有主客之傾向,但立足點均是主體尺度。
中國美學以主體感受為審美標準,故尤為重視意象之美。意象是在客觀世界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的主觀領(lǐng)受,其超越了客觀實在的“形”,而強調(diào)主觀境界的“神”。這樣的審美表達在具體的藝術(shù)品上,就會表現(xiàn)為對主觀參與度的極大重視,乃至衍生為對不同主題的不同評價標準。顧愷之言:“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此以巧歷,不能差其品也?!鳖檺鹬畬Ξ嬜麟y度的評判標準,正在于其主題主觀參與度的上限,所以最能夠“遷想妙得”的人物畫是最難畫的。而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臺榭”沒有什么變化與神秘感,令人很容易一覽無余,所以只要將“難成”的細節(jié)一一復現(xiàn),就是好畫。如果畫人物也僅僅是再現(xiàn)其形,這在中國審美的評價體系中就談不上上乘。宋代陳造云:
“使人偉衣冠,蕭瞻眡,巍坐屏息,仰而視,俯而起草,毫發(fā)不差,若鏡中寫影,未必不木偶也。著眼于顛沛造次,應對進退,顰頞適悅,舒急倨敬之頃,熟想而默識,一得佳思,亟運筆墨,兔起鶻落。則氣王而神完矣?!?/p>
“一得佳思,亟運筆墨,兔起鶻落”顯然是寫意的畫法,于“形”上不可能面面俱到,但陳造稱贊此為“氣王而神完”,而“毫發(fā)不差”則被貶為“木偶”,其重神輕形之審美傾向于中可見。雖然中國傳統(tǒng)上也有“形神兼?zhèn)洹薄靶蔚枚褡詠怼钡挠^點,但這些觀點的持有者也承認“形或小失,猶之可也,若神有少乖,則竟非其人矣”,依舊是將“神”擺在更重要的位置。
對“神”的重視與推崇是中國美學寫意性的一大體現(xiàn),作為審美對象的“神”是模糊而難以精確描繪的,對創(chuàng)造者和判斷者來說都是如此。但也正因如此,一旦上升到“神”的層面,中國美學豐富而多元的境界便豁然展開了。“形”是固定的、有限的、實在的,而“神”是變動的、無限的、虛妙的。形與神之間的連接有日常的理性,也可以開辟出奇絕的想象。在日常,是關(guān)注或再現(xiàn)審美對象中最特殊、最生動,最能反映其審美必要性的部分,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在想象,則可以汪洋恣肆、任運自在,在共有的審美角度中盡情理解、譜寫、揮灑,甚至創(chuàng)造全新的審美方向,如“老夫游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夠差池?!敝亍吧瘛钡膶徝纼A向賦予了創(chuàng)作者極大的自由,開拓了多層次、多角度的審美領(lǐng)域。
“神”之審美的本質(zhì),是將一切審美對象理解為生命場域下的事物。當然,生命場域不等同于生命性,中國美學不是賦予審美對象以生命,而是將審美對象囊括在生命之中。這樣一來,審美者與審美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就脫離了二元對立,從而一氣貫通。正如莊子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又如張載云:“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彪m然這主要是對生命境界、道德境界的論述,但以之總括中國美學之大境界也并無不當。
在中國畫技法中,有“寫意”之法。以“寫意”之法所繪之畫,亦可名之為“寫意”,故“寫意”也是畫種之名?!皩懸狻迸c“工筆”相對,“用筆有簡易而意全者,有巧密而精細者”,二者一減一增,一粗一細,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兩極。二者取中,則為“沒骨”。從精神上來說,書畫的“寫意”強調(diào)在描摹物象之時,著重反映其神態(tài)意蘊,而非追求外形的絕對一致。這種精神反映到具體的技法上,就是筆法簡潔而氣韻生動,線條粗放但情思雋永。張彥遠評吳道子畫云:“筆才一二,像已應焉,離披點畫,時見缺落,此雖筆不周而意周也”,此之謂也。
一般在中國畫之論域中所討論的“寫意”,是兼含“寫意”技法與“寫意”精神的。中國畫中的“寫意”技法自然來源于“寫意”精神,但二者并不完全等同,是可以相對獨立存在的。若僅學寫意技法,照貓畫虎,用筆板結(jié),空仿寫意之形,不取寫意之意,這便是空有寫意之技法而無寫意之精神。反之,若盡得寫意精神,從心所欲,即便作工筆畫,亦可有寫意神韻,這便是唯有寫意之精神而無寫意之技法。事實上,在寫意技法產(chǎn)生之前,寫意精神早就在中國書畫中存在了,正如方薰所言:“世以畫蔬果花草,隨手點簇者謂之寫意,細筆鉤染者謂之寫生。以為意乃隨意為之,生乃像生肖物;不知古人寫生即寫物之生意,初非兩稱之也。工細點簇,畫法雖殊,物理一也?!彼?,在討論技法上之“寫意”時,不能忽視其思想上之源頭。若論“寫意”思想之成熟,書法又早于繪畫。
放在歷史進程中來看,書寫的實質(zhì),是思想的實體化、離體化表達。從這一角度而言,“寫”本身就帶有“寫意”的意蘊在內(nèi)。中國書畫,用筆同法,歷代名家,多有以書入畫者。張彥遠于《歷代名畫記》中論用筆云:
“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書之體勢:一筆而成,氣脈相連,隔行不斷。惟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繼其前行,世上謂之一筆書。其后陸探微作一筆畫,連綿不斷,故知書畫用筆同法。陸探微精利潤媚,新奇妙絕,名高宋代,時無等倫。張僧繇點曳斫拂,依衛(wèi)夫人《筆陣圖》,一點一畫,別是一巧,鈞戟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國朝吳道玄,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后無來者,授筆法于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p>
“寫”法作為中國書畫的共同基礎,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中國藝術(shù)的審美傾向。從漢字本身來看,其肇源于象形,發(fā)展為表意,故最初書法之“寫”,象形表意是其本質(zhì)之訴求?!墩f文》言:“寫,置物也”。以“置物”之本義引申,即呈物之形象于紙上。因此,“書畫同源”不僅是一種文藝理論,更是一個歷史事實。先民們書寫的畫面信息,在歲月的磨合中簡化為文字,但依然保留著圖畫的諸多元素。所以在書法理論中,也非常強調(diào)書法要體現(xiàn)文字背后之形意。蔡邕于《筆論》中言:“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毙l(wèi)夫人《筆陣圖》云:“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書道畢矣?!睍杏挟嬕?、有情感、有取象,方可謂之妙品。
中國書畫中寫意思想的成型與“書畫同源”是有相當一致性的。書法中納天地萬物之象以傾瀉胸中情志,是引畫入書以寫意;繪畫中收墨線骨氣之勢以暗合心內(nèi)神韻,是引書入畫以寫意。書與畫之間的壁壘,透過寫意而一氣貫通,“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薄皩懸狻辟x予了創(chuàng)作主體精神自由表達的巨大幅度,使其能在不同的藝術(shù)領(lǐng)域下跳躍會通,構(gòu)建起一個統(tǒng)一的審美場域,令模糊呈現(xiàn)具有合理性。所以,隨著“寫意”成為中國書畫中的主流審美取向之一,寫意技法也開始逐漸成熟和多元,向著更能表現(xiàn)寫意精神的方向發(fā)展,并由此形成了一些固定的寫意技法程式。在書法,是從章草到今草草法固定簡省結(jié)構(gòu)的統(tǒng)一。在繪畫,是勾、皴、擦、染、點等技法在不同寫意畫題材中相對確定的應用。
寫意技法的成熟有著諸多積極意義。首先,寫意技法的固定呈現(xiàn)使得對寫意藝術(shù)的審美理解與評判標準能夠趨同,而不至淪落于自說自話的孤立局面?!独潺S夜話》記載有一則軼事:
“張丞相好草書而不工,當日流輩皆譏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筆疾書,滿紙龍蛇飛動。使其侄錄之。當陂險處,侄惘然而止。執(zhí)所書問曰:‘此何字?’丞相熟視久之,亦自不識。詬其侄曰:‘胡不早來問?致吾忘之?!?/p>
這故事中是否有藝術(shù)夸張的成分我們不得而知,但類似的狀況確實有可能發(fā)生。對草書“工”的要求不是形態(tài)上的工整,而是結(jié)構(gòu)上的一致。張丞相之所以被同儕譏笑,正是因為他的草書簡省方式與當時大家普遍認可的不同。當然,這并不能說明張丞相的草書藝術(shù)水準不高,但顯然他與主流的草書群體已經(jīng)不在同一審美意義論域之下了。而且一旦缺乏了群體標準,無形中就為他人理解自己的藝術(shù)增添了難度。最極端的情況就是如文中所述——連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寫的是什么。
其次,寫意技法的成熟有助于后學者感悟?qū)懸饩?。寫意技法是為寫意精神服務的。寫意技法成熟的本身,就代表著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對寫意精神的提煉達到了一個較高的層面。通過對寫意技法的學習來理解寫意精神,也就是參悟?qū)懸饩褡顬榫A的表述,這對提升自身的寫意水準無疑是一條捷徑。當然,這也可能有其消極的一面,如果只是將精力集中于技法本身,就會如前文所說的空有寫意之技法而無寫意之精神,那便南轅北轍了。
最后,寫意技法成就了作為畫作種類的“寫意”,使其在中國藝術(shù)題材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寫意畫的大量出現(xiàn),為寫意成為“顯學”鋪平了道路,構(gòu)建起了一個寫意藝術(shù)的審美共同體。在這一過程中,諸多適合于表現(xiàn)寫意精神的題材與技法愈發(fā)凝練,精益求精,以固定的客觀模式承托著多變的主觀情感,形成了一套精煉概括的寫意語言。在草書,也同樣如此。
總體來看,中國的寫意技法傳統(tǒng)建立在寫意精神之上,又反哺于寫意精神。在中國書畫的不斷發(fā)展中,寫意技法與寫意精神的統(tǒng)一是一種必然趨勢。這種趨勢不僅展現(xiàn)了“寫意”的獨立審美,也為中國藝術(shù)開辟了新的領(lǐng)域,“寫意打破了虛與實、心與物、思想與圖像之間的二元對立”。這是中國寫意精神與寫意技法傳統(tǒng)對世界的巨大貢獻。
注釋:
① [漢]劉向編訂:《戰(zhàn)國策·趙策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92頁。
② 《中庸》,《大學·中庸》,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7年,第129頁。
③ 《莊子》,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92頁。
④ 《景德傳燈錄》卷6,《大正藏》第51卷,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1988年,第247頁下。
⑤ 《論語》,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16頁。
⑥ 《大學》,《大學·中庸》,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7年,第5頁。
⑦ 同注③,第128頁。
⑧ 同注③,第260頁。
⑨ 同注③,第246頁。
⑩ 同注③,第138頁。
? 同注③,第114頁。
? 同注③,第238頁。
? 同注③,第114頁。
? 《周易》,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374-375頁。
? 同注?,第350頁。
? 《論語》,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72頁。
? 同注?,第373頁。
? 同注?,第359-360頁。
? 同注?,第375頁。
? [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85頁。
? 同注?。
? [晉]歐陽?。骸堆员M意論》,《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348頁。
? 同注?。
? 同注?。
? [魏]王弼著,樓宇烈校釋:《王弼集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609頁。
?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頁。
? 同注?,第30頁。
? [漢]劉向輯;[漢]王逸注:《楚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2頁。
? 同注?。
? [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56頁。
? [晉]陶淵明著,丁福保箋注:《陶淵明詩箋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58頁。
? [魏]曹操:《觀滄海》,《樂府詩集》,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18年,第150頁。
? 王義超選注:《兩漢魏晉南北朝詩選注》,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7頁。
? 同注?,第345頁。
? 王啟興主編:《校編全唐詩》上,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35頁。
? 同注?。
? [唐]王昌齡:《詩格》,《全唐五代詩格匯考》,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5頁。
? [宋]司馬光:《溫公續(xù)詩話》,《歷代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77頁。
? 謝桃坊:《詞為艷科辨》,《文學遺產(chǎn)》,1996年第2期,第60頁。
? [宋]張炎撰:《詞源》,《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63頁。
? [清]沈祥龍:《論詞隨筆》,《中國歷代詞學論著選》,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646頁。
? [元]馬致遠:《天凈沙·秋思》,《元曲三百首》,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7頁。
? [明]羅貫中:《三國演義》,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第1頁。
? [明]施耐庵:《水滸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第137頁。
? [清]曹雪芹:《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第539-540頁。
? 同注?,第39頁。
? 同注?,第4頁。
? [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年,第270頁。
? 《孟子》,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03頁。
? 劉耕:《作為中國特有美學概念的“寫意”》,《藝術(shù)設計研究》,2021年第1期,第107頁。
本文為201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shù)學重大項目“中國百年雕塑研究”(項目編號:18ZD1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