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彬
(上海財經大學,上海 200433)
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通常采用筆錄證據證明、見證人監(jiān)督、鑒定意見旁證等方法,以達到獨特性確認或保管鏈條證明的效果,進而實現對實物證據的鑒真。[1]對于電子數據而言,由于電子數據同屬于實物證據的范疇,因而筆錄證據證明、見證人監(jiān)督、鑒定意見旁證等實物證據鑒真的一般方法,同樣適用于電子數據鑒真。但是,由于電子數據相較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具有虛擬空間性和過程性的特點,電子數據的鑒真又分為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個層次,以至于傳統實物證據的一般鑒真方法并不能完全適應電子數據的鑒真。同時,由于電子數據科技性較強的特點,對電子數據鑒真往往會面臨諸多技術性難題,傳統實物證據鑒真的一般方法在解決電子數據鑒真中的技術性難題方面,也表現得較為無力。此外,電子數據是現代信息技術發(fā)展的產物,真正決定電子數據內容的是電子數據信息,但電子數據信息是由0和1數字信號量按照編程邏輯排列組成的數據,不具備專業(yè)的信息技術知識背景或缺少特定的電子儀器設備,無法直接通過觀察電子數據信息獲取電子數據的內容。[2]這就對收集提取、封存保管、移送流轉、技術分析電子數據的偵查人員,提出了更高的專業(yè)素質要求以及硬件配備要求,客觀上也增加了電子數據鑒真的難度。
基于上述各方面的原因,電子數據的鑒真方法應當有別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需要針對電子數據自身的特殊性,形成符合電子數據上述特點的鑒真方法。然而,根據實證研究發(fā)現,在目前司法實踐中,現行電子數據鑒真方法,實際上沿襲了傳統物證的鑒真方法,尚未結合電子數據的特殊性形成適合于電子數據的鑒真方法,以至于現行鑒真方法在實際適用中的效果并不理想。
所謂“筆錄證據”,是指偵查人員對其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搜查、扣押以及證據提取過程所作的書面記錄。[3]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偵查人員在進行勘驗、檢查、偵查實驗、搜查等偵查行為時,應當制作筆錄,由此形成的筆錄證據是刑事訴訟法中法定證據種類之一。筆錄證據通過記錄偵查人員勘驗、檢查、搜查、扣押以及證據提取的過程,可以對各種實物證據的來源、提取、搜集、保全、出示產生直接證明作用,從而證明實物證據的同一性和真實性。因此,可以通過審查筆錄證據,進而對物證、書證、視聽資料和電子數據起到鑒真的作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出臺的《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對電子數據相關的筆錄證據的制作進行了詳細規(guī)定,要求在收集、提取電子數據過程中,扣押、封存原始存儲介質應當制作筆錄,無法扣押原始存儲介質的,應當在筆錄中注明不能扣押原始存儲介質的原因、原始存儲介質的存放地點或者電子數據的來源等情況。同時,對筆錄證據應當記載的內容也予以了明確,除了應符合一般實物證據筆錄的形式要件外,還專門針對電子數據的特殊性,要求應注明文件格式、完整性校驗值等信息。
通過筆錄證據證明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在電子數據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中均有所適用。在電子數據載體鑒真中,對于扣押了原始存儲介質的電子數據,偵查人員通過制作搜查筆錄、勘驗筆錄、檢查筆錄等筆錄證據,詳細記錄扣押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的過程,以及原始存儲介質的封存狀態(tài),以確保扣押的電子數據載體符合關聯性、原始性的要求,且最終在法庭上出示或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載體,與扣押的原始存儲介質之間具有同一性。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中,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偵查人員通過制作電子數據提取筆錄、制作說明等筆錄證據,具體記錄收集、提取、固定電子數據的過程,即電子數據復制件的制作過程,以確保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來源于電子數據原始信息,且保證復制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流轉、移送時,復制件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始終保持真實性、同一性、完整性。在電子數據內容鑒真中,對于轉化為書面形式在法庭上出示的電子數據,偵查人員通過制作電子數據檢驗報告、檢查工作記錄等筆錄證據,用以說明如何通過技術分析得出電子數據的內容,即如何將電子數據信息轉化并以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以證明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書面文件如實反映了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
筆錄證據證明,是目前司法實踐中適用最多、最廣的電子數據鑒真方法。根據實證研究,超過四成的電子數據在法庭上是以相關筆錄證據的形式出示的。但筆錄證據證明也有其明顯的不足,具體而言分為下述兩個方面:一是筆錄證據證明實質上是一種形式化的證明實物證據保管鏈條的方法。[4]目前電子數據鑒真的方法過度依賴于相關筆錄證據,但由于筆錄證據的制作人無須出庭作證,控辯雙方無法對筆錄制作人進行交叉詢問,故對電子數據的鑒真只能依賴于法官對相關筆錄證據的書面審查,因而是一種形式化的鑒真方法。二是由于目前法官大多尚不具備現代信息技術方面的專業(yè)知識,因而對電子數據相關筆錄證據進行分析判斷時,只能依靠法官的經驗,而忽視了技術方法在電子數據鑒真中的重要作用,如電子數據特征值對比、完整性校驗等。[5]
見證是勘驗、檢查、搜查、查封、扣押等偵查活動中的一項重要制度。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偵查機關在開展勘驗、檢查、搜查、查封、扣押等偵查活動時,應當由見證人對于上述偵查活動進行見證。見證人通過參與上述偵查活動,監(jiān)督偵查人員按照法律規(guī)定和相關規(guī)范收集實物證據,如果偵查人員在收集實物證據時存在違法行為,見證人可以提出異議并且拒絕在相關筆錄上簽字,也可以要求將異議記載于筆錄之中。因此,見證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偵查人員的違法行為,進而證明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在實物證據的審查判斷中起到鑒真的作用。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第15條對見證人參與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做出了規(guī)定。
通過見證人監(jiān)督證明電子數據的真實性,主要適用于電子數據載體鑒真和信息鑒真。在電子數據載體鑒真中,對于扣押了原始存儲介質的電子數據,由見證人參與偵查機關搜查、勘驗、檢查、扣押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的過程,即由見證人監(jiān)督偵查人員的上述取證行為,以避免偵查人員或他人破壞、替換、藏匿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或避免出現其它類似違法行為,進而確保扣押的電子數據載體與原始存儲介質之間具有同一性,證明電子數據載體的扣押、封存過程符合鑒真的要求。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中,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由見證人參與電子數據信息的收集、提取、固定過程,即由見證人監(jiān)督電子數據復制件的制作過程,以避免偵查人員或他人在復制件制作過程中修改、增加或刪除電子數據原始信息,或避免出現其它類似違法行為,進而確保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與原始存儲介質中的電子數據信息一致,符合真實性、同一性、完整性的要求。
見證人監(jiān)督作為一項規(guī)范電子數據取證環(huán)節(jié)的鑒真方法,在司法實踐中有一定的適用空間,但相較于其它鑒真方法,見證人監(jiān)督有明顯的不足之處,具體而言分為下述兩個方面:一是見證制度自身存在局限性,即時間上的階段性。見證人只能針對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固定環(huán)節(jié)進行監(jiān)督,而電子數據提取之后保存和處理的情況,見證人無從得知。故見證人只能對電子數據保管鏈條的起點進行證明,而電子數據收集之后的監(jiān)督與證明卻是一片空白。對這些環(huán)節(jié)的忽視會減少檢驗電子數據真實性所需的材料,使得法官對電子數據鑒真的準確性大打折扣。[6]二是見證人缺乏現代信息技術方面的專業(yè)知識。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如偵查人員在取證過程中實施修改、替換、破壞等違法行為,見證人可以直接觀察到。但由于電子數據的收集和提取具有很強的專業(yè)性,尤其是在電子數據信息的復制過程中,如果見證人缺乏相應的專業(yè)知識,即使偵查人員或他人對電子數據信息做了修改、刪除、增加,見證人也無法憑借肉眼觀察出來。見證人專業(yè)技術知識的匱乏,可能會使其無法勝任對電子數據收集的見證工作,有可能導致電子數據鑒真流于形式。
刑事訴訟中的鑒定意見,是指國家專門機關就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指派或聘請具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后作出的判斷性意見。[7]我國《刑事訴訟法》對鑒定的目的、范圍、程序,鑒定人的種類、法律責任、出庭作證義務等,都有相應的條文予以規(guī)范。在刑事證據法中,鑒定與鑒真是兩種相互獨立的證據鑒別活動。一方面,鑒真對檢材的真實性保障可以提高鑒定意見的權威性。鑒真從形式上解決檢材的同一性和真實性問題,通過鑒真確保檢材來源可靠、提取合法、保管完善,符合鑒真要求是檢材送交鑒定的前提。如果作為鑒定對象的檢材,在鑒真環(huán)節(jié)存在嚴重缺陷,則無法保障鑒定意見的權威性。另一方面,鑒定可以作為對實物證據的鑒真方法。鑒定通過專業(yè)人員的知識技能和專業(yè)設備,對案件中的專門科學技術問題做出鑒定意見,以便揭示實物證據的真實性和關聯性。法官通過審查鑒定意見的方式,可以對當庭出示實物證據的同一性和真實性做出判斷,進而起到鑒真的作用。因此,鑒定是實物證據鑒真的重要途徑之一。鑒定不僅可以解決電子數據與案件實質關聯性的問題,也可以解決電子數據形式真實性的問題。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中,充分肯定了通過鑒定的方法,來解決電子數據涉及的專門性問題。
通過鑒定意見旁證證明電子數據的真實性,主要適用于電子數據內容鑒真,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中也有所涉及。在電子數據內容鑒真中,對于以書面文件形式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法庭審查判斷書面文件是否如實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時,由于電子數據具有很高的科學技術含量,很難通過常規(guī)手段審查內容的真實性;且電子數據以書面形式當庭出示,由于法庭不具備專業(yè)知識和專門儀器設備,無法在法庭上使用高科技手段檢驗電子數據內容的真實性。此時,如果對電子數據內容的真實性存在疑問,就應當進行鑒定。[8]通過鑒定確認電子數據的內容,使電子數據的內容如實呈現電子數據的信息,以達到電子數據內容鑒真的要求。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方面,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由于電子數據信息的收集、提取、固定、檢驗等環(huán)節(jié),都具有較強的技術性,尤其是電子數據信息完整性校驗,需要有專業(yè)知識的辦案人員配合專門儀器設備方能進行。因此,對于當庭出示或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復制件,如果對復制件中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存疑,也可以通過鑒定的方式來實現鑒真。
鑒定意見在電子數據審查判斷中,能夠有效解決電子數據相關的技術性難題,因而在司法實踐中被廣泛適用。根據實證研究,超過三成的電子數據以鑒定意見的形式在法庭上出示。但鑒定作為一項重要的鑒真方法,其適用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具體而言分為下述兩個方面:一是通過鑒定意見旁證鑒真應當符合一定的前提,即送交鑒定的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或電子數據復制件,檢材自身必須已然符合了鑒真的要求。如果送交鑒定的檢材本身就存在瑕疵,則鑒定意見的真實性、權威性更無從談起。因而,只有對于自身符合鑒真要求的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或電子數據復制件,對其采用鑒定方法才能確定電子數據的內容。二是借助鑒定方法實現電子數據鑒真具有后補性,根據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第17條第一款的文義,①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第17條第一款規(guī)定,對電子數據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難以確定的,由司法鑒定機構出具鑒定意見,或者由公安部指定的機構出具報告。對于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案件,也可以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定的機構出具報告。只有當電子數據涉及的專門性問題難以確定時,才需要采用鑒定方法來解決,即通過現有法庭證據材料無法證明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和同一性時,才可適用鑒定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鑒定方法并非電子數據鑒真的常規(guī)手段,如果電子數據的保管鏈條較為完備能夠對其進行鑒真,則無需借助鑒定。
在美國刑事證據法中,知情證人出庭作證是實物證據鑒真的一項重要方法,也是美國《聯邦證據規(guī)則》第901(b)(1)條所規(guī)定的示范性鑒真方法。知情證人出庭作證作為實物證據鑒真的一般方法,同樣適用于電子數據的鑒真。知情證人證言鑒真,是指對電子數據真實性有“親身知識”的證人,做出的旨在證明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如實反映了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的證言。[9]電子數據鑒真中,知情證人總的來說包含兩大類:第一類是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接觸過電子數據的人,如收集、提取、固定電子數據的偵查人員,電子數據復制件的制作人,以及電子數據在訴訟程序中流轉、移送時,接觸過電子數據的辦案人員等;第二類是對于電子數據所反映的案件事實,本人有切身經歷或了解的人。其中,對于電子數據鑒真涉及技術性問題出庭作證的知情證人,還應具備一定的專業(yè)知識。
知情證人證言鑒真,在電子數據的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中均能夠適用。在電子數據載體鑒真方面,如對于扣押原始存儲介質的電子數據,通過要求扣押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的偵查人員出庭,對扣押的過程、原始存儲介質的封存狀態(tài)等基本情況作證,并接受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以確保電子數據在來源上的同一性、關聯性、真實性。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方面,如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通過要求復制件的制作人出庭,對收集、提取、固定電子數據的方法和過程,以及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等情況作證,并接受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以確保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與電子數據原始信息一致。在電子數據內容鑒真中,如對于轉化為書面形式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通過要求對電子數據反映的案件事實有切身了解的證人出庭,對其本人切身了解的案件事實作證,并接受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法官通過對比證人證言反映的事實與電子數據書面文件反映的事實,采用印證證明的方式,對以書面形式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做出判斷。
美國《聯邦證據規(guī)則》第901(b)(4)條,規(guī)定了根據與眾不同的特征及類似特點鑒真的方法,即實物證據鑒真的獨特性確認方法。所謂“與眾不同的特征及類似特點”,是指證據與環(huán)境相聯系的外觀、內容、實質、內部結構或者其他與眾不同的特征,[10]即證據所具有的獨一無二的特征。獨特性確認是傳統實物證據鑒真的一般方法,在物證的鑒真中尤為常見。電子數據同樣可以采用獨特性確認的方法鑒真,但相較于傳統實物證據有所不同。傳統實物證據的獨特性通常體現于物品的物理性質或外部特征,而電子數據從本質上講是由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數據信息,電子數據載體的物理性質或外部特征與電子數據的信息無關。但這并不意味著電子數據無獨特性可循,由于電子數據信息是按照編程代碼的邏輯排列構成的,因而構成電子數據信息的數據本身有其獨特性,故可以利用數據特征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數據特征通常表現為電子數據的特征值,特征值是指每一組電子數據根據特定算法得出的獨特數值,特征值就像電子數據的“指紋”一樣,不同的電子數據所對應的特征值也有所不同。正是由于電子數據的特征值符合美國《聯邦證據規(guī)則》第901(b)(4)條“與眾不同的特征”的要求,因而可以通過對比當庭出示電子數據的特征值與原始電子數據的特征值,來實現電子數據的鑒真。用以計算得出電子數據特征值的算法有許多,其中,使用范圍最廣、認可程度最高、權威性最強的是哈希值校驗法。哈希值是電子數據通過哈希函數運算得出的特征值,由于哈希函數為不可逆的單向函數,因而不同電子數據通過哈希函數運算得出的哈希值一定不同。哈希值可被附屬于原始電子數據,用以固定和識別電子數據,對電子數據生成哈希值是計算機取證的慣例,故可以運用哈希值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
數據特征鑒真方法,是獨特性鑒真在電子數據領域的延伸,是一項獨立的電子數據鑒真方法,主要適用于電子數據信息的鑒真。根據實證研究,司法實踐中數據特征鑒真主要圍繞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問題,以完整性校驗值等形式存在于電子數據檢驗報告等電子數據書面文件中。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中,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偵查人員在制作復制件的過程中,采用特征值校驗的方法,對比復制件中電子數據信息的特征值與原始電子數據信息的特征值,以確保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符合原始性、同一性、真實性的要求。同時,在電子數據的復制件當庭出示或用以技術分析時,通過再次對比復制件電子數據與原始電子數據的特征值,以確保復制件在訴訟程序中流轉、移送時,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始終保持同一性、真實性、完整性,進而證明電子數據信息符合鑒真的要求。
在域外電子數據鑒真領域,專業(yè)設備鑒真是另一項重要的鑒真方法。美國《聯邦證據規(guī)則》第901(b)(9)條“關于過程或者系統的證據”中規(guī)定,描述某過程或者系統,并表明該過程或者系統產生了準確結果的證據,可以用來鑒真。澳大利亞《聯邦證據法》也有類似的規(guī)定,該法第146條“由工序、機器和其他設備生成的證據”中規(guī)定,如果物證、書證由設備或工序生成,而且是由操作該設備或工序生成了某具體結果的當事人提交的,那么可以推定該設備或工序產生了該結果。[11]無論是美國《聯邦證據規(guī)則》中的“過程或系統”,還是澳大利亞《聯邦證據法》中的“設備或工序”,實際上均是強調通過利用專業(yè)設備,來解決實物證據鑒真中的技術性難題,進而實現推定鑒真的效果。
在美國證據法中,專業(yè)設備鑒真來源于“關于過程或者系統的證據”這一示范性的實物證據鑒真方法,是該鑒真方法在電子數據鑒真領域的轉化適用。專業(yè)設備鑒真,是指在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封存保管、技術分析等環(huán)節(jié),各項偵查行為均使用法院認可的專業(yè)設備進行。如果電子數據從收集提取到技術分析再到當庭出示,各項偵查行為均是以法院認可的專業(yè)設備為工具,使用該專業(yè)設備提取、固定、移送電子數據信息,使用該專業(yè)設備上的特定軟件分析得出電子數據的內容,并最終在法庭上出示該專業(yè)設備以及其中的電子數據,則可以推定當庭出示的這一電子數據符合鑒真的要求。專業(yè)設備鑒真是一項頗具技術性的鑒真方法,能夠有效地解決電子數據審查判斷中的技術性難題,彌補法官在專業(yè)知識背景方面的欠缺,是一項針對電子數據特殊性設計的專業(yè)鑒真方法。但專業(yè)設備鑒真在司法實踐中應用也存在一定困難,采用專業(yè)設備收集提取、封存移送、技術分析電子數據,與針對傳統實物證據的偵查在技術層面存在諸多差異,且專業(yè)設備的使用也需要一定的學習成本,這就對偵查人員的綜合素質和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此外,同一法域內不同法院、不同區(qū)域電子數據相關專業(yè)設備適用不統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專業(yè)設備鑒真的說服力和權威性。
筆錄證據證明是我國目前電子數據領域適用最多的鑒真方法。司法實踐中,根據實證研究,在近四成的案件中,法官是通過審查相關筆錄證據的方法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的。同時,筆錄證據證明也是適用范圍最廣的鑒真方法,在電子數據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中均有所適用?,F階段的電子數據鑒真,筆錄證據證明方法最大的問題在于,筆錄的制作人無須出庭作證。由于電子數據相關筆錄的制作人無強制出庭義務,司法實踐中絕大部分筆錄制作人是不出庭的。在這樣的背景下,法庭對于相關筆錄的審查只能是形式審查,法官對于筆錄中記載內容存疑的,也很難向公訴方求證。筆錄制作人不出庭,控辯雙方無法對其進行交叉詢問,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控辯雙方質證和辯論的權利。正是由于上述原因,目前我國電子數據相關筆錄在鑒真中的適用并不理想。
對于電子數據相關筆錄記載內容存疑的,應當要求筆錄制作人出庭作證,接受法官的詢問,以及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變形式審查為實質審查。同時,應當明確對于筆錄制作人拒不出庭作證的,相關筆錄由于無法從實質上排除疑問,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由于我國目前證人出庭作證制度確實面臨諸多現實困境,很難一步實現類似知情證人出庭作證的鑒真方法。但筆錄制作人作為偵查人員,要求其出庭作證既有法律依據,也相對容易實現。從實證法角度來看,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第26條第一款,規(guī)定了控辯雙方對鑒定意見有異議的,可以申請鑒定人出庭作證,法院認為鑒定人有必要出庭的,鑒定人應當出庭作證。第二款規(guī)定了經法院通知,鑒定人拒不出庭作證的,鑒定意見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更重要的是,該條第四款規(guī)定了對電子數據涉及專門性問題的報告,參照前款的規(guī)定。這里的“電子數據涉及專門性問題的報告”,應當包括電子數據搜查筆錄、勘驗筆錄、提取筆錄、檢查筆錄、檢驗報告等相關筆錄證據。此外,《刑事訴訟法》第59條也對偵查人員的出庭作證進行了規(guī)定。①《刑事訴訟法》第59條規(guī)定,在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進行法庭調查的過程中,人民檢察院應當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加以證明?,F有證據材料不能證明證據收集的合法性的,人民檢察院可以提請人民法院通知有關偵查人員或者其他人員出庭說明情況;人民法院可以通知有關偵查人員或者其他人員出庭說明情況。有關偵查人員或者其他人員也可以要求出庭說明情況。經人民法院通知,有關人員應當出庭。
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信息,相較于電子數據原始信息具備完整性,是電子數據信息鑒真的要求之一。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是指電子數據產生時所含有的全部數據信息的確定狀態(tài)。在電子數據鑒真的語境下,信息的完整性要求在收集提取、封存保管、技術分析電子數據等環(huán)節(jié),電子數據信息與原始信息具備一致性,且始終保持未被篡改、破壞的狀態(tài)??梢哉f,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是電子數據鑒真中最重要的要素。[12]從實證法角度來看,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中,有七個條文對保護電子數據完整性提出了要求,②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第5條、第9條、第12條、第14條、第22條、第23條、第29條。足見司法實踐中對電子數據完整性的重視。甚至可以說,整部《電子數據規(guī)定》都是圍繞電子數據信息完整性的要求展開。司法解釋明確提出,對作為證據使用的電子數據,應當保證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并列舉了五種示范性的電子數據完整性保護方法:(一)扣押、封存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二)計算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三)制作、封存電子數據備份;(四)凍結電子數據;(五)對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相關活動進行錄像。
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是指為防止電子數據被篡改或者破壞,使用散列算法等特定算法對電子數據進行計算,得出的用于校驗數據完整性的數據值。電子數據信息完整性校驗,即通過計算當庭出示或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校驗值,與電子數據原始信息的完整性校驗值相對比,據此來確定電子數據是否符合完整性的要求。信息完整性校驗,是利用數據特征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我國目前司法實踐中,對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已相當重視,計算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已成為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必要步驟。但對于信息完整性校驗法,在下述兩個方面還有完善的空間:一是暫未統一計算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的算法,目前司法實踐中,不同法院、不同地區(qū)采用的完整性校驗值算法差異較大。雖然不同算法在技術層面的原理和結論相近,但統一計算完整性校驗值的算法,有助于提升信息完整性校驗的權威性,也有利于事實認定方面法律適用的統一,還可以便利跨域類型的電子數據相關案件的審理。二是信息完整性校驗在庭審中使用的位次不當,目前司法實踐中,計算對比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通常是在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受到質疑后才使用。但作為電子數據信息鑒真最核心的要素,理論上講,所有用以當庭出示或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滿足信息完整性的要求是前提。對于不具備信息完整性的電子數據,不應當進入法庭或用以技術分析并形成書面文件。因此,信息完整性校驗在庭審中使用的位次應當前置,將電子數據信息完整性校驗作為當庭出示或技術分析的前置程序。這樣一來,能夠盡早地發(fā)現一部分自身不符合信息完整性的電子數據,避免此類電子數據進入當庭出示或技術分析等后續(xù)法律程序,造成司法資源的不必要浪費,提高庭審的效率。
統一電子數據取證設備,是保障電子數據取證完整性、完全性、權威性的重要途徑之一,也是目前國際上電子數據取證的一大趨勢。電子數據取證設備之所以能夠實現統一,主要得益于電子數據的特殊性。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由于不同類型的傳統實物證據,其物理性質和外部形態(tài)各異,因而無法使用統一的設備或工具取證。例如,兇手故意殺人使用的刀,用于詐騙的虛假合同,記錄交通肇事逃逸的監(jiān)控錄像,三者同屬于傳統實物證據的范疇,顯然無法使用相同的設備或工具取證。而電子數據則不同,從技術層面來講,電子數據本質上都是由0和1構成的數字信號量,按照編程代碼的邏輯排列組成的數據信息。電子數據在技術層面的這一共性,使得電子數據取證設備的統一成為可能。同時,近些年來,隨著大數據、云計算、區(qū)塊鏈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人們對數據信息的挖掘和使用能力大幅提升,這些現代信息技術的發(fā)展,為電子數據取證設備的統一提供了強有力的技術支撐。此外,上述現代信息技術應用于電子數據取證領域,有著以往取證方法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例如,區(qū)塊鏈技術獨特的“留痕”屬性,能夠完整地記錄和再現人們在互聯網上的行為,且任何人都無法永久地將其刪除。區(qū)塊鏈技術的這一特性,在電子數據取證領域有著顯著的價值。將區(qū)塊鏈技術應用于電子數據收集提取、封存保管、流轉移送、當庭出示,能夠使得電子數據在上述訴訟過程中更加安全可靠地使用,并且通過技術手段增強了辦案人員偵查取證的權威性。
在司法實踐中,我國刑事訴訟尚未實現電子數據取證設備的統一。根據實證研究發(fā)現,我國目前偵查人員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設備或軟件,技術水平參差不齊。一部分地區(qū)已經開始探索使用區(qū)塊鏈、云計算等先進技術取證,但也有部分地區(qū)依然在使用已經過時了的取證設備。同時,不同地區(qū)取證設備的種類、存儲電子數據的格式,以及采用的完整性校驗方法等技術標準也各不相同,對于跨域案件的辦理產生了一定的阻礙。在技術層面的問題已經得到解決的前提下,盡快實現電子數據取證設備的統一,能夠妥善解決電子數據取證過程中的技術性難題,提高辦案人員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能力,使電子數據在我國刑事訴訟中應用變得更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