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海婷

2021年12月底，默克爾將以德國歷史上最受歡迎的總理身份，走出總理府，成為第一位主動離開權力核心的德國領導人。她是說一不二的“鐵娘子”，也是低調親和的“默大媽”；她是睿智理性的政治家，也是任性率真的“特蕾莎修女”；她是堅韌不拔的“危機應對大師”，也是苦口婆心的“秩序維護者”……在位16年的默克爾將告別政壇，她留給世人的這些事跡、印象將會記載在歷史書上。

不信“山頭”信實用

默克爾并非天生就是“近乎偉大”，柏林墻倒塌之時她還屬于政治局外人。默克爾是牧師的女兒，在東德長大并成為物理學家，她的前半生通常是與數(shù)字、曲線和實驗室里的瓶瓶罐罐打交道。

默克爾驚心動魄的政治生涯始于1990年。柏林墻倒塌之后，東德政局發(fā)生巨變，政治敏銳的默克爾為自己在東德科學院做研究的經(jīng)歷畫上句號，步入政壇。由于得到德國“統(tǒng)一之父”科爾的提攜，默克爾平步青云，很快就步入了德國政壇的高層。不過，1999年當科爾卷入政治獻金丑聞時，默克爾發(fā)表文章與自己的這位政治導師劃清界線，最終成為黨內(nèi)的一把手，開啟了問鼎總理寶座之旅。

執(zhí)政后的默克爾更是不信“山頭”信實用，把“拿來主義”發(fā)揮到極致。默克爾的前任是政治對手、社民黨總理施羅德，他執(zhí)政期間推行的“2010議程”改革計劃，對德國的勞動力市場、福利制度、經(jīng)濟結構大膽改革，以期讓德國擺脫近十年的經(jīng)濟低迷。默克爾接任后，摒除“門戶之見”，將“2010議程”的改革計劃推行到底?？梢哉f，默克爾任內(nèi)經(jīng)濟一直很好，德國家底越來越厚，主要得益于這場對“德國模式”傷筋動骨的改革。

數(shù)字說明了一切。自2005年默克爾執(zhí)政以來，德國的失業(yè)率從超過11%一度下降至5%左右；人均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為49814美元。其經(jīng)濟一直以1%～2%的速度增長……德國能在西方國家中率先走出全球金融危機，能打贏歐債危機這一大仗，主要得益于這場改革的紅利。

事實上，默克爾執(zhí)政這16年，經(jīng)常把社民黨、自民黨、綠黨等其他政黨的政策主張拿過來就用。比如，默克爾和她所在的聯(lián)盟黨一直都是核電的倡導者，即使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反核電群眾游行，但默克爾不為所動。然而，日本福島核泄漏事故發(fā)生后不久默克爾便迅速作出反應，宣布要加速淘汰德國的核反應堆，這讓德國公眾和各國政府都大為震動。默克爾倡導綠色發(fā)展的舉措本來是綠黨積極主張的。默克爾因其執(zhí)政方式，被其政敵攻擊為“機會主義者”，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危機管理者

作為領袖和主導者，默克爾幫助德國和歐洲應對全球金融危機、歐債危機、難民危機、烏克蘭危機、疫情危機。德國《法蘭克福匯報》如此評價：對德國而言，默克爾是一位“危機總理”；對歐洲而言，她就是“動蕩時代的船錨”。

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從美國蔓延到歐洲，面對輿論“狼來了”的呼聲與工商界的大聲疾呼，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里默克爾按兵不動。其實她早已進入角色，了解有關金融世界錯綜復雜的信息和分析、閱讀資料并與專家長談。在觀察、調研之后，默克爾政府宣布出臺一系列經(jīng)濟刺激計劃，投入總額高達500億歐元的資金，用于公共基礎設施建設、減稅和補貼等，這是聯(lián)邦德國有史以來最大的經(jīng)濟刺激計劃。

在德國聯(lián)邦政府新聞中心舉行的宣布“新政”記者會上，默克爾一臉嚴肅，目光銳利，“鐵娘子”風范完全展現(xiàn)出來?！拔覀円恢痹诳紤]合適的時機再次采取大規(guī)模的行動，現(xiàn)在這個時機已經(jīng)來了?！蹦藸栒Z音堅定，抑揚頓挫，不時揮手加以強調。同時，她堅決表示要加強金融監(jiān)管，所有接受政府援助計劃的商業(yè)銀行高管必須“限薪”。之后，德國成為西方世界率先走出危機的國家，而這也奠定了默克爾“危機管理者”的名聲。

不久歐債危機接踵而至，默克爾拼盡全力，支撐歐元大廈于不倒。面對冷嘲熱諷，“鐵娘子”始終不為所動，堅持救助與財經(jīng)紀律相掛鉤。最終，默克爾帶領歐洲挺過了“歐元的至暗時刻”，默克爾的聲望達到頂峰。

然而，素以謹慎著稱的默克爾也有“任性”的時候，甚至因此遭遇政治“滑鐵盧”也無怨無悔。2015年難民危機襲來，當小艾蘭“俯臥”海灘的圖片震驚世界，默克爾打破其謹慎觀望的習慣，一聲令下，成千上萬滯留匈牙利的難民如愿踏上德國的土地。洶涌而來的難民潮引發(fā)國內(nèi)民眾和歐盟一些成員國的不滿和反對，德國國內(nèi)陷入政治分裂。默克爾的“開門政策”徹底改變了她后段的政治生涯，她一貫居高不下的支持率大幅度下降，甚至被迫提前放棄了黨主席職務。但是，默克爾多次表示對“開門”迎難民的決策“不后悔”。作為牧師的女兒，接納和救助成千上萬的難民體現(xiàn)了其樂善好施的本性，默克爾在“情感”與“理智”的抉擇中，堅定地選擇了前者，體現(xiàn)了難得一見的率真。默克爾當時被譽為當代“特蕾莎修女”，成為《時代》周刊等多家知名媒體的年度人物。

默克爾任內(nèi)處置的最后一個危機是新冠肺炎疫情。默克爾一貫崇尚科學與理性，這在抗疫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她說：“控制疫情不能靠謊言和虛假信息，也不能靠仇恨和煽動?！北M管衛(wèi)生事業(yè)在德國屬于地方政府事權，默克爾無法說服州長們百分之百地執(zhí)行她那謹慎的抗疫政策。總體而言，在歐美國家中德國的抗疫水平居于上游。

外交平衡術

對俄外交方面，在默克爾執(zhí)政的整整16年里，普京一直是她外交上的對手與伙伴。默克爾會俄語，而普京會德語，他們可以互用對方母語聊天。作為代表歐美與俄羅斯談判的人，默克爾與普京的關系讓她在世界政治中扮演著獨一無二的角色。一方面默克爾與歐美站在一起，以克里米亞入俄等為由制裁俄羅斯；另一方面，默克爾堅持與俄羅斯對話和磋商。臨近卸任之際默克爾還出訪俄羅斯，普京獻花表示敬意。

在對華關系上，默克爾積極推動德國和歐洲對華友好交往和務實合作。默克爾先后12次訪華，是訪華次數(shù)最多、對中國情況最了解的歐美國家領導人之一。她還經(jīng)常同中國領導人通電話。在默克爾任期內(nèi)，中德雙方創(chuàng)建政府磋商機制，推動中歐如期完成投資協(xié)定談判，并攜手積極應對氣候變化。近年來，在美國單邊主義做派日益猖獗的背景下，默克爾政府一直倡導多邊主義，維護自由貿(mào)易，反對圍堵中國搞“新冷戰(zhàn)”。

對美外交上，默克爾與小布什和奧巴馬政府相處和諧，但保持了一定的獨立性，倡導多邊主義。比如，在北約東擴問題上，默克爾在俄美爭斗中保持了清醒的平衡。華盛頓曾力推讓烏克蘭、格魯吉亞加入北約，進一步侵蝕俄羅斯的戰(zhàn)略空間，但默克爾不為所動，聯(lián)合歐洲一些國家打消了美國的倡議。默克爾外交上遭到的最大羞辱來自特朗普，特朗普曾在公開場合拒絕與她握手，對此默克爾也無能為力，但在忍耐的同時發(fā)出了歐洲要靠自己的感慨。

“領航員下船了”德新社引用了19世紀俾斯麥卸任時的經(jīng)典話語來描述默克爾的離去。默克爾的政治功績與遺產(chǎn)豐厚，她的16年是德國發(fā)展的“黃金期”。默克爾擔任總理的這16年，歷經(jīng)了4位美國總統(tǒng)、4位法國總統(tǒng)和5位英國首相，她告別政壇，意味著德國一個時代的落幕。無論后人如何評述，默克爾已成為世界政治舞臺的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