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武,曾菊平,姜夢娜,王 淥,周善義,張江濤,3
(1.江西農業(yè)大學林學院,鄱陽湖流域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與修復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重點實驗室,南昌 330045;2.廣西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珍稀瀕危動植物生態(tài)與環(huán)境保護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廣西桂林 541006;3.江西九連山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定位觀測研究站,江西龍南 3441700)
“物種(species)是客觀存在的”已被人們廣泛接受,這也是生命科學研究的熱點議題(Darwin,1859;Mayr,1963,2001;陳世驤,1983)。而與之相反,亞種(subspecies)地位一直備受質疑(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一方面,亞種概念多,說法不一;另一方面,亞種分類更易受主觀因素影響。然而,在分類實踐中,試圖用不同術語代替亞種或完全放棄它的嘗試都是不可接受的。在地理變異物種中,尤其是有明顯地理隔離的物種,亞種分類仍是一種便利的方法(Mayr,1963)。
盡管,亞種不是一個進化單元(Mayr,1963),但在生物多樣性保護中,亞種分類的科學性,會影響到相關保護策略的制定、保護方案實施及其成效(Ryder,1986)。目前,存在兩種不同觀點:一者認為“亞種”提供了一種近乎真實的種內分化地理格局印象,可能對保護努力(程度、方向)產生誤導(Zink,2004);另者則認為“亞種”為評估種內遺傳多樣性模式提供了一個有效的捷徑,可將其作為一種用于進化差異與保護研究的工具(Phillimore and Owens,2006)。在野外,珍稀蝶類多在特定的狹小范圍內發(fā)生(周堯,1994;武春生和徐堉峰,2017),地理種群常呈“島狀”分布格局,彼此間隔離明顯。這種格局為亞種確立提供了便利,但也可能誘導產生“過度亞種化”現象。尤其是,當形態(tài)描述、分子遺傳等信息不足時,亞種分類更易受到主觀任意性影響(Mayr and Ashlock,1991)。這里,我們以珍稀蝴蝶喙鳳蝶屬Teinopalpus為例,系統(tǒng)查閱歷史資料、文獻,從地理隔離、形態(tài)差異等分析珍稀蝶類亞種分類問題(如“過度亞種化”等)及其原因,并探析其對珍稀蝶種與多樣性保護、管理的潛在影響,從種下分類層面為昆蟲多樣性保護研究提供參考。
物種是指個體成員間可自由繁殖的生物群體,亞種是物種的一個次級階元,是某個物種的表型上相似種群的集群,棲息在該物種分布范圍內的次級地理區(qū)(Patten,2010;van Holstein and Foley,2020),亞種是物種之下的分類階元,也是《國際動物全名法規(guī)》管理范圍的最低一級單元。
當前,有關亞種有多種理解(Sylvester-Bradley,1951;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Ryder,1986;Mayr and Ashlock,1991;Agapowetal.,2004;Patten,2010;van Holstein and Foley,2020),形成如下多個概念:
(1)地理亞種:指種內占據不同地理分布區(qū)或宿主、互不重疊、生殖隔離不完善且具有一定形態(tài)差異的生物類群?;蛘哒f,指的是與同種內其他居群在地理分布上界線明顯、形態(tài)特征上有一定差異的居群(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Mayr and Ashlock,1991)。
(2)年代亞種:在古生物學上,由于時代分布不同而使同一種內存在的在形態(tài)特征上具有一定差異的居群,稱為年代亞種(Sylvester-Bradley,1951)。
(3)地方性種群:指一個分布廣泛的種包括許多地方性種群,它們在基因頻率、數量性狀的平均值上有微小不同,其差異達到一定程度時可稱為亞種。也就是說,亞種是地方性種群在地理上劃分出的集合體,在分類上與本種的其他集合體互有不同(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
(4)地理宗與生態(tài)宗:亞種是在地理上局限分布的,相當于一個地理宗。與此同時,任何兩地的地理環(huán)境都不一致,因而一個亞種也相當于一個生態(tài)宗。所以,地理宗與生態(tài)宗代表著亞種的兩個不同方面(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徐炳聲,1998;張德興等,2003)。
以上概念涵蓋地理空間、進化時間、生態(tài)環(huán)境、形態(tài)等分類學特征與方面,它們有不同側重。但是,除年代亞種外,地理亞種、地方性種群或地理宗概念都強調亞種地理分布的有限性或地方性,認為亞種間在地理空間分布上不同或相互隔離。此外,這些概念都認為亞種間在形態(tài)等方面應存在差異,盡管差異程度可能微小。
事實上,亞種包括以下主要特征:(1)亞種形成主要由地理隔離引起,如異域分布(allopatric distribution)(O′Brien and Mayr,1991),即在空間上不重疊;(2)亞種間有可鑒別特征,如呈現表型差異;(3)亞種間無生殖隔離,或隔離不完善,相互可交配、繁殖出可育后代;(4)在兩亞種分布交錯區(qū)可能存在中間過渡類型;(5)亞種自身也是一個集合階元,由多個當地種群組成,它們在基因型、表型上也呈現輕微差異等(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Mayr and Ashlock,1991;Agapowetal.,2004;Patten,2010)。然而,除了考慮以上特征外,亞種分類過程也可能受物種自身種群結構影響。例如,物種具有連續(xù)種群結構模式,分布中心常被一系列相鄰種群占據,種群間因相互擴散而緊密連接,基因交流頻繁,變異特征呈漸變性。此時,若比較位于物種連續(xù)體的對立兩極種群,表型差異明顯時,可考慮將兩極種群分別確立為亞種。而當物種具有不連續(xù)種群結構模式,如因歷史事件形成的島嶼種群結構或“島狀”分布結構,島嶼間基因交流少,此時可將多個具有表型差異的隔離種群確立為亞種(Wilson and Brown,1953)。
根據亞種概念、特征,亞種分類時應參考兩個原則:(1)地理隔離原則;(2)表型差異原則。地理隔離意味著進化的相對獨立性,孕育著分化的可能性。表型差異則表示亞種間已呈現出一定的變異性。地理隔離是亞種區(qū)別于種階元的重要特征,即亞種為異域分布(Wilson and Brown,1953;Mayr,1982),而種則為同域或異域分布(Wilson and Brown,1953;O′Brien and Mayr,1991)。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地理隔離充分的種群間,其表型差異也可能很小。例如,一些亞種僅有一個單獨鑒別性狀(如顏色、大小、生長型等)差異,而其他性狀相同或相似,不受地理隔離影響,呈現出異地同型亞種(polytopic subspecies)格局(Mayr and Ashlock,1991)。通常,在兩個亞種分布交錯區(qū)可能存在兩者的中間類型,它們由混合個體組成,成為居間種群。此時,要判定居間種群的亞種歸屬則充滿挑戰(zhàn)。
然而,75%法則(Amadon,1949)或許能幫助應對。所謂的75%法則,就是要求一個種群在被賦予亞種地位之前,需確認在地理變異性性狀上組成該種群的75%的個體能與其他種群的99%的個體相互區(qū)分,而其總體性狀特征則可從現有樣本(標本)直接推斷出來(Amadon,1949)。所以,當居間種群中的混合組成的個體不滿足75%法則,可對其亞種地位做出否定判斷。
喙鳳蝶屬目前確認有2個蝶種(姊妹種)(周堯,1994;武春生和徐堉峰,2017),即金斑喙鳳蝶T.aureusMell,1923與金帶喙鳳蝶T.imperialisHope,1843。兩姊妹種生物地理上均來自東洋區(qū),呈現同域分布特征。其發(fā)生范圍主要沿我國武夷山、南嶺向西延伸至喜馬拉雅山脈周緣、向南延至中南半島(含越南、老撾、緬甸、泰國等國),為亞洲特有分布屬。發(fā)生區(qū)覆蓋熱帶、亞熱帶林區(qū),但主要棲息地位于中山地帶的闊葉林區(qū)。當前,喙鳳蝶在野外通常個體罕見,成蟲只在少數地段、山頭活動,生境選擇性明顯(Igarashi,1987,2001;曾菊平,2005;曾菊平等,2008,2012,2014)。例如,成蟲活動對海拔高度有要求,山頂行為常在海拔>1 000 m的山脊及附近區(qū)域發(fā)生(Igarashi,1987,2001;曾菊平等,2012,2014),屬典型的山地蝶種。在蝴蝶自身生境選擇作用下,以及低海拔地帶人類活動與土地利用影響下,喙鳳蝶兩姊妹種地理種群被限制在少數山區(qū),相互隔離、孤立,呈“島狀”分布。這種發(fā)生、分布格局符合地理隔離原則,有利于亞種分類與界定,如金斑喙鳳蝶武夷亞種T.aureuswuyiensisLee(李傳隆和朱寶云,1992)主要基于武夷山脈地理種群確立,而海南亞種T.aureushainaniLee(周堯,1994)則包含了海南島上的地理種群。但與此同時,若僅依據地理隔離原則,而忽視表型差異,則易出現“過度亞種化”問題。
1843年,Hope最早根據來自孟加拉國錫爾赫特的雄蝶標本,對喙鳳蝶屬Teinopalpus(T.imperialis)進行分類記述(Hope,1843)。此后,研究學者相繼根據不同來源的標本分別記述喙鳳蝶屬金帶喙鳳蝶T.imperialis8個亞種,以及另一姊妹種金斑喙鳳蝶T.aureus及其8個亞種。表1顯示,除缺失數據外,亞種分類正模包括雄蝶(8頭)與雌蝶(5頭),副模則均為雄蝶標本。在數量上,除T.a.shinkaii亞種分類基于多年累積的47個副模標本外(Morita,1998),其余亞種分類副模都在4個以內,其中,3個亞種僅1個副模(Hope,1843;Turlin,1991;Collard,2007)。
從文獻收集到133條有關喙鳳蝶屬亞種分類與應用記錄,其中,多數應用能明確亞種名稱、歸屬,但也有一定數量的不確定亞種歸屬情況(圖1)。另外,少數記錄提出了有爭議的亞種分類問題,包括金帶喙鳳蝶與金斑喙鳳蝶都存在這類問題。例如,在行政區(qū)劃上,金帶喙鳳蝶在中國四川記錄過T.i.imperialis,T.i.himalaicus與T.i.behludinii3個亞種名;老撾桑怒以及泰國清邁和楠府也均記錄過2個亞種。同樣地,金斑喙鳳蝶在中國浙江以及越南永福、大叻和高平也有過2個不同亞種記錄。不僅如此,在泰國帕翁坡山(T.i.imperialis與T.i.bhumipholi)、越南Pia Oac (T.a.aureus與T.a.shinkaii)2個發(fā)生點,也分別有過金帶喙鳳蝶與金斑喙鳳蝶的2種亞種記錄(圖1)。
圖1 喙鳳蝶屬Teinopalpus部分亞種分類應用文獻記錄(1843-2014年)特征Fig.1 Classification features of some subspecies of Teinopalpus recorded in literatures (1843-2014)A:亞種分類文獻記錄(n=66)的確定/不確定性Confirmed or uncertain records (n=66)in subspecies classification;B:T. aureus亞種分布的同域記錄 (n=72)Sympatric records of subspecies of T. aureus (n=72);C:T. imperialis亞種分布的同域記錄 (n=133)Sympatric records of subspecies of T. imperialis (n=133).
同一發(fā)生點上出現不同亞種名稱的應用,可能與亞種分類時間早晚有關,后期應用中容易得到校正。但在同一行政區(qū)內,不同亞種名稱的應用可能是亞種分類混亂或區(qū)內“過度亞種化”的信號反饋,需引起注意。例如,需進一步采集分類證據,包括形態(tài)、分子等證據,對現有亞種分類進行修訂。
嘗試從生物地理與生態(tài)區(qū)上來分析喙鳳蝶屬各亞種地理隔離,結果顯示:金帶喙鳳蝶8個亞種分布范圍覆蓋著3個植被群落(biome)(Olsonetal.,2001),包括位于溫帶闊葉混交林(temperate broadleaf and mixed forests,TBMF)的T.i.himalaicus與T.i.miecoae亞種,位于溫帶針葉林(temperate conifer forests,TCF)的T.i.behludinii,以及位于熱帶亞熱帶濕潤闊葉林(tropical and subtropical moist broadleaf forests,TSMBF)的T.i.imperialis,T.i.imperatrix,T.i.bhumipholi,T.i.gillesi和T.i.gerritesi5個亞種(表1;圖2)。然而,記述的金斑喙鳳蝶8個亞種則均在TSMBF植被群落發(fā)生(表1)。而進一步參考Olson等(2001),在更低生態(tài)區(qū)(ecoregion)層面比較,可知金斑喙鳳蝶亞種歸入4個生態(tài)區(qū)(圖2),其中,T.a.shinkaii與T.a.laotiana同區(qū),T.a.aureus,T.a.wuyiensis,T.a.guangxiensis與T.a.nagaoi同區(qū),而T.a.eminens與T.a.hainani則各占一個生態(tài)區(qū)。圖2顯示各亞種所在植被群落或生態(tài)區(qū)與其地理位置密切相關,分布越近處于相同植被群落或生態(tài)區(qū)的概率更高,因而可從亞種所在植被群落或生態(tài)區(qū)層面,判定是否遵從地理隔離原則。顯然,金帶喙鳳蝶8個亞種地理隔離相對金斑喙鳳蝶的亞種更明顯,但從生態(tài)區(qū)層面,T.i.imperatrix與T.i.bhumipholi較其他亞種更為相似,可考慮合并,且根據優(yōu)先律,統(tǒng)一用T.i.imperatrix亞種名。同樣地,對于金斑喙鳳蝶而言,按生態(tài)區(qū)相似法與優(yōu)先律,也可考慮將T.a.eminens與T.a.laotiana合并,統(tǒng)一用T.a.eminens亞種名,而將T.a.wuyiensis,T.a.guangxiensis與T.a.nagaoi合并到指名亞種T.a.aureus。
圖2 金帶喙鳳蝶(A,C)和金斑喙鳳蝶(B,D)亞種修訂前后的經緯度分布及其植被群落和生態(tài)區(qū)Fig.2 Longitude and latitude distributions of subspecies of Teinopalpus imperialis (A,C)and T. aureus (B,D) and related biomes and ecoregionsA,B:修訂前Before revision;C,D:修訂后After revision.符號相同表示植被群落一致,生填充色相同表示生態(tài)區(qū)一致(詳見表1),植物群落與生態(tài)區(qū)劃分參考Olson等(2001)。Identical symbols indicate the same biomes,and identical filling-colors indicate the same ecoregions before or after revision (see Table 1 for details).The division of biomes and eco-regions referred to Olson et al.(2001).
表1 金帶喙鳳蝶和金斑喙鳳蝶亞種分類文獻及其正/副模來源與所屬生態(tài)區(qū)Table 1 Taxonomic notes on subspecies and holotype/paratype specimens’localities and eco-regions in the subspecies of Teinopalpus imperialis and T. aureus
因此,根據以上地理隔離分析,金帶喙鳳蝶亞種分類建議修訂為T.i.imperialis,T.i.himalaicus,T.i.miecoae,T.i.behludinii,T.i.imperatrix(含T.i.bhumipholi),T.i.gillesi和T.i.gerritesi;金斑喙鳳蝶亞種分類則修訂為T.a.aureus(含T.a.wuyiensis,T.a.guangxiensis與T.a.nagaoi),T.a.eminens(含T.a.laotiana),T.a.shinkaii與T.a.hainani。
據優(yōu)先律原則,新亞種確立應與已知的指名亞種進行形態(tài)比對。然而,表2和3顯示,除與指名亞種形態(tài)比對外,喙鳳蝶屬亞種分類也通過與周邊其他亞種比對來確立亞種地位。而可用標本數量(表1)會影響形態(tài)比對結果,尤其喙鳳蝶屬亞種形態(tài)比對大多局限在單種性別上(雄或雌性)(表2和3)。顯然,75%法則因為數量限制而未能用到喙鳳蝶屬亞種分類上。當前,其亞種形態(tài)比對主要針對前翅背面(upper forewing,Upf)、前翅腹面(under forewing,Unf)、后翅背面(upper hindwing,Uph)等的特定區(qū)域[如中區(qū)或盤區(qū)(median/discal area)、亞緣區(qū)(submarginal)、中后區(qū)或盤后區(qū)(post-medial/post-discal area)、翅脈間等]的顏色、帶形、斑紋及其變化,以及翅展等進行,通過尋找形態(tài)上的微小差異來確定亞種分類方向(如新亞種確立、同物異名判定等,見表2和3)。
表2 金帶喙鳳蝶部分亞種形態(tài)比對原文描述Table 2 Morphological descriptions and comparisons between subspecies in Teinopalpus imperialis
續(xù)表2 Table 2 continued
例如,金帶喙鳳蝶亞種T.i.miecoae與T.i.imperialis雄蟲形態(tài)差異描述為:T.i.miecoae后翅背面黃斑較T.i.imperialis寬,T.i.miecoae臀角區(qū)顏色最暗,臀角區(qū)黃斑小等,而T.i.miecoaee與T.i.bhumipholi雄蟲形態(tài)差異描述為T.i.miecoae后翅背面黃斑較T.i.bhumipholi窄,T.i.miecoae臀角區(qū)顏色最暗,臀角區(qū)黃斑小等(表2),意味著雄蟲后翅背面(Uph)金黃色斑塊(yellow section)在大小上存在連續(xù)而微小的變異。又如,金斑喙鳳蝶亞種T.a.shinkaii與T.a.guangxiensis形態(tài)差異主要為前者雄蟲翅展大于后者,而與亞種T.a.eminens形態(tài)差異也主要為前者雄蟲翅展小于后者(表3)。同樣地,說明金斑喙鳳蝶雄蝶翅展在3個亞種間存在連續(xù)而微小的變異。然而,由于差異微小,辨識度低,不同作者在亞種分類處理上并不一致,如T.i.himalaicus與T.i.imperialis的亞種區(qū)分主要在于雌蟲形態(tài)差異為“后翅背面為灰色,盤區(qū)顏色常較imperialis淺,向后更趨于黃色,盤區(qū)黑色半月斑更窄,第5和6翅脈間有少量黑色鱗粉(Soibam,2016)”,但Monastyrskii (2007)認為兩者差異甚微,應歸為同物異名(表2)。事實上,亞種分類時,低辨識度的形態(tài)描述常難以避免,但其不確定性顯然會影響后續(xù)應用,甚至產生爭議。比如關于金帶喙鳳蝶亞種T.i.imperatrix,“Bryk(1934)將該亞種視為himalaicus,但即使一些雌蟲個體也較himalaicus更接近bhumipholi(Pen,1937),以及關于亞種T.i.gerritesi“來自泰國東北的新亞種更近似而不是來自泰國北部的bhumipholi與來自老撾北部的gillesi(Nakano,1995)等。
表3 金斑喙鳳蝶部分亞種分類的形態(tài)比對原文描述Table 3 Morphological descriptions and comparisons between subspecies in Teinopalpus aureus
與蝴蝶廣布種(generalist)相比,蝴蝶特有種或專性種(specialist)在各種干擾(人類活動、生境喪失、氣候變化)作用下表現更脆弱(如對氣候變化反應慢等)(Warren,2001),因而常作為珍稀種類列入生物多樣性保護名錄,如IUCN紅色名錄(IUCN Standards and Petitions Committee,2019),以引起更多關注。然而,在生境喪失、破碎化影響下,以及物種自身對特定生境要求下,蝴蝶特有種的地理種群常被周邊不適生境包圍,發(fā)生范圍明顯受限。因而,其種群分布無論在區(qū)域或地方尺度,都更類似于“島狀”結構,易滿足亞種分類的地理隔離原則,尤其是喙鳳蝶屬、虎鳳蝶屬Luehdorfia等山地蝶類(曾菊平等,2012;蘇杰等,2019),所以種下分類時易出現“過度亞種化”。如中華虎鳳蝶陜南亞種L.chinensisshoui與李氏亞種L.chinensisleei(姚肖永等,2008;蘇杰等,2019)和本次的金帶喙鳳蝶亞種T.i.imperatrix與T.i.bhumipholi等可歸為“過度亞種化”問題。因為,在結合考慮生態(tài)位等性狀后,發(fā)現中華虎鳳蝶陜南亞種L.chinensisshoui與李氏亞種L.chinensisleei(蘇杰等,2019)、金帶喙鳳蝶亞種T.i.imperatrix與T.i.bhumipholi實際上處于相同的植被群落與生態(tài)區(qū),生態(tài)位相似,地理隔離并不顯著,所以不建議獨立為亞種。
珍稀蝶類亞種分類中,應遵從表型差異原則。然而,因野外個體罕見等原因,珍稀蝶類的表型差異比對時容易面臨標本量偏少問題。例如,喙鳳蝶屬亞種分類的副模都在4個以內,包括3個僅1個副模的情況(Hope,1843;Turlin,1991;Collard,2007)。標本量少,一方面使得亞種分類75%原則方法無法應用;另一方面,可能出現單性(雄或雌性)副模,即形態(tài)描述有性別缺失。信息缺失顯然將影響到后續(xù)的亞種分類與應用,例如,喙鳳蝶亞種分類正模為雄蝶或雌蝶,但副模均為雄蝶,形態(tài)描述出現雌性缺失。所以,在喙鳳蝶后續(xù)亞種分類中,由于雌蝶分類信息缺失,一些亞種形態(tài)差異只能在雄性間比對(尤其是金斑喙鳳蝶亞種,見表3),這樣雖能獲得分類性狀信息,但不完整,可信度低,增加了應用中的不確定性。例如,喙鳳蝶兩姊妹種在同一行政區(qū)(如中國四川、泰國清邁等)出現多個亞種名,就由不確定性引起。
在珍稀蝴蝶保護中,“過度亞種化”或亞種分類信息的不確定性,都可能影響到保護方案的有效實施。事實上,昆蟲保護工作常受屬、種鑒定困難影響,亞種分類信息的不確定性則會進一步增加管理的難度。所以,昆蟲多樣性保護管理者常被建議選擇更確定的分類信息(如種或屬級分類單元)來設計、規(guī)劃保護方案,而避免將種下分類單元(如亞種)列入保護名錄(袁德成,2001)。這一方面是本著“最有利于動物保護”的預防原則(袁德成,2001);另一方面,也利于正確預算物種保護的投入成本(Agapowetal.,2004),以及做好優(yōu)先保護區(qū)、優(yōu)先保護類群等的篩選或取舍。
為此,本次參考地理隔離原則與表型差異原則,并根據分類優(yōu)先律,提出對珍稀喙鳳蝶屬亞種進行適當修訂,如:將亞種T.i.bhumipholi作為T.i.imperatrix的新異名,將亞種T.a.laotiana作為T.a.eminens的新異名,而將T.a.wuyiensis,T.a.guangxiensis與T.a.nagaoi均作為指名亞種T.a.aureus的新異名(這與地理親緣關系分析結果一致)(黃超斌,2016)等,可為該珍稀蝴蝶保護管理工作提供更清晰的亞種分類信息,并為后續(xù)有關喙鳳蝶的保護遺傳學研究、以及生境保護網絡建設等提供重要參考。
亞種是《國際動物命名法規(guī)》認可的最低等分類階元。達爾文認為具有更多物種的動物屬也應包含有更多的品種(包含現代亞種概念)(Darwin,1859),并進一步推測后者可能在長期進化動力學與物種未來進化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而事實上,亞種是形成新種的必由過渡階段,因為地理隔離是構成新種的前提,而亞種可能由于進一步的地理隔離導致生殖隔離而發(fā)展成為新的物種。相對于特有種或專性種而言,廣布種更易形成亞種,其廣布特征使得地理種群間更傾向于隔離,處于不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如氣候類型不同),單獨演化成支系,完成亞種形成過程,并進而進入特化階段,走向新種形成階段。因此,廣布種也被認為是特有種進化過程的過渡階段(Wahlberg,2001),對于蝴蝶類群而言,前者的數量明顯少于后者(Dennisetal.,2011)。
值得注意的是,一個物種的各地理種群間都可能存在微小差異,因而并非都必須冠以亞種名,不然易陷入“過度亞種化”,導致亞種分類應用中名稱混亂。對于珍稀蝶類而言,“島狀”種群分布格局雖看似滿足亞種分類的地理隔離原則,但可能是由于長期的生境喪失或破碎化的結果,亞種分類需結合比對其他性狀(如生態(tài)位分化等),以降低“過度亞種化”可能,減少不確定性,提高亞種信息在物種保護、管理與規(guī)劃中的有效利用(Zink,2004)。表型差異也是亞種分類的原則,但珍稀蝶類可能因標本數量偏少,而出現亞種確立時分類信息不完整的情況(如單性描述、單性副模等)。這種情況需提起注意,在更多的確定信息未采集之前,不建議進行亞種分類。當然,地理種群間倘若符合地理隔離與表型差異原則,尤其在分類學上遵從75%法則,或具備遺傳分化證據,就應賦予新的亞種名。因為,亞種作為生物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一定獨特性(O′Brien and Mayr,1991),也屬于自然進化過程的一部分。
致謝感謝Helmholtz 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Research (UFZ)的Josef Settele教授與Senckenberg Deutsches Entomologisches Institute的Thomas Schmitt教授在蝴蝶文獻查閱時提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