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婕
千萬個人,就有千萬冊《紅樓夢》;千萬次讀,也將有千萬種不同的感觸。它是書,是戲;它有儒、釋、道三教文化,有飲食、茶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它寫的是奢侈華美,也是風(fēng)云變幻,是辛酸無奈,更是興亡衰敗。王國維曾有“人生三境界”說,我讀《紅樓夢》,也大致可分為三個境界。
世間萬千,與誰共度錦瑟流年
我讀小學(xué)五六年級時第一次接觸《紅樓夢》,是把它純粹地當(dāng)成一部愛情小說來讀。那時也正是對愛情懵懂卻又充滿好奇的年紀(jì)。
寶黛愛情是《紅樓夢》里的一條主線,我常被寶黛愛情所感動:感動于寶玉挨打后仍不忘送去兩方舊帕,感動于黛玉一進賈府就心系寶玉,感動于兩人互訴衷腸時的欲說還休??吹綄氂?、黛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心里替他們高興;看到他們鬧別扭、生齟齬時,又替他們著急。
那時的我,很青澀,眼中的世界十分簡單,會好奇寶黛之間純粹的愛情,也討厭那些破壞寶黛愛情的人,因此不喜歡寶釵與襲人??吹谨煊裨峄ǎ吹綄氂癫粚W(xué)無術(shù),看到閨閣佳人們的人生百態(tài),覺得大觀園就是個王國,充滿了美好,如花美眷。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時隔三四年再讀《紅樓夢》,就看出一絲悲涼,似乎它不僅是“大旨談情”,更是寫了一個家族的興衰敗亡。《紅樓夢》以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的興衰為背景,看似都是赫赫揚揚近百年的豪門望族,但像賈府這樣的國公府,在歷經(jīng)近百年后,也已經(jīng)“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nèi)囊卻也盡上來了”。
一切景語皆情語。曹雪芹用樂景寫哀情、鋪悲劇,卻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原來大觀園,盛時是王國,沒落時便成了葬花冢。正面看似富麗華美,而反面卻腐敗至極。這時的我,也從賈府的敗落中看到了一個事實:富貴家庭的子女不讀書,尚且衰敗,更不用說普通家庭了。讀書,是實現(xiàn)“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一條途徑。
都知寶黛的愛情是悲劇,賈氏的衰落是悲劇,但在《紅樓夢》里,還有想與香菱共度一生卻爭不過薛蟠被活活打死的馮淵,與寶玉說笑幾句便被斥為“狐媚子”卻不甘受辱含冤而死的金釧兒,因鳳姐受賄而被拆散,唯有自盡明志的金哥和未婚夫……他們是《紅樓夢》里的小人物,卻令人扼腕嘆息。說到底,《紅樓夢》的悲劇,是整個時代的悲劇。
還有八月十五團圓之夜,黛玉與湘云在凹晶館聯(lián)句,兩個孤女,生于富貴之家,卻在團圓之時與喧鬧格格不入?!昂炼生Q影,冷月葬花魂?!蹦莻€時代,封建而冷酷,無數(shù)如花朵般的生命在清高皎潔的月光下走向凋零。秦可卿死時托夢王熙鳳,說王熙鳳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其實何止王熙鳳,釵、黛、湘哪個不是?這時候我才忽然明白,《紅樓夢》不僅寫愛情、寫興衰,曹公亦借此譜寫了一曲封建末世下的女性贊歌。
人生只是一場聚散無由的盛宴
蔣勛曾說應(yīng)把《紅樓夢》當(dāng)佛經(jīng)讀,這話在看破“紅樓”世情的人眼中,毫無疑問是準(zhǔn)確的。爸爸說他再看《紅樓夢》,不敢說自己全懂,卻體會到了“人情冷暖”四字背后的悲涼。
曹雪芹晚年曾“滿徑蓬蒿”,也曾“舉家食粥酒常賒”,“雖不敢說歷盡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領(lǐng)悟了好些”。在見多了“路有凍死骨”后,生于繁華、終于淪落的他,又何嘗不曾“朱門酒肉臭”過?
你方唱罷我登場,賈府?dāng)÷淞?,賈雨村等新貴會粉墨登場,取而代之的也還會另有其人,正所謂“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詩里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笨梢?,榮辱盛衰,亙古不變,聚散無由。正如《紅樓夢》曲子所唱:“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p>
張愛玲曾嘆人生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一本《紅樓夢》,撩撥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弦,它自有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都t樓夢》寫愛情,寫興衰,寫人情,洞察人心、人性,我每讀一次,都有不同收獲。它真的值得一讀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