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唐騁和他的妻子芳姐
如果像搞科研那樣較真,嚴格地說,即將獲得中科院神經所博士學位的唐騁的原創(chuàng)科普視頻UP 主之路,起點可以精確到2019 年2 月14 日。那一天,他和自己的合作伙伴——其實就是他的妻子芳姐,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原創(chuàng)視頻。處女作即爆款,此后不到兩年時間,他們在B 站的科普ID“芳斯塔芙”(fun stuff 的音譯,意為“有趣的東西”)已經積累了180 萬粉絲。2020 年年底,還獲得了2020 年度果殼科普貢獻獎的個人獎項。
從在實驗室里搞科研的博士,“淪落”為一個天天研究視頻內容的全職科普UP 主,唐騁認為值得。他覺得科普也應該分層,就像賣鞋一樣,需要有人把鞋子賣給穿鞋的人,但也要有人去想辦法讓不穿鞋的人穿上鞋子,他希望自己成為后者。他的目標,就是用最有趣的方式,把科學知識和科學的思維方式傳遞給普通人。
“芳斯塔芙”的科普內容以各種泛生命科學類的有趣知識為主,例如古生物、演化、科學史、神經科學等,偶爾也做打假類科普,例如,《網上流傳的“海怪”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內容都偏小眾,少見當下的熱門。
唐騁不是不想追熱門,而是追不上。憑他和芳姐目前一個管內容一個管剪輯的二人小分隊,從選題確定、查找核實資料、寫文案、定劇本再到剪輯完成,一個十幾分鐘的視頻大約耗時一個月。等他們把視頻做出來,熱門早涼了。于是,唐騁干脆踏踏實實做自己有能力做,也感興趣的內容。
唐騁和芳姐都是B 站的老用戶。2018 年,本就在其他平臺有些科普經驗的二人有點技癢,開始嘗試搬運一些海外網站上的科普視頻漢化。慢慢地,他們積攢了700 來個最初的粉絲。那時的B 站還沒有知識區(qū),科技區(qū)被網友戲稱為“營銷號區(qū)”,在科技區(qū)正兒八經做科普的賬號可能連10 家都不到。于是,唐騁萌生了做原創(chuàng)科普視頻的想法。
首個原創(chuàng)視頻極其“難產”,最難之處不在內容,而是兩人之間的配合。唐騁的想法無法有效地傳達給芳姐,芳姐辛苦地做了一個又一個版本,仍然呈現(xiàn)不出唐騁想要的效果,而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唐騁又說不清楚。兩人都幾近崩潰,一度放棄了做了一大半的視頻。這時,B 站推出了“新星計劃”。在獎勵的誘惑下,唐騁和芳姐又把已經放棄的視頻撿了起來。
這部耗時兩個月的試水作《奇蝦:初代霸主的故事》一經推出,24 小時內播放量接近10萬,48 小時后“芳斯塔芙”的粉絲量由700 多漲到4.3 萬。如今,再打開這個視頻,滿屏的彈幕寫著“夢開始的地方”。
視頻的一炮而紅并非偶然,在該作誕生前,唐騁狠下了一番功夫——認真研究了當時B 站人氣最旺的幾個UP 主的視頻,琢磨怎樣可以吸引觀眾?!翱梢哉f他們當中很多人的每一個視頻我都刷了十遍以上?!碧乞G說。
第一個視頻就已經是“芳斯塔芙”風格的成熟作品,接下來的每一個視頻都延續(xù)了處女作的敘事特點——將古生物人格化、劇情化、情緒化。那些與當下遙隔數(shù)千萬年甚至數(shù)億年之久的古生物,在巨大的時空跨度中上演了或悲愴或奇襲的動人故事,伴隨著唐騁略帶中二的文案解說,它們的經歷突然就與今天的觀看者產生了共鳴。比如,古生代地層中最豐富的化石之一三葉蟲,一直處于古生物界最底層,除了充當路人甲就是被當時主流的頂級掠食者吃掉,但是它的生命力極其頑強,歷經2 億年,熬死了一代又一代的所謂頂層霸主。三葉蟲沒有能力往上走,但是它一直拼命地活著。
唐騁的科普生涯其實從2013 年就開始了。那時,他剛進入中科院讀博,被派到一個小島上研究跟克隆猴相關的課題。小島上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網絡信號也不好,連生活用品都需要到附近的鎮(zhèn)子上趕集購買。唐騁把寫科普文章當成艱苦科研生活中的放松手段,一邊做著實驗,一邊每個月給網站寫2 ~ 3 篇科普文章。
如今“芳斯塔芙”視頻中深入淺出又輕松幽默的逗趣文案,就得益于唐騁那些年的科普文章功底。2016 年, 已經寫了100多篇科普文章的唐騁,加入了上??破兆髡邊f(xié)會,也是那段時間,他在網上給小朋友講了幾堂網絡課程,讓他對科普有了更多思考。
有一次,他花了很多時間準備課程,講了一小時后,學生問的第一個問題就讓他心態(tài)崩了:“老師,什么是細胞?”唐騁說,自從自己高中選擇理科以來,十幾年都生活在一個身邊不可能有人不知道細胞的環(huán)境當中。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很多人在做科學傳播之前,可能真的沒有去認真研究過受眾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能夠展示故事畫面的視頻,無疑比文字更直觀也易于理解。唐騁推出第一個爆款科普視頻后, 受到飛速漲粉的鼓勵, 再加上兩人已經度過最艱難的磨合期,很快“芳斯塔芙”就在同年2 月又迅速推出了兩個視頻,幾天內粉絲就突破了10 萬。
互聯(lián)網上的碎片化學習常被詬病,通過十幾分鐘的視頻獲取知識,似乎只是制造學習的幻覺。搞科研的人做科普,也常被認為是不務正業(yè)。
這兩種說法,唐騁都不太贊同。在唐騁看來,科普的目的本就不是讓極少數(shù)人成為專家,而是培養(yǎng)大眾對科學的興趣, 推廣講究證據和邏輯的科學思維方式。如果可以在娛樂化的同時保持知識的嚴謹,那么學習就不是假象。
在唐騁每個視頻的制作過程中,最費時費力的就是查找資料和考證信息,無論是文獻的來源和途徑,還是查證的深度和廣度,與他讀博士學位期間的論文寫作并無二致。遇到難以搞懂的問題,常常要查上一兩個月。即便如此,視頻中還是難免有差錯,每期視頻后的勘誤已經變成一項“例行工作”。
唐騁非常希望和更多專業(yè)科研人員合作,以確保內容的精確。但這就又繞不開仍有不少人對科普抱有成見的問題,尤其在科研領域,相當一部分科學家對此有思想負擔,總覺得科研應該在廟堂之上,出去拋頭露面,不是科學家該做的事情。這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中國專業(yè)科普人才的匱乏,于是制造陰謀論、偽科學的營銷號才有大把機會“收割韭菜”。
這也正是唐騁在博士畢業(yè)后決心全職投身科普的重要動力。學術與民眾之間的距離急需專業(yè)人才去填補。
唐騁想做“地衣”,他覺得這個生物最能代表自己。它可以在其他生物都長不出的地方生長,成為荒漠中的拓荒者。與英文、日文世界相比,中文世界的科學傳播尚處于荒蕪的狀態(tài),唐騁并沒覺得自己的作品有多好,但他相信這些作品可以推動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工作,帶動更多人投入進來,讓這片領域越來越有生機。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1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