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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辨?zhèn)稳髋烧?/h1>
2021-12-17 11:27
衡水學院學報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董仲舒漢書陰陽

鄧 紅

《春秋繁露》辨?zhèn)稳髋烧?/p>

鄧 紅

(北九州市立大學 文學部,日本福岡 北九州 802-0841)

《春秋繁露》是研究董仲舒思想的重要材料,更是研究漢代思想的重要文獻,但《春秋繁露》歷來存在著文獻辨?zhèn)螁栴}??甲C《春秋繁露》真?zhèn)蔚膶W者大致可分為“推論派”“唯理派”和“文獻互見派”,他們各自提出了一些真知灼見(good idea),但都缺乏確切證據(jù)?!翱紦?jù)之學”和研究董仲舒哲學思想的“義理之學”屬于不同的學術(shù)分野,應有各自的獨立性。

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陰陽;偽篇;真篇;考據(jù)之學;義理之學

筆者撰寫了兩篇討論董仲舒《春秋繁露》真?zhèn)螁栴}的文章[1-2],意猶未盡,于是對這個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思考,寫下此文,以求教于方家。本文在一些具體細節(jié)上和上述兩篇文章有所重疊,但在結(jié)構(gòu)和觀點方法上迴然不同,謹請注意。

《春秋繁露》是研究董仲舒思想的重要材料,也是研究漢代思想的重要文獻。但關(guān)于《春秋繁露》的文獻辨?zhèn)螁栴},也一直困擾著董仲舒研究者們。

眾所周知,《漢書?董仲舒?zhèn)鳌吩疲骸爸偈嫠?,皆明?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復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皆傳于后世?!痹凇稘h書·藝文志》儒家類董仲舒名下,收錄了《董仲舒》一百二十三篇,卻沒有《春秋繁露》這一書名?!稘h書·藝文志》又在“春秋”類中,著錄了《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

《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最早出現(xiàn)于5世紀或6世紀初的《西京雜記》(卷二,《四部叢刊》本)中,在阮孝緒(479-536)的《七錄》中,《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才與《漢書·藝文志》中為董仲舒所列的條目聯(lián)系在一起,最后被載入《隋書?經(jīng)籍志》。

由此可見,《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既沒有和著者同步出現(xiàn),成書也較晚,成書過程不明,和董仲舒的直接關(guān)系沒有確證,所以關(guān)于該書的真?zhèn)?,特別是和董仲舒的關(guān)系,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未能定奪。明代胡應麟綜合各家觀點,說:“余意此八十二篇之文即《漢志》儒家一百二十三篇者。仲舒之學究極天人,且好明災異,據(jù)諸篇見解,其為董居然,必東京而后,章次殘缺,好事者因以《公羊治獄》十六篇合于此書,又妄取班所記《繁露》之名系之。而儒家之董子世遂無知者。后人既不察一百二十三篇之所以亡,又不深究八十二篇所從出,徒紛紛聚訟篇目間,故咸失之。當析其論春秋者,復其名曰《董子》可也。”(《少室山房筆叢》丙部?《九流緒論》中)認為《春秋繁露》一書是后人輯錄董仲舒遺文編輯而成書,書名為輯錄者所加。換言之,《春秋繁露》以與董仲舒有關(guān)的文章為主(“董仲舒真篇”)編輯而成,但也有可能混入了一些和董仲舒無關(guān)的偽篇(“董仲舒?zhèn)纹保?。書名也可以不叫《春秋繁露》而應該恢復原有的《董子》?/p>

到了近現(xiàn)代,隨著現(xiàn)代學術(shù)方法的確立,特別是海外董仲舒和《春秋繁露》研究成果傳入中國,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觀點。綜觀中外學界爭論的焦點,全盤肯定論[3-5]有之,部分否定論有之(譬如本文將要討論的“五行諸篇”),全部否定論有之。中國的孫景壇、日本的福井重雅甚至提出班固《漢書》董仲舒本傳捏造論,關(guān)于對二者的批判,可見拙文《日本的董仲舒否定論之批判》[6]。其中,對五行諸篇的討論最為熱鬧。慶松光雄[7]、戴君仁對整個五行諸篇持否定態(tài)度;而田中麻紗己[8]和近藤則之則認為五行諸篇前四篇是真篇、后五篇則是偽篇;江新認為《春秋繁露》五行諸篇中《五行對》《五行之義》兩篇是真篇, 其他七篇不是董仲舒的作品。程蘇東認為,除《五行相生》《五行相勝》基本可定為董仲舒所作之外,其他的都有問題。

以上各家說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筆者看來,猶如盲人摸象,各取所需,皆在方法上存在著各種問題。為此,筆者將它們分別歸納為“推論派”“唯理派”和“文獻互見派”。下面對各派進行論述,這些論述主要著重于方法論上的討論。

一、“推論派”——以邏輯推論代替考證

這一派的代表有宋代的程大昌、清代的程延祚、日本學者慶松光雄以及臺灣學者戴君仁等,他們使用的共同方法是以邏輯推論代替考證,故名“推論派”。

1. 程大昌的說法——辭意淺薄

最先宣判整個《春秋繁露》是偽書的,是宋代的程大昌。他在《秘書省書〈繁露〉書后》中說:“臣觀其書辭意淺薄,間掇取董仲舒策語雜置其中,輒不相倫比,臣固疑非董氏本書矣。又班固記其說《春秋》凡數(shù)十篇,《玉杯》《蕃露》《清明》《竹林》各為之名,似非一書。今董某進本,通以《繁露》冠書,而《玉杯》《清明》《竹林》特各居其篇卷之一,愈益可疑也。他日讀《太平寰宇記》及杜佑《通典》,頗見所引《繁露》語言,顧董氏今書無之。《寰宇記》曰:‘三皇驅(qū)車抵谷口?!锻ǖ洹吩唬骸畡χ谧?,蒼龍之象也;冠之在首,元武之象也。四者,人之盛飾也?!藬?shù)語者,不獨今書所無,且其體致全不相似,臣然后敢言今書之非本真也?!?/p>

他提出的理由有三條。1)辭意淺??;2)與《漢書》本傳所著錄之書名不符;3)書中的內(nèi)容頗有出入,《太平寰宇記》《通典》所引《繁露》語言今本皆無。

仔細分析起來,1)“辭意淺薄”只是個人的主觀感受,不能作為證據(jù),猶如“我看你不順眼,所以你是假的”之類的臆測;2)與《漢書》本傳所著錄之書名不符,但班固所記錄的《玉杯》《清明》《竹林》等篇名畢竟還在《春秋繁露》一書中,只是《蕃露》變成了整個書的名字而已。也可解釋成收集者不敢確定這些文章百分之百就是《漢書·藝文志》中說的《董子》一書中的,于是暫且拿其中的一篇文章的名字作為書名;3)《太平寰宇記》《通典》所引《繁露》語言今本皆無,則屬于能不能以局部來判定全體的問題。

第2條和第3條理由屬于《春秋繁露》文獻的硬傷和軟傷問題,不在本文討論之列。

第1條理由以“辭意淺薄”來判斷《春秋繁露》是偽書,是“推論派”的典型特征?!巴普撆伞钡闹饕攸c,是先假設一個文辭方面的好壞(深淺、純雜等)標準,然后隨意地宣判《春秋繁露》沒有達到這個標準,于是他們便抬高嗓門宣布《春秋繁露》是偽書或《春秋繁露》中的一些文章是偽篇,而再不去尋找足以證明他們的結(jié)論是正確的任何具體證據(jù),也不展開具體論證。如果我們用通俗的話來形容這種文風的話,叫作“我看你不順眼,所以你是假的”。

具體而言,程大昌認為《春秋繁露》是偽書的理由是“辭意淺薄”,那么他假設的標準就應該是其反面“辭意深厚”了吧?!稗o意深厚”是什么意思,大概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吧,因為也還只是個人的主觀感想而已。而且從邏輯上我們還可以反問一句:“辭意深厚”就百分之百的是董仲舒真篇了嗎?

2. 程延祚的說法——雜而偽

清人程延祚(1691-1761)是以董仲舒都不講五行來否定整個《春秋繁露》的始作俑者。他在《書春秋繁露后》中說:“漢儒言五行者始于夏侯始昌,始昌在仲舒后。仲舒他書不言五行,觀五行志可見。而此書獨數(shù)言之,又何在?其書蓋出于眾家而不得為一人所作?!薄笆菚s而偽也,亦可見于斯矣。”(《青溪文集》卷八)

漢儒言五行者始于夏侯始昌之說,大概指夏侯始昌撰的《洪范·五行傳》。然《漢書·五行志》云夏侯始昌“善推《五行傳》”,只是說“善推”而已,所以我們也可認為《五行傳》不是夏侯始昌所作?!皾h儒言五行者始于夏侯始昌”是一個在歷史上本來就頗有爭議的問題,如果沿著這條路線考證下去,也許可以得出誰是漢儒中首言五行者那樣確切的結(jié)論,可惜程延祚沒有這樣做,大概是這個問題沒有證據(jù)而無法考證吧。于是程延祚筆鋒一轉(zhuǎn),認為《春秋繁露》“雜而偽”,所以是偽書,這恰恰陷入了“推論派”的巢臼之中:“雜”“偽”的另一面是“純”“真”,而問題的設定恰好是討論《春秋繁露》是不是偽書。所以程延祚提出《春秋繁露》偽書的理由是“雜而偽”,在形式邏輯上屬于“循環(huán)證明”,沒有任何說服力。

綜上所述,除了“辭意淺薄”“雜而偽”那樣的個人主觀感受之外,推論派的另一個缺點在于,其可以看出《春秋繁露》的一些破綻(諸如“漢儒言五行者始于夏侯始昌,所以董仲舒不講五行”之類),但最終找不出什么確切的證據(jù),于是不得不落入循環(huán)證明的圈套之中。

3. 慶松光雄的說法——我懷疑

到了近代,日本學者慶松光雄說:“在本傳或《五行志》中,他(董仲舒)的陰陽說隨處可見,然在那有名的答武帝對策,或在以五行為題的《五行志》里,卻找不出片鱗半爪五行說來。以上是我對《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產(chǎn)生懷疑的主要理由。因為《漢書》是遠比《春秋繁露》更值得信賴的資料,以之可以作為檢驗《春秋繁露》的證明?!盵7]慶松認為,對《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的真實性產(chǎn)生懷疑的主要理由是《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沒有五行說,而《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專門講五行說,所以五行諸篇可能是偽篇??上c松的論文也只是提出了問題,而沒有去解決問題,也即沒有對這個問題展開論證,也就是以“懷疑”為結(jié)論,還是和上面提到的程延祚一樣,陷入了循環(huán)證明的圈套。

笛卡爾的懷疑論認為,要找到真實,必須找到一個能經(jīng)得起任何懷疑檢驗的標準(proposition),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質(zhì)疑的東西,這個東西具有完整的確定性(certainty)。慶松的懷疑論,是以《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沒有五行說為標準(proposition)。但是《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并沒有如此完整的確定性(certainty)。

譬如《漢書·董仲舒?zhèn)鳌返摹短烊巳摺芬灿锌梢哉J為是五行說的東西:“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yǎng)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笨梢姟稘h書·董仲舒?zhèn)鳌芬彩侵档脩岩傻?。何況《天人三策》本身還有對策之年不明、三策的順序有疑這樣的瑕疵。

更重要的是,按照慶松的推論法,《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沒有五行說,而《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專門講五行說,所以五行諸篇可能是偽篇的話,那么是否也可以同樣推論:《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中有陰陽說,《春秋繁露》中有許多講陰陽的文章,特別是有一系列冠名“陰陽”的文章(我們也可以取名為“陰陽諸篇”),所以《春秋繁露》中講陰陽的文章,特別是陰陽諸篇可說是董仲舒真篇。譬如《天地陰陽》便是“陰陽諸篇”之一,里面卻有很多五行說。

天、地、陰、陽、木、火、土、金、水,九,與人而十者,天之數(shù)畢也,故數(shù)者至十而止,書者以十為終,皆取之此。

天意難見也,其道難理,是故明陽陰入出、實虛之處,所以觀天之志;辨五行之本末、順逆、小大、廣狹,所以觀天道也。天志仁,其道也義,為人主者,予奪生殺,各當其義,若四時;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惡戾,任德遠刑,若陰陽;此之謂能配天。

天者,其道長萬物,而王者長人;人主之大,天地之參也;好惡之分,陰陽之理也;喜怒之發(fā),寒暑之比也;官職之事,五行之義也。

不單講五行也講陰陽天地人,而且講得非常精彩、深奧、純正,和陰陽結(jié)合得那么美妙,不算成董仲舒真篇簡直說不過去。

看來,最省事的方式,還是得把整個《春秋繁露》否定掉。但是僅僅憑《漢書·董仲舒?zhèn)鳌坊颉稘h書·五行志》沒有五行說這一條理由,否定整個《春秋繁露》從邏輯上是說不過去的,因為按照這個邏輯只能否定掉《春秋繁露》中有五行說的部分,卻不能否定掉沒有五行說的部分,特別是“陰陽諸篇”。

所以慶松式的僅憑“懷疑”便否定五行諸篇,光靠邏輯推論去搞考證,問題更多。

4. 戴君仁的說法——漢書的絕對真實

戴君仁說:“能代表他(董仲舒)的思想的真實材料,都在《漢書》中,只說陰陽,不及五行?!盵9]戴君仁的觀點和邏輯基本上和慶松相同,所以本文上面的論述,也適用于戴氏說。只是戴氏理所當然地將《漢書》當作了代表董仲舒思想的真實材料,也即完整的確定性(certainty),這樣便會出現(xiàn)新的問題。因為如何去認定《漢書》中哪些東西是董仲舒思想的真實材料,不是一個新問題,而是屬于哪些是“董仲舒真篇”的循環(huán)證明問題。譬如前面我們提到的“陰陽”,《漢書》講陰陽,《春秋繁露》也大講陰陽。臺灣學者徐復觀曾這樣反駁過戴氏的說法:“戴先生忽略了一點,賢良三策,主要言任德而不任刑;《春秋繁露》中,凡以德與刑對舉的,皆只言陰陽而不言五行。言陰陽不言五行之篇數(shù),絕對多于言五行之篇數(shù)?!盵10]314

其實在《春秋繁露》的辨?zhèn)问飞?,也存在著根?jù)和《漢書》的重合的程度肯定《春秋繁露》的一派。譬如南宋的樓鑰參照《漢書》本傳“天人三策”等內(nèi)容來判定《春秋繁露》,得出了和程大昌相反的結(jié)論。他在《〈春秋繁露〉跋》說:“其本傳中對越三仁之問;朝廷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問之;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三策中,言天之仁愛人君,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故王者任德教而不任刑之類,今皆在其書中。則為仲舒所著無疑,且其文詞亦非后世所能到也?!?/p>

可見根據(jù)和否定派同樣的邏輯,人們只要指出《春秋繁露》中和《漢書》重合的地方,便可以說明《春秋繁露》的可信性。至少是重合的部分值得信賴。上文一口氣舉出了“對越三仁之問”“張湯就其家問之”“求雨陰陽”“天之仁愛人君”“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王者任德教而不任刑”等七個標準,認為在《春秋繁露》中這七個方面的內(nèi)容都存在,所以《春秋繁露》“為仲舒所著無疑”[2]。

按照尋找偽篇的“推論派”的邏輯和方法,至少《春秋繁露》中有這七個方面內(nèi)容的篇章都是“董仲舒真篇”。

5.《春秋繁露》肯定論者中的推論派

運用“推論派”的邏輯和方法,也可以用來判斷“董仲舒真篇”。除了上述宋代樓鑰的說法之外,剛才我們也提到過,明代的胡應麟綜合各家觀點,講《春秋繁露》的由來時說:“余意此八十二篇之文即《漢志》儒家一百二十三篇者。仲舒之學究極天人,且好明災異,據(jù)諸篇見解,其為董居然,必東京而后,章次殘缺,好事者因以《公羊治獄》十六篇合于此書,又妄取班所記《繁露》之名系之。而儒家之董子世遂無知者。后人既不察一百二十三篇之所以亡,又不深究八十二篇所從出,徒紛紛聚訟篇目間,故咸失之。當析其論春秋者,復其名曰《董子》可也?!保ā渡偈疑椒抗P叢》丙部?《九流緒論》中)

“仲舒之學究極天人,且好明災異,據(jù)諸篇見解,其為董居然”,認為《春秋繁露》的內(nèi)容涉及天人災異的地方,因為“究極天人,且好明災異”,所以基本上是董仲舒真篇。這就是典型的以推論辨真。

無獨有偶,《四庫全書總目》評論《春秋繁露》說:“今觀其文,雖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極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也可說是標準的“以推論辨真?zhèn)巍钡耐普撆墒址ǎ骸案鶚O理要之言”很多,就是董仲舒真篇?那么,不是“根極理要之言”便是董仲舒?zhèn)纹??這同樣也屬于“我看你順眼,所以你是真的”之類的臆測。

總而言之,“推論派”的主要特征,是以“我看你順不順眼”,來瞬間判斷“你是不是真的”。

二、唯理派——以思想內(nèi)容判斷文獻的真?zhèn)?/h2>

這一派以日本學者田中麻紗巳和近藤則之為主。筆者曾在一些文章里,對二者的觀點進行過介紹和批判?,F(xiàn)不厭其煩,重新介紹他們的觀點,然后站在本文的立場對之進行分析。

1. 田中說的主要觀點

田中麻紗巳于1969年發(fā)表了一篇題為《關(guān)于〈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的考察》[8]的論文,對《春秋繁露》的所謂五行諸篇的真?zhèn)芜M行了考察。他的主要觀點是:

五行諸篇的九篇文章可分為兩組。

一組是《五行對》《五行之義》《五行相生》《五行相勝》等四篇,是以五行相生相勝說五行,所以是屬于董仲舒的。而且這四篇的一些說法在《繁露》的其他一些文章里也可以見到。

一組是《五行順逆》《治水五行》《治亂五行》《五行變救》《五行五事》等五篇,不是用相生相勝說論述的,而是“采用時令說講究災異,和尚書系統(tǒng)的災異解釋有關(guān),和作為春秋公羊?qū)W者的董仲舒的思想是不一致的”;再加上這五篇的說法不見于《繁露》的其他文章,它只是用五行說來講災異。所以這一組不是董仲舒的。

在我們看來,田中之說在邏輯方法上也有根本錯誤之處。他認為后五篇“采用時令說講究災異,和尚書系統(tǒng)的災異解釋有關(guān)”,于是這些就不是董仲舒的。然而田中首先得證明,為什么“以五行相生相勝說五行”就是董仲舒的,“采用時令說講究災異,和尚書系統(tǒng)的災異解釋有關(guān)”,就不是董仲舒的了這一大前提??上镏胁]有做過這樣的證明。

其次,田中自己也承認,時令說和五德終始說有密切關(guān)系,然而五德終始說的順序就是五行相勝,這等于說后五篇的五行說也和五行相勝說有密切關(guān)系。

再次,后五篇里的災異說既可說有尚書的災異說,也有春秋公羊?qū)W的災異說?!段逍凶兙取氛f:“五行變至,當救之以德,施之天下,則咎除:不救以德,不出三年,天當雨石?!边@和董仲舒在“天人三策”和《必仁且智》里的“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的災異說精神是一致的;而天雨石,又是春秋學者所鼓吹的譴告方法的一種。《春秋》經(jīng)莊公七年有“夏四月,星隕如雨”,《公羊傳》曰:“記異也?!薄锻醯馈菲獎t將之作為對“周衰,天子微弱,諸侯力政”之亂政的譴告。諸如此類,還有許多,有什么證據(jù)能夠斷定這些不是董仲舒和春秋公羊?qū)W的,而只是尚書系統(tǒng)的呢?

2. 近藤的說法

近藤則之關(guān)于董仲舒(嚴格說來是關(guān)于《春秋繁露》)撰寫過《〈楚莊王〉篇三世異辭說和董仲舒的災異說》(九州大學《中國哲學論集》第23集,1997年)、《關(guān)于董仲舒思想中的“元”的意義》(《日本中國學報》第51集,1998年)[11]、《關(guān)于〈春秋繁露〉的改制說》(《九州中國學報》第37卷,1999年)、《關(guān)于董仲舒的五行的考察》(九州大學《中國哲學論集》第25集,1999年)等論文。

近藤在《關(guān)于〈春秋繁露〉的改制說》和《關(guān)于董仲舒的五行的考察》兩篇文章中,對《春秋繁露》的文獻問題,主要是五行諸篇,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首先,近藤在《關(guān)于〈春秋繁露〉的改制說》一文中,以《楚莊王》和《三代改制質(zhì)文》為中心,考察了“繁露”的改制說。他認為兩篇的改制說有連續(xù)性,并認為這一改制說在循環(huán)方式上采用了“三統(tǒng)”和“四法”之二重循環(huán),這和五德終始說是對立的。然而《春秋繁露》的改制說只是在“五”的循環(huán)定數(shù)上持否定態(tài)度,而繼承了強調(diào)五德終始說的改制上的革命性意義和以氣的推移為王朝交替的動力之說,也就是加以了符瑞、受命、革命的改制之儒教教說的改造。

在本文的前一節(jié)“田中說的主要觀點”中我們說過,田中的《關(guān)于〈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的考察》的論文,對《春秋繁露》的所謂五行諸篇的真?zhèn)芜M行了考察。認為五行諸篇的前四篇,是以五行相生相勝說五行,所以是屬于董仲舒的。五行諸篇的后五篇,不是用相生相勝說論述的,而是“采用時令說講究災異,和尚書系統(tǒng)的災異解釋有關(guān),和作為春秋公羊?qū)W者的董仲舒的思想是不一致的”;再加上這五篇的說法不見于《繁露》,它只是用五行說來講災異。所以這一組不是董仲舒的。

近藤的《關(guān)于董仲舒的五行的考察》一文,沿襲田中的結(jié)論,對五行諸篇的前四篇和后五篇進行了考察,考察的方式也十分獨特。

他首先認為,經(jīng)過他在前一篇文章中的考察,《三代改制質(zhì)文》是董仲舒的作品。而《三代改制質(zhì)文》的改制說在循環(huán)方式上采用了“三統(tǒng)”和“四法”之二重循環(huán),這和五德終始說是對立的。他在此基礎上考察了五行諸篇的前四篇,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四篇和《三代改制質(zhì)文》篇同樣,采取的是反五德終始說的主張和立場的?!倍摇段逍袑Α泛汀段逍兄x》中強調(diào)“以土德為忠”的說法,也是和五德終始說相異的。因而五行諸篇的前四篇是董仲舒的。

其次他簡單地考察了五行諸篇的后五篇,認為如田中所說,這五篇的五行觀沒有連貫性,特別是主要是以時令論為基礎論述君王對災異的態(tài)度,和前四篇談論父子君臣關(guān)系的宗旨完全不同,因而可以考慮這五篇是出自另外的人之手。

于是近藤得出結(jié)論,由于《三代改制質(zhì)文》是出自董仲舒之手,那么和這篇文章同樣采取反五德終始說的主張和立場的五行諸篇的前四篇也是董仲舒的文章,而沒有連貫性且五行說的宗旨不同的后五篇就不是董仲舒的文章。

3. 唯理派評說

關(guān)于筆者對上述兩篇文章內(nèi)容的評價,可參見拙文《日本中國學界有關(guān)〈春秋繁露〉偽篇問題的論爭》[12],這里不再贅述。

那么,為什么本文要將上述兩篇文章歸納為“唯理派”呢?和“推論派”相比,本文歸納的所謂“唯理派”,其主要特征在于使用的方法是“以思想內(nèi)容來判斷文獻的真?zhèn)巍薄R簿褪钦f,他們是依據(jù)他們所認定的董仲舒的思想,通過自己主觀上對《春秋繁露》一些文章流露出來的思想的檢閱、所想表達的內(nèi)容的理解以及文面流動傾向的感受來判斷《春秋繁露》文獻的真?zhèn)?,以義理的解說來代替文獻考證。所以我們將使用這種研究方法來研究(董仲舒)文獻真?zhèn)蔚囊慌煞Q為“唯理派”。

這種研究方法比起“推論派”來似乎有著某種合理性,但無疑也有很大的風險。

首先,對一篇文獻內(nèi)容的解說和理解屬于“義理之學”,對文獻本身真?zhèn)蔚目甲C屬于“考據(jù)之學”?!傲x理之學”重視“微言大義”,從理論的角度系統(tǒng)把握思想內(nèi)容。其可稱為“哲學的方法”?!翱紦?jù)之學”講究“名物訓詁”,也就是重視古典的文字、音義、文物以及典章制度,從文化學的角度來把握儒學,可稱之為“歷史學的方法”。在人文科學領(lǐng)域里,特別是中國學術(shù)發(fā)展史上,這兩種研究方法交錯進行,相輔相成,在各個時代都取得了豐富的成果。但是兩者畢竟是不同的學術(shù)方法和學術(shù)范疇乃至分野,單憑思想內(nèi)容裁判不了文獻章節(jié)和字眼的真?zhèn)危浴傲x理之學”終究不能取代“考據(jù)之學”,也代替不了“考據(jù)之學”。

其次,“唯理派”需要保證和證明董仲舒的思想是始終保持一致而不發(fā)生任何變化的,至少是變化不大。關(guān)于這一點,筆者曾經(jīng)說過:“人是在不斷思想的,一個思想家的思想也不可能前后永恒不變。特別是董仲舒這樣的一生經(jīng)歷了幾朝皇帝,其生活的時期是從戰(zhàn)國時代的分封割據(jù)時代,過渡到了秦漢大帝國的政治上的統(tǒng)一時期,思想潮流呈現(xiàn)出由百家爭鳴走向相對統(tǒng)合的傾向。董仲舒本人的思想也經(jīng)歷了從黃老到春秋公羊?qū)W再到“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天道思想的進程,其間更摻雜陰陽五行于其間。對于這樣一個經(jīng)過了如此復雜的思想歷程,建立了異常龐大的思想體系的人物,完全有前后不一致的可能性。”[12]

譬如田中寫過論述《春秋繁露》中的《離合根》《立元神》《保位權(quán)》三篇有黃老傾向的論文[13],近藤的《關(guān)于董仲舒思想中的“元”的意義》一文則認為《春秋繁露》各篇中的“元”有不同含義[11]??梢娨粋€人不可能保持自己的思想永遠不變。

第三,“唯理派”論者必須保證自己對《漢書》以及《春秋繁露》的理解是完全忠實于作者的真實想法和原文的本來意思。每個人在做學問時都是非常自信的,但在實際的研究工作中,論述者個人的學術(shù)素養(yǎng)和風格無疑會影響到他對一個文獻(如《漢書》及《春秋繁露》)的理解。譬如田中對五行諸篇的后五篇的理解,認為它們不是用相生相勝說論述的說法,曾遭到臺灣學者徐復觀的批判:“按《五行順逆第六十》,是將五行配入四時,而將土配于‘夏中’。木火土金水的順序,分明是相生的順序。《治水五行第六十一》是以冬至為準,用日數(shù)(不用四時)說明五行各當令用事七十二日,由木而火而土而金而水,各說明其特性。五行的順序,依然是相生的順序。《治亂五行第六十二》是說五行若不順著相生相勝的運行順序而互相干犯;則必然產(chǎn)生災禍;這必然是以五行相生相勝為基底,始能定出其是否相干犯,否則無所謂干犯?!段逍凶兙鹊诹肥钦f明‘五行變至,當救之以德’。此處所提出的五行之變,乃源于政治,而非來自自身運行上相生相勝有何乖桀,與上篇不同,當然不涉及相生相勝的問題,但排列出的五行順序,依然是相生的順序?!段逍形迨碌诹摹愤@是以《洪范》的‘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和‘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互相配合以言休咎的。‘洪范’的水火木金土的順序,既不是相生,也不是相勝;因‘洪范’五行的本來意義,指的是五種實用材料,根本沒有相生相勝的問題。但董仲舒的時代,既已把實用材料的五行混入到五氣的五行中間去,則他必須套上相生相勝的運行格套,使其成為一有機體。所以《五行五事第六十四》中的五事的順序,與《洪范》相同,而五行的順序,卻與《洪范》不同?!逗榉丁返捻樞蚴撬鹉窘鹜粒偈媸洗颂幍捻樞蚴悄窘鸹鹚?,這正是五行相勝的順序。由此可知田中麻紗巳的說法,毫無根據(jù)?!盵4]314-315

暫且不管二人孰是孰非,可見對同樣話語的理解,可以得出完全不同結(jié)論出來。這也許就是“唯理派”以思想內(nèi)容判斷文獻的真?zhèn)畏椒ǖ淖畲笕毕荨?/p>

另外,“唯理派”還得保證他們用于原始判斷的、他們所理解的所謂真實的董仲舒思想(也即“董仲舒的思想應該是這樣”的那個部分),確實是百分之百真實的董仲舒思想,而且還是原創(chuàng)(而不是《論語》那樣由弟子集錄的)、在寫作過程中沒有摻雜進別人的東西(譬如董仲舒學派的弟子們的)、在歷史承傳中沒有遺漏(像《史記》那樣遺失掉最重要的《武帝本紀》)等。而這些都是需要經(jīng)過嚴格的文獻考證才能證明的東西??磥怼拔ɡ砼伞币矔暨M“循環(huán)證明”的陷阱。筆者曾經(jīng)說過:“以田中為代表的這一派的學者采取的,往往是認定《春秋繁露》肯定有偽篇,然后再去尋找(偽篇)的先入為主法。具體做法是,先發(fā)明一種理論,認為董仲舒的思想應該是這樣,然后對《繁露》的文章群進行考察,如果其中的某些文章符合這一假定理論,他們就宣布這些文章是董仲舒的;如另一部分文章不符合這一假定理論,他們就宣布這些文章是贗作。”[14]

以田中、近藤為代表的學者們對《春秋繁露》的基本態(tài)度是,《春秋繁露》一定有偽篇,學者們的任務只是去如何尋找偽篇而已的先入為主之見。我們前面已經(jīng)講過,懷疑《春秋繁露》有偽篇是可以的,因為懷疑主義往往是學術(shù)進步的動力與源泉。然而,宣布《春秋繁露》有偽篇卻和宣布《春秋繁露》沒有偽篇都屬于同一問題的兩個側(cè)面,都必須要有嚴格的論證和可靠的材料,不能結(jié)論先行[12]。

看來以思想內(nèi)容尋找偽篇太難了。

三、文獻互見派——沒有確證的猜測

最近幾年,江新和程蘇東采用的文獻互見的文獻學研究方式討論《春秋繁露》的文獻問題,也就是將《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和《洪范五行傳》、劉向《洪范五行傳論》等五行學文獻以及秦漢時期流傳的有關(guān)五行時令的文獻進行互見比較,從而去尋找五行諸篇的真?zhèn)纹N覀儗⑦@種研究方法歸納為“文獻互見派”?!拔墨I互見派”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也留下了許多教訓。

1. 江新的研究

江新先把五行諸篇分為四組。第一組包括《五行對》《五行之義》;第二組包括《五行相生》《五行相勝》《五行順逆》;第三組包括《治水五行》《治亂五行》《五行變救》;第四組包括《五行五事》。江新的說法如下,考證過程請參照原文[15]:

第一組:《五行對》是董仲舒針對河間獻王“夫孝,天之經(jīng),地之義,何謂也?”的問題所作的策對。文章開頭為“河間獻王問于溫臣董君曰。在我們已經(jīng)證明了董仲舒是有五行思想的情況下,我認為此篇不可能出于偽造?!段逍兄x》的思想和《五行對》基本一致,都是用五行思想來論證儒家忠孝倫理。所以,如果《五行對》是董仲舒的作品,那么《五行之義》就肯定是董仲舒的作品”。

第二組:第二組所涉及的篇章有大量文字和劉向作品中的文字相似,其思想與其他有關(guān)董仲舒的可靠文獻相沖突,所以不是董仲舒的作品,而是劉向的作品。《官制象天》是董仲舒的作品,而記載“五官”的《五行相生》《五行相勝》和《五行順逆》(因為和《官制象天》的說法不一致,所以)不是董仲舒的作品。

第三組:第三組最大的特點就是《治水五行》和《治亂五行》篇的內(nèi)容和《淮南子·天文訓》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幾乎相同。這一部分的作者也是劉向。

第四組:《五行五事》用災異思想對《尚書·洪范》部分經(jīng)文逐條解釋,同樣也不是董仲舒的作品。因為“董仲舒和劉向雖同說《春秋》災異,但他們所依據(jù)的理論基礎是不同的。董仲舒以陰陽推演《春秋》災異,劉向以《洪范》五行義推演《春秋》災異。若是董仲舒和劉向一樣都是以《洪范》推演《春秋》災異,那班固沒有必要嚴格區(qū)分二家之說”。

2. 程蘇東的研究

程蘇東在一篇題為《〈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形成過程新證》[16]的文章中有條件地肯定了江新的研究,認為:“他注意到《春秋繁露》與《漢書·五行志》之間的互見關(guān)系,于是以此為據(jù),認為《春秋繁露》中《五行五事》等諸篇并非董仲舒的作品,而是出于劉向。雖然他利用的文獻資料尚不夠完備,結(jié)論也略顯草率,但這種根植于文本的方法與思路,無疑是值得稱道的?!?/p>

其次,程氏將五行諸篇和包括《洪范五行傳》、劉向《洪范五行傳論》在內(nèi)的《洪范》五行學文獻以及秦漢時期流傳的各類五行時月令文獻進行了比較,得出結(jié)論認為:

《春秋繁露》與“五行”相關(guān)之文獻共九篇,按主題可以分為三組:第一組即《五行相生》《五行相勝》,以“五行”生勝關(guān)系構(gòu)建國家治理的官僚制度;第二組則是《五行順逆》《治順(水)五行》《治亂五行》《五行變救》《五行五事》,通過呈現(xiàn)“五行”內(nèi)部的多種關(guān)系及其與四時之間的對應關(guān)系,闡述“依時施政”的政治理念;第三組為《五行對》《五行之義》,由《孝經(jīng)》論及“五行”“父子相生”等義理,闡發(fā)“孝子忠臣之行”的必要性。

從文本生成的層面而言,除《五行變救》篇尚缺乏足夠的資料暫無法考定外,其他八篇文獻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可視為董子原作,包括《五行相生》和《五行相勝》;第二層為后儒援據(jù)他學,嘗試使之與董子五行生勝理論相合者,包括《五行順逆》《五行五事》《五行對》;第三層為更晚之儒生據(jù)上述第二層文獻再次編纂,欲使董子五行生勝理論更臻完備者,包括據(jù)《五行順逆》而作的《治順(水)五行》《治亂五行》以及據(jù)《五行對》而作的《五行之義》。

這些二、三層次的文本多受到包括《洪范五行傳》、劉向《洪范五行傳論》在內(nèi)的《洪范》五行學文獻以及秦漢時期流傳的各類五行時月令文獻的影響,另一方面又頗服膺董仲舒《五行相生》《五行相勝》篇所論五行生勝說,因此嘗試將此三種“五行”理論整合為一種新的“五行”政治學說,反映了五行學發(fā)展到成熟階段時出現(xiàn)的社會思潮。

關(guān)于程氏的證明過程,可參見原文,這里不再贅述。

3. 文獻互見派評說

比起“推論派”和“唯理派”來,“文獻互見派”要謹慎得多,研究手法也回到了文獻考證領(lǐng)域,看起來很有新意。

但是首先我們要指出的是,拿董仲舒之前的著作來和《春秋繁露》互見比較,有著一定的合理性①如《春秋繁露》的《服制》篇和《管子·立政》篇有著高度的重合,可以認定是增補《管子·立政》而成。但中國古代的學者們沒有我們現(xiàn)代學術(shù)所說的版權(quán)保護和原創(chuàng)重視意識,許多著作不是作者本人親自撰述的(如《論語》《老子》等),抄寫、改編、詮釋也是著述創(chuàng)作的重要方式(如郭象《莊子注》),寄喻名人表達自己的思想乃家常便飯(《黃帝內(nèi)經(jīng)》之類)。即使弄清楚《服制》是增補《管子·立政》而成沒有什么特別意義,因為其內(nèi)容不盡然相同,況且《春秋繁露》還有一篇《服制像》?!斗啤菲劦氖欠椫贫鹊木唧w理論和細節(jié),而《服制像》篇則根據(jù)春秋史實來講服飾圖案、細節(jié)的象征意義,可看作是提契董仲舒服飾論的提綱。。拿董仲舒之后的文章來對照《春秋繁露》的話,則需要慎重起見。劉向比董仲舒差不多晚一百年。拿劉向的文章去比較董仲舒的文章,說《春秋繁露》的文章出自劉向,類似于去尋找判決董仲舒抄襲劉向那么滑稽,因為我們完全可以說是劉向抄襲了董仲舒。

其次,“文獻互見派”是沿襲幾十年前“推論派”的《漢書·五行志》只講陰陽不講五行而懷疑《春秋繁露》中的五行諸篇的邏輯去做文章。其實自“推論派”的說法出來之后,曾遭到過人們的不斷批駁。譬如徐復觀批判戴君仁說:“戴先生忽略了一點,賢良三策,主要言任德而不任刑;《春秋繁露》中,凡以德與刑對舉的,皆只言陰陽而不言五行。言陰陽不言五行之篇數(shù),絕對多于言五行之篇數(shù)?!尔}鐵論·論災第五十四》:‘文學曰,始江都董生推言陰陽,四時相繼。父生之,子養(yǎng)之;母成之,子藏之?!颂幬膶W所引,正見于《春秋繁露·五行對第三十八》??梢哉f,不言五行,便不成其為董仲舒了?!盵10]314一下子指出了“推論派”的方法有兩個重要的錯誤。筆者也提到過,“宣布《春秋繁露》有偽篇卻和宣布《春秋繁露》沒有偽篇都屬于同一問題的兩個側(cè)面,都必須要有嚴格的論證和可靠的材料,不能結(jié)論先行”[12]。

也就是說,在做文章之前,至少要檢查一下你延續(xù)的這種邏輯推理是不是有合理性:我為什么要繼續(xù)“推理派”去懷疑這幾篇文章?這樣的研究手法有沒有延伸性、普遍性?這樣的研究手法適合《春秋繁露》的其他文章嗎?也就是說,這種比較首先得認定《春秋繁露》的這些文章中有假貨,其結(jié)果還是有淪落到循環(huán)論證的陷阱中去的危險。

譬如,既然可以從董仲舒在《漢書》本傳、特別是在《漢書·五行志》中只講陰陽而不講五行而去懷疑“五行諸篇”而去仔細檢查五行諸篇的真?zhèn)蔚脑挘敲词遣皇强梢匝刂@個邏輯去這樣推論:《漢書》本傳和《五行志》大講陰陽,所以《春秋繁露》中冠有“陰陽”之名的各篇可稱為“陰陽諸篇”,這些文章不值得懷疑,也沒有用文獻互見的方式去檢驗它們的真?zhèn)蔚谋匾粤四??可見“文獻互見派”是重蹈“推論派”的覆轍。

其三,“文獻互見派”拿五行諸篇開刀,殊不知他們想過沒有,五行諸篇一開始就是一個整體呢,還是因為它們的標題冠有“五行”才被人為地算成了一個整體?

第一次提到“五行諸篇”這個概念的,應該是前面提到的日本學者慶松光雄。其實從他的學術(shù)背景來看,他不是研究中國思想史的學者,基本上沒有讀過《春秋繁露》的其他文章。從他的文章來看,他提出“五行諸篇”這個概念的唯一理由也只是它們的標題冠有“五行”而已,他似乎以為只有“五行諸篇”才有五行說。

“五行諸篇”的九篇文章,按照田中和近藤的分法可以分為前四篇和后五篇兩個文章群,按照江新和程蘇東的分法又分為四組,其中《五行對》可以單獨成立。這也從另一面說明五行諸篇其實原來并非一個整體。

查《春秋繁露》中談及五行的文章共有二十二篇文章,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一是五行諸篇,共九篇文章。

二是除五行諸篇外含有“五行”字眼的文章,共七篇九條。它們是:《十指》《保位權(quán)》《官制象天》《天辨在人》《陰陽終始》《人副天數(shù)》《天地陰陽》(三處)。如果加上“五音”“五谷”“五帝”“五等”“五端”,則更多一些。

三是和《天人三策》一樣,言及“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文章,共六篇七條。它們是:《王道通三》《陰陽義》《四時之副》《人副天數(shù)》《循天之道》《威德所生》(二處)[2]。

可見單單懷疑“五行諸篇”是沒有道理的,你為什么不去檢查其他有五行思想的文章?可見只對它們進行文獻互見手法式的真?zhèn)螜z查是有成見的,從而不免戴上有色眼鏡去觀察,以至于疑神疑鬼,掉進“推論派”的陷阱中。且在檢查它們之前,論者已經(jīng)有了先入為主之觀:這些文章中肯定有偽篇,我們只是負責去查出這些偽篇而已,這又和“唯理派”隨波逐流了。

總之,“文獻互見派”固然可以指出五行諸篇中的一些破綻,但最終還是苦于沒有決定性論據(jù),其結(jié)果還是和“推論派”和“唯理派”一樣急于求成,過于輕率地宣布取得了成果,得出的結(jié)論還是不能令人信服。

但這也不能責怪他們。除非出現(xiàn)馬王堆或郭店楚簡那樣的考古奇跡,以現(xiàn)存的文獻來否定《春秋繁露》的存在或者是考證出百分之百的“董仲舒?zhèn)纹被旧鲜钦也坏酱_切證明材料的。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用文獻互見的方式去探查“五行諸篇”的董仲舒真篇或偽篇,無異于猜謎。

四、結(jié)語

其實筆者對“五行諸篇”也是有看法的,因為整個《春秋繁露》只有“五行諸篇”才大講五行相勝相生方面的理論,其他的文章要么沒有言及,要么只是和陰陽一起帶過;我們對《春秋繁露》也是存有疑竇的,因為《春秋繁露》內(nèi)容過于繁雜,沒有整體性和系統(tǒng)性,有的文章只是一些斷章殘簡。我們同樣對《漢書》董仲舒本傳和《五行志》感到不滿意,董仲舒本身就是一個“四不清”:生卒年代不清、家鄉(xiāng)不清、師承著作不清、對策之年不清。

之所以有這么多疑竇,和自己的學術(shù)背景和經(jīng)歷有關(guān)。我們從小進的是正規(guī)學校而非私塾,接受了university教育,遵從的是academic規(guī)則,以現(xiàn)代學術(shù)規(guī)范為圭臬。以這樣的經(jīng)歷為背景,再回頭來看中國思想史文獻,幾乎個個都有問題:《論語》非孔子親著;老子來歷不明,老子、孔子孰先孰后都沒有搞清楚;《莊子》哪些篇章是莊子自己的著作是筆糊涂賬;楊朱事跡不明沒有留下著作;墨子生卒不詳,《墨子》闕文錯簡太多;《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署名者和著作者錯位。和董仲舒《春秋繁露》同時代的各種書物,大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文獻學上的問題,如陸賈的《新語》、賈誼的《新書》、劉向的《新序》等,《公羊傳》《谷梁傳》的具體作者難以確定,《左傳》有造假嫌疑,《黃帝內(nèi)經(jīng)》是借名人宣傳私貨,讖言緯書沒有一個值得信賴。以這樣的眼光再來審視董仲舒,有關(guān)董仲舒的文獻缺陷和《春秋繁露》的硬傷破綻還算是比較輕微的。

對于如上不完全的歷史承傳,我們該如何應對呢?我們可以用現(xiàn)代學術(shù)標準去對待詮索兩千多年前的文獻嗎?具體到董仲舒,是等把所有的董仲舒的生平事跡疑竇和《春秋繁露》的文獻問題都解決清楚了,才去研究董仲舒的學術(shù)和思想呢,還是對那些疑竇視而不見呢?對此現(xiàn)代的日本學者大多傾向前者,他們對董仲舒研究一直采取小心翼翼的“謹慎”態(tài)度。相反,大多數(shù)中國學者采取傾向后者、采取與我無關(guān)的態(tài)度,反正《四庫全書總目》評論過《春秋繁露》:“今觀其文,雖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極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庇谑切陌怖淼昧?。

幸好中國悠久的史學傳統(tǒng)和學術(shù)承襲,給我們界定了“義理之學”和“考據(jù)之學”的分野。研究董仲舒的學術(shù)和思想,屬于“義理之學”,而本文所論述的“推論派”“唯理派”和“文獻互見派”的研究則屬于“考據(jù)之學”。“義理之學”的研究者們應該采取的態(tài)度是:擁有董仲舒生平事跡疑竇方面的基本知識、對《春秋繁露》的文獻問題有大致的了解、對上述三派的研究成果有所關(guān)注,但在它們?nèi)〉脹Q定性成果或者是出現(xiàn)馬王堆或郭店楚簡那樣的考古奇跡之前,不被拖住研究的后腿而躊躇不前。我們甚至希望年輕學者在進入董仲舒研究領(lǐng)域之時,不妨涉獵一下“考據(jù)之學”。而“考據(jù)之學”的研究者們則應該不急于求成,板凳坐上十年冷,屆時也許會一鳴驚人,不過一定要有方法上的突破,不重蹈“推論派”“唯理派”和“文獻互見派”的覆轍。

[1] 鄧紅.《春秋繁露》五行說辨[J].管子學刊,2018(1):67-75.

[2] 鄧紅.《春秋繁露》“董仲舒真篇”新探——以《對策》檢索《春秋繁露》的嘗試[J].衡水學院學報,2020(2):14-23.

[3] 徐復觀.兩漢思想史:第二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4] 李威熊.董仲舒與西漢學術(shù)[M].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8.

[5] 王永祥.董仲舒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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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慶松光雄.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偽作考[J].鄧紅,譯.衡水學院學報,2015(5):6-13.

[8] 田中麻紗巳.關(guān)于《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的考察[J].秦祺,鄧紅,譯.衡水學院學報,2015(5):14-21.

[9] 戴君仁.董仲舒不說五行考[J].“中央”圖書館館刊,1968(2):9-19.

[10] 徐復觀.兩漢思想史:卷二[M].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6.

[11] 近藤則之.關(guān)于董仲舒思想中的“元”的意義[J].日本中國學報,1998(51):31-45.

[12] 鄧紅.董仲舒思想研究[M].北京:文津出版社,2008.

[13] 田中麻紗巳.兩漢思想研究[M].東京:研文出版,1986.

[14] 鄧紅.董仲舒的春秋公羊?qū)W[M].北京:工人出版社,1999:52.

[15] 江新.《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真?zhèn)慰糩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43-48.

[16] 程蘇東.《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形成過程新證[J].史學月刊,2016(7):27-40.

Three Schools of Verify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Articles in

DENG Hong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Kitakyushu University, Kitakyushu, Fukuoka Ken 802-0841, Japan)

is an important material for the study of Dong Zhongshu’s thoughts, and it is also an important literature for the study of the thoughts in the Han Dynasty. However, there has always had the problem of verify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articles in it. Scholars who have verified the authenticity of them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school of inference”, “school of rationalism” and “school of literature cross reference”. They all have proposed some good ideas, but they lack conclusive evidences.“Textual research” and “content research” about the study of Dong Zhongshu’s philosophical thoughts belong to different academic fields and they should have their own independence.

Dong Zhongshu;; the five elements; yin and yang; false text; authentic text; textual research; content research

10.3969/j.issn.1673-2065.2021.06.003

鄧 紅(1958-),男,重慶人,教授,博士生導師,哲學博士,衡水學院客座教授。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董仲舒?zhèn)魇牢墨I考辨與歷代注疏研究》(19ZDA027)

B234.5

A

1673-2065(2021)06-0021-11

2019-06-05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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